路上，小翠告訴程香香，說她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問她應該怎么辦？

程香香搖了搖頭，“我只能為你祝福，關鍵在于楊云怎么處理，那不僅僅是一個丈夫的責任，更是一個父親的責任?！痹谶@里，她用了“家庭”的關系跟她解釋。

小翠似懂非懂，覺得香香好像成熟了許多。

她們回到小翠家，劉奶奶早已準備好飯菜，就等她們回來吃。程香香感動得眼眶都紅了，直覺上以為，這里就是她的第二個家，差點將綠風牧場——她外公的家，給遺忘了。

當晚程香香和小翠一起睡。小翠輕咬著嘴唇，小聲地說：“香香，我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因為我是那么地愛云哥，我想他也不會拋棄了我的。”

多么純情的一個女孩，香香為之愕然，望著她的憧憬的神色，不忍說出難聽的話，幽幽地說：“小翠，我還是那句話，祝福你。”

簡單的一句話，表明了香香漸漸落寞而祈禱的心。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每當面對別人的愛情，她的心就會微微地刺痛，腦海中越加思念那個失蹤了的冷青魂。

“謝謝你，香香。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和奶奶是真正祝福我和云哥的人。”小翠將她的右腳擱在程香香的身上，滿意地笑了。

她們躺得如此之近，不太堅固的木床，在咯吱咯吱地響。這種異常的聲音此刻是溫馨的。

“小翠，你懷孕的事，你奶奶知不知道？”程香香問。

“奶奶不知道。我害怕她太擔心，沒敢告訴她?！毙〈涞哪樕希_始罩上一層輕愁。

“噢，你奶奶她……相信她會理解的?！背滔阆阒荒苓@樣安慰。

第二天，程香香去找了霍天，婉言問：“我媽這時候在不在綠風牧場？我想見他?！?

霍天低頭忖思，半晌才說：“香香，我?guī)闳グ?。我也有好久沒有見到楊女士了?！?

他叫程香香的母親，還是“楊女士”，或者“楊老板”，這讓香香感到不可思議。這稱呼有點生疏、復古，又有點無可奈何。當然，這只是相對霍天而言。

程香香將心中疑慮問了：“霍大叔，你跟我媽的事，我上回聽劉奶奶說過。你……這么多年了，仍然放不下我媽嗎？你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我相信我媽的心中會有感動的——她也是個人啊?！?

霍天根本沒料到程香香會如此直接，愣了愣，才嘆口氣：“香香，感情的事是很難說的。你知道嗎？我覺得默默守在你媽身旁，不去打擾她，不去令她為難，這是最好的愛的表現(xiàn)，為什么非要叫得親熱不可？或者我可以改個更親熱的稱呼，但是……這又證明了什么？”

程香香不禁為霍天無私的愛感動了。他的一生似乎是為香香的母親而活，連愛情的表現(xiàn)方式，也是與眾不同的：以一個平常人的身份，癡癡地去愛一個這生最愛的女人。也許楊梅是知道他的心意的，只是不便回應而已。

香香想道：我媽仍然愛著我爸，當初離婚，即是愛之深恨之切；夏姨也愛著我爸；我爸愛著我媽；霍天也愛著我媽。爸和夏姨結婚了，另外的兩個癡情人，卻沒有一個感情的歸向。

程香香突然將自己和廖心蘭聯(lián)系在一處。潛意識中，她猜測心蘭姐姐可能知道冷青魂的下落，只是不愿意告訴自己而已。從心蘭姐復雜的表情可以感覺得出，她也在暗戀那個化身為蒙面無敵一枝花的冷青魂。

當這種感覺漸漸在心中沉淀的時候，程香香再一次怔住了。她承認自己也是個小氣而執(zhí)著的女人，就像自己的母親一樣。不知別的女人會不會這樣呢？

“是的，有些愛沒法用實質的行動去證明；可是，這樣的人，會活得很苦——霍大叔，你難道不覺得凄苦嗎？”程香香又問。

“我不覺得，因為我的心中始終記得，愛就在身邊，我會站在遠處欣賞，只要一天見她一兩次，便覺得滿足了。這是距離的愛，也是自足的愛?！被籼焯耢o地回答，“愛情是一片青翠、干凈的草坪，看上去很可愛，但是我們一旦踏身其間，就會感到鞋子的骯臟。我并不想做那只鞋子?！?

“哦?！背滔阆惆攵欢攸c點頭，覺得霍大叔和母親訂婚之后，又得忍受母親跟父親好，直到母親和父親離婚，霍大叔還是一如既往地愛……這種愛的境界，實已超乎尋常，程香香學不起。

“——我的愛，也許和你們年輕一輩的，有些不同吧？”霍天忽然爽朗地笑了笑，“香香，你雖然沒說你的故事，但我能猜到你的心事。該走的走，該留的留，隨緣吧。你不是我，不可能有我一樣的心境?！?

