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俊目視那似光又似霧的存在,心中疑竇叢生。
升穹流華之名,他只在典籍上見過文字記載,傳聞中已經有多年不曾現世。
信江中游小雪峰一帶,雖然山明水秀,但并非特別上乘的福地洞天。
這種地方無端端出現升穹流華,實非尋常。
周圍并不見其他靈物或相關變化。
此寶來源可疑,當不是自然蘊生于此地,多半是被別人帶來。
看似像無端散布,但雷俊仔細體察,當中應另有玄機。
這升穹流華的作用,是能極大程度上幫助修士加強自身同天地自然間的聯系,有助于他們感悟天地道理并融為己用。
同時,也可以適用于很多法器、禮器的祭煉,有助修士煉成制成上等法寶、法器。
相關作用,道門修士、佛門修士、儒家學者乃至于巫門修士,都能用得上。
甚至,武道兵擊修士想要煉制神兵利器,進行過程中,升穹流華同樣能幫得上大忙。
堪稱適用范圍廣,同時功效還極強的天材地寶,只可惜數量太過稀少,史書上相關記載,也不過寥寥幾筆。
雷俊一邊收集這里的光霧,一邊慢慢體味,心中漸漸有數。
小雪峰這里的情況,像是早先有人借升穹流華相助,煉器或者制器。
但具體細節相關的蛛絲馬跡,卻一概沒有。
雷俊雙瞳中天通地徹法箓悄然閃動光輝,玄虛鏡的鏡光亦轉為明亮。
不過可惜,沒有更多發現。
對方為何不回收剩余的升穹流華,而是放任如此至寶在這里散逸?
是不在意,還是另有內情……雷俊若有所思。
參考簽運來歷和羅浩然撿到秦采薇的地方,此事應該同那個新入道童院的少女有關。
只是不知道,具體是怎樣的關系。
對雷俊個人來說,這升穹流華無疑是當前最需要的靈物之一。
如果說利于修士闖過七重天到八重天之間天塹劫難的八景風,是遠水。
那升穹流華則毫無疑問,能解近渴。
有了這靈物,雷俊不以之用來煉器煉寶,而是用來輔助自己修行,則可以大幅度加快接下來的修行,在更短時間內完成七重天的積累,為沖擊八重天做最后準備。
東西屬實是好東西。
但古怪的來歷,多少叫雷俊心里有些不托底。
雖說參照上上簽的簽運,是既無當前風險也無后顧之憂的大吉福源,不過雷俊沒有急切于一時。
他先趕在正午時分升穹流華散逸之前,將之收集,但封存起來暫時不動。
然后,雷俊又在周圍檢查一番,并監視觀察一段時間,確定再無旁的發現,方才返回山門祖庭。
坐在自己的洞府內,雷俊瞳孔中的天通地徹法箓繼續閃動光輝。
道童院內種種景象,盡收眼簾。
那姓秦的少女這時已經換了天師府道童慣常穿的灰布道袍,由羅浩然帶著,在道童院內熟悉情況。
按照慣例,明天早課時,她才正式行禮皈依三寶,然后隨大家一同上早課。
少女頗為好奇,東瞅瞅細看看,不過性子看上去較為踏實,多聽少言,不亂動亂走。
怎么看,都是個底蘊靈秀,但當前還普通的尋常半大孩子。
雷俊觀察片刻后,收回目光。
這次趨吉避兇開出來的簽運,只有一道上上簽和完全相安無事的平簽。
不見有提及當前危險和未來隱患的簽運。
雷俊雖有些在意,但當前無端倪的情況下,他不多作糾結。
待到新年臨近,又是一年大典時。
唐天師如今對一年一度的新年大典已經沒了熱情,不再親自主持,但依禮數科儀,只要沒閉關潛修,便即出席。
雷俊貌似無意,同唐曉棠閑聊:“小師姐,最近的小道童們,有沒有能入你法眼的人?”
唐曉棠接任天師之位,已有十數年。
但一直沒有收過親傳弟子。
考慮她年齡和性情,大家倒也都不急,平時只有當無,推薦一些晚輩人選給唐天師,權當碰碰運氣。
可惜唐天師在這方面眼角實在太高,一直沒有能看得上眼的。
雷俊貌似隨口一問,唐曉棠同樣隨口一答:“沒發現,也無所謂,將來有機會出山,我自己找。”
“你如果是比著你自己的天資來找,那當真不容易。”雷俊言道。
事實上,秦采薇的天賦條件不僅不低,還非常高。
天師府門下人才濟濟,但同輩人中只有雷俊門下的卓抱節,還有記在李正玄門下但這些年由方簡教導的徐瑞,堪與之相提并論。
羅浩然撿到一塊璞玉,稍加雕琢,便會大放光彩。
而從唐曉棠這里,雷俊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
覺察不到秦采薇有惡意,便可暫時告一段落。
不過并非就此萬事大吉,可以當無事發生,雷俊不因此事糾結而廢寢忘食,但稍后仍會繼續留心觀察。
秦采薇本人倒是在龍虎山待得很舒心。
仰望山頂紫雷密布的天空,她不禁感慨:“真是如仙人妙境一般!”
