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一根根散發著光芒的絲線,突兀的從封閉治療室的戰車體內竄出,它們撕碎了老人的病服,開始纏繞在其身上,發現這一點的醫療人員和觀測人員同時震驚的低呼,前者開始準備生化服,準備進去觀察這異況究竟是為何,而后者卻開始撥打通訊法陣中的一個個號碼,急促的通知上層。
“這是……血肉和能量混合而成的絲線?它包裹了戰車!”
“生命活性正在大幅度提升,我的天啊,這難道不是一種病,真的是進化?!”
“快,快通知元老!”
很快,包括已經被隔離的原戰車小隊成員在內,不少戰車的熟人都來到了已經化作繭的戰車之前,咬著嘴唇,最近這幾天頭有些暈眩的鐵壁伸出手,想要觸碰這看上去光芒又圣潔的能量之繭,但是似乎是害怕打擾到戰車的‘進化’,她將手縮了回去。
“加油啊,隊長,假如這是一次進化的話,那一定要撐過去啊!”
心中暗暗地為戰車鼓勁,捏緊拳頭的女子,目光中滿是緊張和期待。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一根根無形的絲線正在大氣中擴散,就如同游獵的觸手那般,正饑腸轆轆那般,瞄準了他們。
——升華是需要能量。
或許,有資質特殊的個體,不需要多余的能量,憑借自己絕佳的適應性,就能完成肉體的改造,成為全新的超級生命幼體……但是絕大部分生命,沒有特殊超凡資質的生命,想要徹底改變自己的生命本質,需要極其龐大的能量。
而生物獲得能量最原始的方法,就是吃。倘若無法在一定時間內,攝取足夠的能量,即便是進化完成,也會被狂暴的肉體自我吞噬,化作連靈魂都不存的枯骨。
至于食物的來源……眼前這些不就是嗎?其中還有一些和自己同樣正在進化的個體……全部都吞噬了,它不需要同伴。
銳利且充滿了分解液的透明絲線觸手,急速的竄出,朝著距離繭最近的個體,也即是那正在閉眼祈禱的白衣女子激射而去,即便是對方名為‘鐵壁’,可以生成足以抵擋一切攻擊的超凡護盾的能力者,只要她沒有防備,沒有使出能力,在這一瞬間就必定會死去。
沒有任何人來得及反應,也沒有任何人會心生如此戒備,面對老伙伴,老上級,老朋友,即便是有些疑惑和不理解,但沒有任何會在第一時間趕到這里的個體,會心生黑暗的敵意。
所以,絲線貫穿了鐵壁的肩膀。
然后……就這樣。
僵立在了此處。
“隊……隊長?!”
感覺不到疼痛,只能看見一根散發著銀色光輝的絲線從繭上鏈接在了自己的身上,但即便是如此,鐵壁在第一時間也沒有關心自己,而是為老人的異變驚呼憂慮:“你怎么了?!這根銀色的線……”
但很快,鐵壁和其他戒備的人就發現,那銀色的光輝并非是巨繭自己發出的光芒……而是另外一種,從繭內的某處溢散的光輝。
那是一只手。
一只平平無奇的‘手套’。
繭內。
朦朦朧朧的戰車,突然驚醒,他緊握自己的右手,那里有一只手套,一只鑲嵌著銀色寶石的手套。
鋼之神離開之前,為這個世界所有超能者留下的,名為‘傳承’的手套。
手套之上,銀色的寶石釋放光芒,遙遠遠方,察覺到了什么的巨神傳遞信息,開始以另外一種方法,與那一切瘟疫的源頭角力,抑制了其持有這的極限生物化,中斷了名為‘新生之死’的過程。
而這沖突,喚醒了戰車原本的自我意志。
繭內,原本老人黯淡的目光,頓時明亮了起來。
“啊啊……那些,真的是我的想法嗎?!”
以自己的視角,自己的心,去體會自己的改變,自己的漠然,老者戰栗著審視著自己的變化,體會著自己以不耐煩且冷漠的形態,面對一切溫和與好意,他感受著自己的無情,自己內心中對一切人與人之間感情所鄙夷的不必要……他恐懼,并非是恐懼改變,而是恐懼自己的心居然如此脆弱,如此輕易的就能被扭曲,并且視作是自己的想法。
銀色的絲線,緩緩的抽出,令鐵壁的肩頭竄出一串血花,幾位能力者立刻沖上前,使用自己的大氣能力隔絕了戰車與房間中其他人的空氣交互,其中,被戰車攻擊的鐵壁也被隱約隔離,能聽見呼叫靈魂傀儡,呼叫攻擊能力者的聲音,面對明顯異變了的戰車,所有人都提高了戒備。
而就在這個時候,散發著銀色光芒的繭,緩緩開始運動,這頓時激發了更大的討論聲,幾位醫療能力者和觀察人員開始激烈的爭吵是需要繼續治療,還是就地殲滅,但是沒等兩方吵出一個答案,銀色的繭卻開始緩緩分離,打開,顯露出繭的內部的真正情況。
“嘔……”
“這,這是什么?!”
“呃……唔。這個……”
能看見,在那看似圣潔的繭內,出現的是從胸腹處開始溶解,并且已經溶解了一半的戰車的軀體,老人那布滿皺紋,且傷痕累累的軀體,正在漸漸變得干癟,而在那已經溶解了的部位中,卻有新生的血肉正在孕育,并且貪婪的吞噬老者的肉體,將其化作自己的營養。
但是,老人的軀體和自身的超能力,是無法完成這轉換的,所以它想要吞噬,去吞噬更多……它感覺到自己能成功,和其他絕大部分即便是吸收了養分也無法成功的同類相比,它感覺自己足夠幸運,自己就是天選的那一個,千億分之一的幾率,它能成功進化,成為前所未有的強大個體!
