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宴轉眼就到,純幸本來只聽老人說過“聘爲妻,奔爲妾,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纔是妻。”如今才真正親眼看到了。
就在一個月前收到容府訂婚紅紙黑字的帖子,純幸還覺得有些不真實,容修煜也算是她當年心悅過的人,如今竟都要訂婚了。
青平公主雖不甚相熟,但也算是吃過她的醋意。如今這兩個人走到一起,真道是天意弄人,但純幸也願意送上最真摯的祝福。
吉日一到,容修煜親自率領儀仗前往迎娶。
今日的他穿著一身大紅的新郎裝,俊郎神逸,整個人看起來喜氣洋洋,眸光中的歡喜快要溢出來。
容修煜騎馬前往公主府,一路上接受著衆人的道賀,後面跟著定金、囍餅及多種飾物作爲正式下聘訂盟之禮物。
純幸心道:“此時此地的他真好比狀元及第,難怪說成親就是“小登科”了。”
容修煜到公主府迎親,進去先寒磣了兩句就進雁爲禮,《儀禮》中稱之爲“奠雁”。
雁一生中只婚配一次,配偶之後便形影不離,二者中若死去一隻,另一隻則形隻影單終生不再婚配。
如比,便用來以此反映夫婦堅貞不移、琴瑟合鳴、白頭偕老的美好願望。
純幸瞧著不自覺的笑,突然被人拍了肩膀,她回頭正好對上陌暮的目光:“……”
陌暮:“阿幸看著羨慕嗎?”
純幸:“……”
陌暮壓低聲音湊過來,在她耳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若我九五之尊,必許你母儀天下。”
純幸:“……哦。”她轉過頭去,繼續看今日的主角。
容修煜此刻問了赤鳶的八字,又等那些人算,屬吉兆。媒人上前致禮,一件件念出來:“玉如意兩對,綢緞三百匹……”
陌暮在她耳後輕輕言:“阿幸這是同意了?”
純幸:“……你能不能讓我好好看看別人定親?”
陌暮:“那若是我敗了呢?”
純幸此刻才隱隱感覺不對,她拉著陌暮的衣角出了人羣:“你打算做什麼?”
風吹過來,差點揚起了她的面紗,陌暮幫純幸斂了斂:“看見裡面的訂婚宴了嗎?赤鳶的母親早已是宮斗的犧牲品,此刻皇上和皇后娘娘就坐在裡面。”
“而他們要是喝點什麼……”
那壺茶!
純幸基本是帶著怒意低吼出來:“那是你的親生父親!”
“你讓你的妹妹爲情所傷還不夠,還要在她最幸福的時候殺死最寵愛她的父親!”
可腦海裡又有一個想法說,你善良什麼?誰會稀罕你的善良?
你和青平公主有什麼關係嗎?你們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皇帝和皇后死了不好?你不是想了那麼久的復仇嗎?這麼輕易就忘了?
段府出事容府責任也不小,你就這樣放過他?
純幸頭痛欲裂,忍不住擡起兩隻手抱著,牙齒咬著嘴脣破了皮,有絲絲血腥味進口腔。
……
純幸再醒過來時,已經是三天後,她先是晃了晃神看房頂的橫樑,然後纔想起來發生了什麼,喉嚨乾啞的難受:“水……”
淺睡在牀邊的絮兒睜開眼,見純幸醒了激動的快要落下淚來,她又連忙去倒水,然後把純幸扶起來喝了兩口。
後者潤了潤喉好受了些,第一意識想問青平公主怎麼樣了,但話到嘴邊還是生硬的轉了一圈,問道:“陌暮呢?”
說到這裡絮兒都睜大了雙眼:“你知道嗎小姐,陌公子居然是二皇子! 我剛聽說的時候正吃飯,筷子都掉了……”
純幸聽她說了半天沒個重點,但還是聽出來——事情發生了。
她深吸一口氣,說道:“絮兒你聽著,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不要緊張,立刻去辦。”
“你去星河齋,找那個叫辰逸的人,跟他說冰國將發動七萬將士幫二皇子奪帝位,讓他隨時做好準備,把人都遷過來。”
事情已經發生了,此時就是成王敗寇,一旦心軟便再也沒有返回的餘地!