“霍大叔，你能猜到我的心事？”程香香愣住了，有些不相信。

霍天點了點頭，反問說：“不就是那個冷青魂嗎？”

程香香“啊”了一聲，緊張地問：“大叔你說什么？冷青魂在哪里？你怎么認識他的？”

“有緣相聚終有時，無緣相逢苦無期。”霍天既神秘、又感傷地說，“香香，我答應過他，不會說出有關冷青魂和一枝花的任何內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冷青魂心中一定有你?！?

程香香一時驚訝，一時錯愕，張大了櫻桃小口，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香香?！被籼炀拖褚粋€慈祥的長者，憐愛地望著她。

“霍大叔，我在聽?！背滔阆沣裤降卣f，“我理解你的意思?！?

霍天拍拍她的肩膀：“那就走吧，你們終有重新見面的一天。其實我和冷青魂相識，歸結于一場緣分的邂逅。時機一到，大事既成，也許我會帶你去見他的?！?

程香香心中略寬，認真地點了點頭。他們一起來到綠風牧場。門衛(wèi)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瞇縫著眼，問：“霍老弟，你已有好久不來了？楊老哥可想著你——咦，這女孩子是誰？”

“楊老哥”即綠風牧場的老主人楊興。霍天回答：“她呀，是我的一位……侄女，想進去見一見楊梅。”

楊梅是程香香母親的名字?；籼煸诰G風牧場的人面前，終于認認真真地叫了一回她母親的名字。

“哦。梅丫頭在家呢。我這就帶你們進去?！遍T衛(wèi)的眼睛，在程香香臉上瞧了瞧，又小聲嘀咕：“奇怪，這孩子咋就長得那么像梅丫頭？”

霍大叔并不解釋，含糊地點點頭：“廖叔，那就麻煩你了?！闭f著，向程香香招了招手。

他們正要走進綠風牧場的大門，恰在此時，楊興從里面走出，立刻迎住霍天笑著：“你早就該來啦。唉，自從……那事兒后，你就很少來了，但是我楊興永遠認得你的！”

楊興國字型的臉上，原本是堅毅的，這時多了幾分溫柔；可以看得出他對霍天的喜愛，不能認他為女婿，那是一個多么大的遺憾?；籼熘皇菗u搖頭，不愿表示內心的憂愁。

因為小翠的事，程香香對楊興早有成見，這時猶豫著，在想：我到底該不該叫他外公？氣氛沉寂了一會，她才終于低低地說：“外公好！”

楊興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狐疑地對程香香望了又望，才猛地一拍后腦勺：“咦，你就是上回跟翠狐精在一起的女人！——你剛才叫我什么？”

程香香心中有氣，不禁加大嗓門：“外公！她叫小翠，不叫翠狐精！我叫程香香！”

“程香香？你是楊梅的女兒？”楊興的臉色倏地變了，“怪不得上次見面，咋那么眼熟！你來干什么？”楊興說著，板起了臉，仿佛能刮下一層霜來。

任何人都聽得出，楊興的話夾著濃濃的火藥味。

霍天皺皺眉，想開口勸慰，嘴唇囁嚅著，終究不好插口。

程香香雖然是個弱質女人，天性卻有點不服輸，冷冷地哼了一聲，對于這個外公，壓根兒提不起一絲尊敬的感覺！

那個門衛(wèi)老人家，似乎看不過去，這時清清喉嚨，“楊老哥，這孩子，讓不讓進？她是梅丫頭的女兒，你就讓她見見她的母親吧，這么多年了，也怪惹人心疼的?！?

楊興搖搖頭，臉上浮現(xiàn)一抹痛苦的神色，突然堅決地說：“不行！我不能讓她見到楊梅。出去！你這女孩子快出去！我們楊家不認得你，也不歡迎你！”

“外公！”程香香有點著急了，“我這次來，是想來見媽媽的，你就讓我進去吧?！逼鋾r大門已經被門衛(wèi)老人打開，程香香已經走了進去，這時不得不頓住腳步。

“不行！你的無恥父親害死了我的兒子，他害死了我的兒子！我這個老人家，就這么一個兒子……天哪！”楊興蒼老的臉上，已掛下兩行熱淚。

這一刻，所有的人不禁懵了，無措地怔在當?shù)亍３滔阆愕男囊矠橹[約地感到疼痛，開始有點理解外公的心情了。失去愛子的痛苦，那不是一個父親所能夠釋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