她手托腮望天半晌后又出聲:“昆侖也是這般模樣么?”
過了片刻,少女起身伸個懶腰,精神抖擻:“不管怎么說,我如今也是修道中人了,道童也是道門弟子嘛!”
…………………
幽州,趙王府的別院內。
花園里,三個人坐在其中,兩男一女。
一個老者,乃是借居于別院的滄州葉族前族主葉默權。
余下兩人,一個是葉默權長子,已經正式接掌滄州葉族族主之位的葉魏,另一個則是幽州林族當代族主,林嬛。
葉魏出滄州赴幽州,面見老父葉默權。
既然來到幽州,除了葉默權外,他自然也要拜訪這里的趙王張騰和幽州林族族主林嬛。
趙王張騰,當前閉門不見外客,府上客氣招待葉魏,但張騰始終不曾露面。
葉魏對此并不意外。
因為他知道趙王張騰當前正在閉關苦修。
一定程度上,他親赴幽州見葉默權,原因之一正是同閉關的趙王殿下有關。
“趙王殿下,終于要嘗試邁出那最后一步了么?”葉魏輕聲問道。
葉默權和林嬛沒有開口,但都徐徐點頭。
葉魏:“趙王殿下的年歲……”
作為如今大唐宗室中資歷最深者,趙王張騰當前年齡,同樣不輕,超乎四百歲以上。
換言之,正常來說,他已經進入上三天修士的衰退期。
接下來仔細保養,維持修為實力不明顯退步,便已經非常不易。
這種情況下還想更進一步,最大的可能往往是,隕落于大境界之間的天塹劫難下。
老樹發新芽,畢竟是極為罕見的特例。
之所以是特例,正是因為縱使有,但從來都罕見。
青州葉族族主葉炎能成功邁出這一步,是因為特殊的機緣。
而趙王張騰呢?
他其實也有特殊機緣。
而且正跟滄州葉族息息相關。
晉州祖地失陷,巨大損失之余,葉默權卻也敗中求活,化生奮烈之氣,可助武道修士修行。
如此一來,可幫趙王張騰,增添一些成算。
但即便如此,對方最終能否成功邁過最后的天塹劫難,仍然無人敢于打包票。
“我卻覺得,殿下本人,似胸有成竹的模樣?”林嬛徐徐說道,但語氣有些不肯定。
葉魏聞言驚訝。
葉默權則說道:“殿下自有主見決斷,另有妙招,未嘗不可能。”
葉魏頷首。
趙王張騰自然不至于將自己一切都公開給幽州林族和滄州葉族。
他既然起了角逐皇位之心,定然有所依仗。
滄州葉族為他提供的幫助,更可能是為他眼下嘗試沖擊九重天境界,多添一重保障,助他下定最后的決心。
不過,具體會是什么?
“葉老,南荒那邊……”林嬛這時看向葉默權。
葉默權:“交給四弟全權處置便是,他有分寸。”
葉梁隕落于九黎強者之手。
滄州葉族于公于私,都必須有所反應。
但要問葉默權、葉默融的意思,無論如何都不會愿意當前去跟九黎之民死拼,可惜如今騎虎難下,除了應付唐廷帝室那邊,亦需要安撫穩定同族子弟。
不過葉默融更不會輕易將事態擴大,令滄州葉族越卷越深。
有朝一日,合適時候,對九黎,葉族自會有所回敬。
“九黎之民同我人間,終究是敵非友,兇蠻之處猶甚于南荒亂民,溝通都難。”
林嬛言道:“既如此,葉將軍去一趟也好,探明虛實,以便知己知彼。”
葉默權:“九黎之民,隔絕人世久矣,語言皆迥異于人間,故而四弟他們當前亦收獲有限,好在經過這段時間不斷嘗試,終于有一點收獲。”
斬殺葉梁的那個九黎高手,名喚黎巖,血河一脈九重天一層境界的修為,陰冷嗜殺。
不過,除了有地海黑霧侵蝕的區域外,黎巖很少踏足外界。
而唐廷帝室和葉默融等人,這段時間都在更進一步探索那地海黑霧。
“你四叔那邊有消息,皆抄送幽州一份。”葉默權沖一旁葉魏吩咐。
葉魏應諾,林嬛則在一旁道謝。
又聊一段時間后,林嬛先告辭,剩下葉默權、葉魏父子二人。
葉魏略微沉默少許后,重新開口:“父親,十五弟那邊,看來無法挽回。”
“也罷,隨他去吧。”葉默權徐徐說道:“如此,未嘗不是開枝散葉。”
葉魏:“是,父親。”
葉默權轉而問道:“飛山怎樣了?”