絮兒雖然驚訝,但緩過神來還是堅定的點頭。
純幸也躺不下了,著衣起身。
風很涼,涼的純幸忍不住擡頭看一眼。天很藍,但是樹葉都枯黃了,她低頭,看見地上早已經鋪路的樹葉,暗歎:“秋天來了,要變天了。”
皇帝身死,朝野動盪,各皇子奪位,民間有人起義。
僅僅三天,本看似繁華的京城的就分崩離析,僅僅三天,涼國上下就亂作一團。
太子沒有兵權,生生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在這殺人不吐骨頭的爭儲之戰上,太子失蹤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幾位皇子更是爭的頭破血流。
突然,幼年失蹤的二皇子出現了,他帶著兵部尚書和將軍府的兵力堪堪壓下動亂,冰國隨後又支援來了七萬大軍。
這個佔地不大卻有實力的小國展露風頭。
平下了起義,平下了朝廷上所有對這個新冒出來的二皇子不滿的聲音。
蕭格爲統帥,她一步步殺到後宮,將刀架在顏妃脖子上。
血染紅了純幸的眼,但她始終笑著。
父親啊,你看到了嗎?幸兒和阿格替段府二百多號人報仇了。
傾盆大雨滂沱,陌暮把後宮佳麗三千全部活埋進地裡還給先皇。
登基那日,他著明黃色龍袍,威震天下。
皇后娘娘出來時,滿朝唏噓,她穿的鳳袍竟也是明黃色,這是皇上要與她平分天下的意思!
柳林也是笑著,從先皇駕崩的那天開始。只是他的笑意好像沒有達眼底,只有看見那鳳袍的時候才喜極而泣。
·
小橋流水人家,赤鳶照看著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龍鳳胎。她看著搖籃中的孩子神色溫柔。
又一年過去了,如今她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
皇兄把她安排在京城外的行宮,門口掛的原本是“笙華園”三個字,如今換成了“青平園”,
赤鳶親親兩個孩子的手,眸光一凌做了個決定,次日便帶著原本青平公主的腰牌出發。
她的兩個孩子胸前一個背後一個,直抵達京城皇宮腳下。
赤鳶喘了口氣,正要上前遞腰牌卻聽見背後車馬的聲音,她回眸,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皇后娘娘的鳳轎。
純幸剛從戲園子回來,“霸王別姬”的生意興隆,到宮門口她掀開簾子,入目是打扮的像個婦人的赤鳶。
這是曾經整個京城的紅玫瑰,她的驕傲是最美的風景。
載她到後宮,一直到椒房殿赤鳶纔開口:“我想把這兩個孩子託付給你。”
“公不離婆秤不離砣,我勉強平安生下孩子只因爲這是容家的血脈,此刻只想去找他。”
“縱使有恩怨那也是上一輩和我們的,不要把他帶給孩子。”
純幸只笑:“孩子有名字了嗎?”
“還沒有,請皇兄和娘娘賜名。”
純幸斂眸,青平公主的驕傲哪裡去了?像是山坡上站在高處的石頭,如今被從上面扔下來,一次次的顛簸磨平了棱角。
陌暮進來,揚聲道:“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男孩就叫舟側,女孩就叫千帆。”
是啊,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沉船旁邊有很多船過,發病的樹木旁邊有很多茂盛的樹木。
新生的一代,憑什麼要生活在仇恨裡?
赤鳶跪地請安,純幸蹙眉,忙要扶她起來,但赤鳶卻把頭埋在地裡:“臣妹還有一個請求,還望皇兄答應。”
“說。”
“讓側兒姓容!隨便養在哪個官僚家裡,只要側兒衣食無憂。臣妹不想讓他生活在皇家。”
這個怎麼有點耳熟?陌暮不就是先皇養在兵部尚書家裡?
但他應下了,純幸心道:“罷了,下一輩會發生什麼誰又知道呢?此刻能做的也不過是儘量彌補赤鳶。”
或許未來,血還是會不斷的流,即使他沒有生在皇家。
現在想的是保護,多少年後,這個孩子對陌暮和純幸的理解可能是“殺父之仇,拋棄在外。”
或許他會想,“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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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那都是後話了。
赤鳶拒絕了宮裡的車馬,一個人盲目的走了許久,路過容府,看了看已經落灰的公主府大門,上面的鎖和封條宣誓著落敗。
但硃紅的大門絕不服輸,它依舊高傲的挺立在那裡,那是青平公主的驕傲。
赤鳶笑了,笑的悽美。
她一頭撞上去,血流下來模糊了視線,但她還是笑著,口中呢喃著“修煜”二字。
最終聲音越來越小,直到嚥了氣。
她沒有以公主的身份下葬,只是執意的要和容家葬在一起,和容修煜合葬。
純幸不免嘆息。
曾幾何時,容修煜是名滿京城的公子。
曾幾何時,赤鳶是自信驕傲的公主。
他們本郎才女貌,走在一起是天意難違,分開也是天意難違。
冤冤相報何時了,可誰又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或許他們下一世可以生在百姓家,活的男耕女織。
或許他們下一世可以生在江路中,活得恣意瀟灑。
但不管怎樣,千萬不要生在王侯將相。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