但是,它卻聽見了,自己發出了疲憊,且決絕的聲音。
“殺了我。”
老者如此說道,戰車的面色滿是平靜:“快,殺了我,不然死的就是你們。”
他曾經糾結,但現在坦然,他曾經動搖,但現在決絕,老人的語氣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語氣:“我已經被侵蝕,現在只是暫時的清醒,現在不殺了我,我……”
噗嗤。
蠕動的新生血肉,突然猛地一躥,又吞噬了老人一部分的血肉,但這并不能阻止戰車說話。他只是語氣微微一頓,然后便用遺憾中帶著些許別離哀傷的眼神環視了一下四周。他看見自己曾經的隊員,那正在用驚恐,擔憂,想要沖上前來攻擊那新生血肉的鐵壁,他能聽見遠方的輪椅聲,那是另外一個老伙計正在急速趕來。
他想要告別,但是時間已經不夠了,鋼之神從遙遠彼方傳遞而來的信息只能告訴他一部分真相,令他暫時清醒……總之,這大概就是戰車其人,最后身為戰車的時刻了,所以他想要死,以自己的身份。
“我是特例,暫時還沒有感染其他的個體,極限病毒是自私的病毒,只有在第一寄宿者不符合要求的情況下,才會大規模的傳染,只有一點成功進化的可能,它就不會允許其他進化個體的產生。所以,不要去隔離那些恐怕只是淋了雨生病的同類,絕對,絕對不要恐懼你們的兄弟姐妹,也絕對對決不要再次將我們個體與個體之間分離,重新變回野獸。”
老人強行壓制住了自己的本能防御想法,他一點一點撤回了超級生命體本能的自我防御,關閉了魔力護盾,關閉了以太立場,他關閉了自己的超速再生,關閉了六大元素的庇護,戰車安詳的笑著,他慈愛的看著眼前流出淚水的鐵壁,將自己毫無防御,正在進化的軀體展露在所有人前。
“超能力,和超凡力量,難道……就不是一種帶著好處,會自我傳染,自我復制的瘟疫嗎?千百年前,西伯雅世界的鋼之碎片墜落,讓我們的先祖變成了超人,也讓他們患上了名為‘與眾不同’的病。他們和我們,都自認為是超能力者,而并非是西伯雅人,所以先祖們與西伯雅人隔絕,成為了自我至上的野獸。”
面對已經開始積蓄能力,準備進行攻擊的超能者,老人沒有絲毫畏懼,他已經不害怕死了,同樣,他已經不害怕饑餓,不在畏懼本能所畏懼的一切了——如今,他終于明白了智慧的真諦,那不是用來滿足欲望的工具,而是戰勝,控制欲望的工具,那即是生而為人,而并非是獸的區別!
而就在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了前西伯雅文明曾經遭遇的一切。
當名為超能力的瘟疫,在平凡的大陸上擴散,當自以為是的野獸愈發眾多,智慧的文明就隨之崩潰。
——我們……我們用了兩個輪回的時光,才抹平了傷痛……獻祭了前西伯雅文明,扼殺了所有野獸的能力者,法特洛爾維的墓碑就在那里……他在注視著我們,所以我們絕對不能,絕對不能變成連那種暴君都不如的野獸!
“——相比起血脈的延續,更重要的,是精神的延續!”
“——相比起渾渾噩噩的活著,我寧肯明明白白的死去!”
而就在此時,終于趕到的軍團長,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來到了病房門口,他聽見了戰車之前所說的一切,這位與戰車一同戰斗了許多年,一同面對靈魂傀儡的圍攻,面對荒蕪大地的老人想要流淚,但是他已經枯萎的淚囊中并沒有淚水,所以,只能聽見,這位用最快速度趕來的政府高層,用干癟但決絕的聲音,沉聲下令道:“攻擊!”
“讓戰車安息——不要留下一點點痕跡——徹底的消滅他!”
得到命令,終于可以攻擊的能力者怒吼著,不知是恐懼,還是悲傷的怒吼著,將積蓄的火焰與雷霆傾瀉在那曾經光輝的繭上,能聽見,烈焰焚燒血肉的聲音……無比的痛苦侵襲著老者的生物本能,但是他卻依然強行關閉所有身體本能的防御技能,讓這些對于他而言本來只能算是食物的雷霆與火焰,一點一點的消滅自己。
在烈焰之中,戰車已經看不見,聽不見了,他的雙眼已經被燒毀,耳膜也不復存在,所以他看不見軍團長將皺紋疊起的痛苦表情,也聽不見其他后背與朋友悲傷的呼喚,最后的時刻,老人很平靜,他只是笑著,用暫時還沒有燒毀,還能震蕩發出聲音的聲帶,斷斷續續地,說出最后幾段話。
“信任,合作,分享,共同抵御災難與敵人……心懷勇氣與希望,注視前方與高空,即便是我們失去生命,也不能忘記這些準則。”
“這才是,我夢寐以求的,屬于西伯雅人的……文明啊!”
……
群星世界。
已經趕到了前線的喬修亞本體,突然嘆了口氣。
【詢問:為何嘆氣,拉德克里夫,外界的情況很危急?】
“不……只是,見證了一個生命的終結,和一種精神的傳遞。”
淡淡的說道,戰士瞇起眼睛,看向遠方黑暗的星辰:“或許,這就是差異吧……欲望和智慧,野獸與文明。”
“以及并非是混沌,而是混亂與秩序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