葉魏:“已經開始閉門讀書,沖擊八重天境界,積累多時,很有把握,應當無大礙。”
葉默權:“這便最好不過。”
父子二人再談片刻后,葉魏也告辭離開。
葉默權起身離開花園,返回屋內。
只剩下他一人后,老者抬手,揉了揉眉心,傷神不已。
他輕嘆一聲,隨手揮揮,紙筆自現。
然后紙上便自動開始多出筆墨,近乎事無巨細,一筆一筆記下方才三人交談的大致內容。
墨跡很快變干,不過葉默權沒有第一時間將之收起。
老者反而注視紙張良久后,方才將之收起。
同這紙張收集在一起的,還有一些紙張,上面同樣都記錄有文字。
皆是記錄先前一些重要的談話與信息。
葉默權當下,只能以如此方法,來幫助自己避免遺忘。
只是此刻看著那些文稿,老者神情復雜,久久不語。
距離別院不遠的趙王府中,下人行進間,都壓低聲音。
王爺正在閉關,府內任何人都不敢打擾。
靜室內,不似道家、儒家修士閉門潛修、閉門讀書那般,物我兩忘,同外間交流中斷,趙王張騰眼下,正在室內邁著步子,不斷挪移轉動。
他手上抱了拳架,但揮舞緩慢,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在熱身一樣。
不過,在靜室中央,由趙王張騰圍繞旋轉者,乃是一把寶刀。
但不是傳說中的鎮世刀,而是張騰自己親手煉制成的一把寶刀。
在張騰此刻氣血映照下,刀光更加森冷霸道。
張騰一身氣血充盈到極致后,揚刀出鞘。
一刀在手,他氣息更加凌厲。
不過,其武道真意彰顯,漸漸開始出現變化。
莽荒而又霸道蠻橫的氣息,從中流露,仿佛鐵騎踐踏山河!
如果葉默權、林嬛當下在場,就能確認,趙王張騰此刻的刀意,赫然同當初許元貞那三支“蠻夷”如出一轍,雖有少許出入,但絕對系出同源。
張騰,并沒有跟葉默權等人打聽過相關武道真意,同樣也沒有從唐廷帝室方面打主意獲取。
因為,他早已有了。
只不過,是通過其他渠道。
之前再得到晉州葉族祖地破滅時的奮烈之氣,正是因這荒莽武道真意而生,兩相結合后,張騰如今的刀意,開始正式蛻變。
這個選擇,并不容易做。
身為武道強者,又再深入揣摩相關武道真意,趙王張騰深知這刀意強橫之余,有難以彌補的缺陷。
但他還是邁出這一步。
他的對手,比葉默權、葉炎、楚修遠、方景升都還要更強。
要爭這一趟,至少為自己搏一個爭的機會,他就別無選擇。
張騰面色決然,無喜無怒,一遍又一遍揮刀,刀意越來越盛。
…………………
龍虎山上。
雷俊自己的別府內。
他盤膝而坐,看向前方。
在那里,仿佛固體一般的罡風,正在徐徐舒展。
罡風舒展后,以雷俊為中心,又重新包圍起來,恍若八面豎立的風墻。
八角形的風墻環繞雷俊,隔絕內外,并分別向上下凝聚,從而形成密不透風的整體環境。
雷俊止住擴展的罡風,然后讓它們維持八角形。
然后,他取出另外一種靈物。
一根根龍形蓑,仿佛一條條游龍般,四下里盤旋。
在雷俊的法力控制下,龍形蓑同八景風之間,隱隱起了呼應,化作光影的龍形蓑融入八景風中,同時八景風開始收斂。
到得后來,一件簌簌發響,看上去并不穩定的蓑衣,出現在雷俊面前。
不過,蓑衣許多道理意境仍缺失。
想要正式成功將之煉成一件法寶,則還需要更多苦功和其他關鍵材料。
雷俊微微頷首,同時沖面前簡陋的蓑衣揮揮手。
于是龍形蓑和八景風一起脫離,重現各自原本形象。
“不過,這兩個確實可以嘗試結合一下。”雷俊收好兩件異寶:“八景風尚有重要用處,就是不知屆時是否還有存留。”
然后,他取出這趟收獲的升穹流華。
又仔細琢磨片刻后,雷俊展開了那如光似霧的寶物。
光霧擴散開來后,受雷俊法力影響聚而不散,環繞在雷俊身邊。
雷俊的法力,開始煉化這些升穹流華。
他身邊光華流轉,凝聚成大量符箓一起盤旋飛舞。
符箓化為一座閃動紫、金、青三色光輝的恢弘法壇。
法壇上空,有光華直沖上天,漸漸凝聚顯化成一條虛幻的光輝道路,僅雷俊自己可見。
云霄中,道路有盡頭,距離徹底抵達天穹之上還有差距。
周遭天地間大量靈氣,則開始不斷向這仿佛通天光柱般的道路上凝聚。
于是光柱越來越高,道路越來越長。
雷俊本人在下方法壇內安坐不動。
而向上方延伸出的通天路徑上,凸顯一個又一個階梯,浮光掠影間,大量法箓正在變化。
符箓便如同鐫刻在一級級臺階上。
越來越多的符箓加持印刻在這條通天之路上,令道路向上延伸。
皆雷俊當前一身修為道法的陳述與總結。
而現在看似虛幻的道路向上延伸,每前進一分,則對應雷俊的修為,日趨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