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邵軒這天下午做完體檢後便來到了工地。
雖然已經(jīng)是深秋,但是在工地上幹活的人個個穿的都很單薄,個個都是滿頭大汗,身上也全都是泥土、灰塵、鐵鏽和水泥灰,他們的皮膚也被曬得黝黑。
席邵軒雖然和普通的農(nóng)民工一樣,戴著黃色的安全帽,穿著普通的工作服,但是他常年呆在辦公室裡,皮膚被捂的煞白煞白的,他站在這裡,甚至比戴著白色安全帽的監(jiān)管人員還像一個管事的,於這個建築工地上的農(nóng)民工格格不入。
建築工地上的工人種類很多,有水暖工,機械司,機修工,雜工,木工,鋼筋工,泥水工,抹灰工,塗料工,裝飾工,電工……當(dāng)然還有像資料員,施工員,這些技術(shù)含量比較高的工作。
而席邵軒在這裡的工作是抹灰工,他的工作主要負(fù)責(zé)牆面膩子抹灰、屋頂批灰、瓷磚勾縫。
他人生第一次爬上腳手架,當(dāng)他從腳手架爬上去,站在五樓的高度向下看時,他覺得下面忙忙碌碌的人比螞蟻還小,他感覺自己稍微一動彈,腳手架有一絲的顫抖,令人恐懼的高度讓他感到窒息,他死死的抓著腳手架,連鬆手都不敢,更何況是工作。
看到這一幕,和他一起抹灰的農(nóng)民工大哥劉起運忍不住嘲笑他,“哈哈,你看你 娘 的,這才五樓,你都不敢上了,明天讓你爬到頂樓,那還得了?”
他爽朗的聲音,感染了附近所有的人,,大夥都忍不住嘲笑席邵軒,像他這種大城市的人太慫了,平時他們都是住在十幾層,二十幾層,可是讓他站在腳手架上,竟然連五樓都害怕。
席邵軒有一絲尷尬,他也跟著笑了起來,想要化解這種尷尬,“我這不是第一次上腳手架嗎?沒事,哥,我不怕!”
說著席邵軒拿起了鐵抹子,挖了一坨水泥糊在牆面上,另一隻手死死的抓著手腳手架不願意鬆開,他想把水泥糊在牆上,可是粘在牆上的水泥很快就掉落了下來,任憑他怎麼刮都刮不平。
“兄弟,你以前沒幹過這個吧?”
席邵軒怎麼刮都刮不平,只能對他尷尬的笑了笑,“沒有,我這是頭一次做。”
“一看你就是在辦公室裡工作的人。”
“哥,你怎麼知道的?”
“哈哈”劉起運爽朗的笑了一聲,一邊颳著水泥,一邊說道:“你往那一站,給我的感覺就不一樣,你看你皮膚那麼白,而且手上連老繭都沒有,一看你以前就是坐辦公室的。”
他繼而問道:“你怎麼跑這工作了?”
席邵軒不想告訴他事實的真相,於是騙他說:“我剛剛纔失業(yè),還要還車貸,房貸,孩子也長大了,我不能沒有工作,我看這裡掙錢比較多,所以就過來了。”
“你們城裡人生活壓力也挺大的,每個月還完車貸,房貸,手裡也沒剩幾個錢了。”說著他笑了起來,“我告訴你,我兒子都上大學(xué)了。”
說到這裡,劉起運滿是皺紋的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我和我媳婦辛苦了那麼多年,已經(jīng)給我兒子存了很大一筆錢。”
“到時候他大學(xué)畢業(yè)了,我們老兩口就把全部的錢都給孩子買房子,而且還是全款買房子,這樣我兒子就不用還房貸了。”
一提到他的兒子,劉起運的話語便滔滔不絕,“我和我媳婦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幹了一輩子,拼死拼活的一輩子也掙不了幾個錢,但是我兒子不一樣,他已經(jīng)考上了大學(xué),以後可以找一個體面的工作。”
“我們老兩口也不指望他多有本事,掙多少錢,我只希望他能當(dāng)個老師,或者是考個公務(wù)員,有了這個鐵飯碗,一輩子都不用發(fā)愁。雖然他可能掙不了多少錢,但是我們老兩口已經(jīng)爲(wèi)他鋪好了路,他不用還房貸,找個在辦公室裡坐著的安逸工作,平平淡淡,輕輕鬆鬆的過一輩子就好了。”
聽到這樣的話,席邵軒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曾經(jīng)他的父母何嘗又不是像這位大哥一樣,把自己視爲(wèi)他們的驕傲。
父母在他小時候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你一定要好好上學(xué),等以後考上了大學(xué),成了大學(xué)生,就不用像我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都幹這種受累又不掙錢的工作了。”
席邵軒曾經(jīng)很不理解他們,爲(wèi)什麼一定非要好好學(xué)習(xí)?爲(wèi)什麼一定要考上大學(xué)?爲(wèi)什麼一定要來大城市生活?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活到了中年,終於明白了,當(dāng)初父母的苦衷。
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工作了一輩子,他們沒有學(xué)歷,只能做髒活,累活,日復(fù)一日的勞累,已經(jīng)讓他們感覺到異常的疲倦,在這苦難的人生,他們活的太累了。
於是他們把所有的期望都寄託於自己的孩子,希望他的孩子能夠考上大學(xué),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輕輕鬆鬆的活一輩子。
席邵軒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后,不禁紅了眼圈,他看著自己手裡拿著的鐵抹子,他越來越覺得對不起自己的父母。
他當(dāng)初爲(wèi)什麼要不聽父母的勸阻去做了上門女婿,如果他聽了父母的話,安安心心的工作,然後再娶一個女孩和他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那該有多好。
可是他選擇了做上門女婿,而後下海創(chuàng)業(yè),現(xiàn)在負(fù)債累累,他已經(jīng)不是父母的驕傲,他的一生都將在債務(wù)纏身中度過。
他對不起父母,對不起他們的期盼,愧對於二十多年來父母對自己的栽培。
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有的人僅憑生於權(quán)貴之家,便能享盡世間繁華,有的人咬牙堅持,使盡渾身解數(shù),卻只能在街頭摸爬滾打,人終其一生,究竟?fàn)?wèi)何而活?
那位大哥很爽快,一邊幹活邊一邊和他說話,席邵軒感覺這位大哥比那些辦公室裡的人好相處的多,也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勾心鬥角。
所以他的話語裡也不禁放鬆了一些,試著讓自己的手離開腳手架,儘量不去看地面,省的自己會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