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龍歷三八二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新皇白綠荷登基,年僅十七歲。次日,二皇子白藍楓因“篡位”之罪,賜予“自縊”,年僅十九歲。大年初四,三皇子、六皇子、八皇子以“不孝”之名被罰“守陵”之罪,搬出皇城,去看守祖先陵寢。三道圣旨遍貼各州郡,天下通傳。軍政大權自此由國師日明一人監理。
夜幕下的阿斯卡村是寧靜的,這遠離了玄月關的小村落只有士兵,再就是前面寬廣的地域,那里有成片的荒原,也有成片的樹林,還有成片的野獸。
月兒信手揮了些光芒,給這小樹林添了些亮。林間空地上滿布了交錯糾纏的影子,枝椏橫空層疊,仿佛夜之幽靈憑空伸出那瘦骨嶙峋的手,伴了風中帶起的薄紗似的霧,更有了詭異與凄苦。
突然間一道眩目紅光撕開了這黑暗,有若赤龍翔天,空氣中勁氣呼嘯之聲大作,火紅勝血的光芒在清冷的林子里光華繚繞,映出烈焰般的瑞靄。樹林害怕了,驚懼地抖顫著,無數葉子戰栗而下,被血紅之光裂成碎片,體無完膚。紅光似龍盤旋,如虎咆哮,從遠處看這林子,就像是黑夜里蟄伏了一只紅色的猛獸,正要伺機噬人,一股沖天的怨氣正纏繞在紅光里,散發出令人痛苦的窒息氣勢。
“嗯嗯,這槍練得不錯,可惜了,過于霸道。軍神的‘傾城’槍法可不該耍成這樣的吧?”豪鬼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紅杏發泄自己的怒火。
京城傳來的噩耗讓紅杏三天沒說話了,那一張英氣凜然的臉在三天之中憔悴不堪,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都是相熟的伙伴,可誰也不曾見過他有如此頹喪憤懣的時刻,以往那個顧盼自雄、豪氣凌云的太子形象被徹底抽去,踩進了泥土里。任大家如何開導,這太子就是一副要死的樣子,連岑岑都勸不了。
這晚岑岑硬拉了依露和豪鬼,把紅杏拖出來換換心情。本以為出來散心會減少幾分他心底的痛楚,卻沒想到紅杏突然迸發了無比的熱情,取了火尖槍發了瘋似的狂舞。
岑岑偎在了依露身邊,緊緊抓著她的手臂,瞳孔里映出的只是那紅光之中舞了長槍的消瘦男子。三天下來,她的神情也暗了,再沒了平日里的俏麗,卻添了不少憐意。依露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地仰著臉,透過深邃夜空的目光不知在搜索著什么。
“老鬼,過來較量一下!”紅杏突然收了槍,斂去了紅光,拄在地上。
看著他微微喘息的動作,豪鬼撇了嘴,哪會不知道他想什么,不屑地哼了一聲,“想把火撒我身上么?就你現在這樣,打不過我的了。”
誰也沒想到紅杏三天來開口的就是這么一句,都有點不太適應。剛才看他發泄了將近半個時辰,還以為滿地的殘破草葉和斷枝能讓他的心情平復下去,卻不料那股邪火更盛了。
眼前火星擴大,明晃晃的槍尖依然刺到跟前,豪鬼怪叫一聲,拔身倒翻,“好小子,找打!”右手抹過紅色的戒指,拉出重劍墨鋒,直斬過去。
槍劍相交,紅光黑芒碰撞之間爆出絢麗色彩。
豪鬼微微一楞,紅杏這三天茶飯不思、睡不安寢,兼之剛才瘋狂地舞槍,即便氣力尚在也不該是如此充沛的,這一次槍與劍的碰撞,他竟然跟紅杏拼出個平手來。
心頭震動,這西洲太子當即皺起了眉頭,“到底是軍神的弟子,果然不弱,可想憑了這一股意氣贏過我,癡人說夢一般!”
紅杏一聲不吭,挺了槍又沖了過來。豪鬼也不再輕敵,重劍擺開,再度迎頭而上。
“依露,他們不會弄出什么好歹吧?”岑岑趴在依露的腿上,眼神沒有離開紅杏片刻。
依露盤側著腿,輕撫著她的長發,“放心吧,不好好發泄一下,就更要悶出病來的。我不知道他是因為父兄之死還是因為自己的帝位被奪而惱怒,但我想吧,他再不振作起來,就不配當個男子漢了,唔,也不配當我妹夫了?!?
岑岑聽了她的打趣,難得的沒有紅臉,幽幽地看著正在激斗的兩人,輕聲嘆道:“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話了,他的心事我知道,可他就是不告訴我,說出來有這么困難么?有時候我在想,他可能不太把我放在心上吧?!?
“他可不是個善于表達情感的人哪,可我們都知道他一直都是很在意你的?!币缆犊粗诮皇值膬扇耍暮飬s泛起一個模糊的影子來。
“我知道他心里有我,但我總是覺得踏不進的他心里去?!贬铝丝跉?,似要把心里的不快噴出去,那一抹幽思在呼吸之間仍是回了喉嚨里,纏綿在心底。
依露微微嘆道:“你該知道,有時候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明白的。”這話聲音極低,倒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一樣。那人還在制香吧?他到底是個什么樣子的人呢?那個人是什么時候在我心里占了位置的呢?
岑岑縮了縮身體,聲音細如蚊語,“我明白他,可為什么我還會覺得不滿足呢?”她向來灑脫,卻因為這個男人煩躁不休了。
依露勉強笑了安慰她,“岑岑,終究還是亂世,這些男人總有理由戰斗的,譬如榮譽、譬如驕傲,這些我們不需要明白,我們要明白的便是他們的心里是不是有我們的存在。如果你看到紅杏從此一蹶不振,你還會不會看重他呢?”
岑岑便笑了,她當然喜歡那個威風八面的紅杏,而不是現在這個萎靡的太子。
金屬撞擊的聲音突然劇烈震鳴,紅黑之光穿梭而過,一槍一劍同時離開主人的手,分別插到兩棵樹上。依露和岑岑順眼看去,兩個太子呼呼直喘,眼睛卻是瞪著對方不放。還沒等她們松口氣,這兩個太子虎吼一聲,又打在了一處。男人真是很煩哪……她們如是想……
兩個鼻青臉腫的人躺在地上,喘息沉重,胸膛劇烈起伏,一任穿林冷風在他們身上卷過去,絲毫沒有春寒之感。這未來的東洲之主和西洲之王就這么沒形象地倒在土上,根本不顧及兩個觀眾的感受。
“打完了是吧?發泄完了是吧?”依露走過來,恨恨地拿腳來回在他們身上亂踩,“我大半夜不睡覺過來,就是看你們兩個家伙打架玩的?知不知道睡眠不足會讓人脾氣暴躁?”
你已經很暴躁了……兩人如是想……他們雖然打得累了,腦筋卻還算完整,很明智地沒有把心里話說出來。
岑岑摸著紅杏的臉,用絲巾輕輕擦拭他滿面的土,柔聲款款,“好在你還能把火氣發出來,要不然我就得求依露給你吃黃連了?!?
月兒很識趣地把光線黯了些,讓紅杏的表情藏了不少。想到黃連之苦,紅杏條件反射似地咽了口唾沫,發覺自己的口水發起苦來,不由得猛咳了幾下。
“我就沒這么好福氣呀,什么時候有個女人能這樣對我,我少活三天也愿意。”豪鬼嫉妒如狂,轉了頭去問依露,“你說,飛雨怎么就看不上我呢?”看著依露的表情突然黯淡下去,他知道自己提了不該提的話,忙換了話題,“依露,給太子爺捏捏肩。”
“太子爺的吩咐我當然照辦的。”依露蹲下身來,真地去給他捏肩,舒服得他通體都快化進土里了。“先說好,按分鐘計費的,十個金幣一分鐘哦。太子爺真是慷慨哩?!?
月兒不識趣地把光線移到他的臉上,那臉看上去比紅杏還苦,眸子里似乎還有水珠滾動。
擦完灰土,岑岑順手拍了拍紅杏的臉,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覺一般輕聲問:“想好了么?”
也許這是句沒頭沒腦的問話,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問什么。這是一種多年相知的默契,如渴飲山泉一般自然而親切,默默地在紅杏體內流轉。六道目光在他臉上凝聚,讓他覺得身體里破繭似地涌出了力量。
紅杏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動作迅快得嚇了三人一跳。他拔出樹上的火尖槍,霍然指向天空。
“我要這炎龍,再無人可阻我去路!”
長嘯之聲激蕩出去,如龍吟般熱烈,震動四野,破了林中紗霧,直刺入九天。隨了這一聲大吼,火尖槍旋即產生共鳴,一道光華四射的紅光從槍身內迸發,仿佛燃燒了似的躥出熊熊火焰。落葉飛揚狂卷,纏繞在火焰周圍旋入夜空,有如龍掛,竟無一片焚燒而盡。矯健的身姿凝立巍然,任那漫卷秋風繞了軀體,這一瞬,似有了千古不移的風采。
三個人看著他專注的神情,不禁為他折倒,發出由衷地贊嘆。
“有點白馬王子的意思哩……這時候該騎匹白馬的吧……然后身后跟著幾萬嘍羅……”
“咦……功力大漲了……難道升級了么……”
“瞧這氣勢,臉要是沒腫起來就完美了……”
那飛揚的身影沒有持續多久,嘩啦一下摔倒在地,嚇得岑岑跳了起來,急忙跑到紅杏身邊去,卻看到這太子眼睛緊閉,臉色蒼白。
“依露這是怎么了啊?”
“三天吃喝不下、睡眠不足,又和小鬼打了半天,不死也去了半條命了?!币缆队迫灰恍?,“少不得要調理幾天吧?!?
豪鬼倒退幾步,急得亂擺手,“哎呀,你別瞪我啊,是他剛才纏了我打架的?!?
岑岑的目光愈加兇狠,直似要生吃了這西洲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