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游戲云景真的發自內心喜歡,且還樂在其中。
它不是人前顯圣萬眾矚目那么來得讓人飄飄然,也不是刀光劍影激烈廝殺那樣讓人上頭,你來我往,比的是學問功底,比的是一個人的學識修養,個中美妙只有參與者才能體會。
與其說他們是在比記憶力,不如說是在探討學問。
文人不是武夫,自古就有文無第一的說法,文人間的游戲,并非是要爭個高下勝負,過程才是最美妙的,縱使在游戲中自己有不如人的地方,那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反而是一種慶幸,因為知道了自己哪里不如別人,后續就有時間彌補這樣的缺點。
真正有修養的文人,從來不會因為自己不如別人而在心里產生怨恨,反而還會感激。
如果連這樣的修養也沒有,心眼得多小?將來也別談有什么樣的成就了。
不如別人就產生怨恨甚至生出把對方扼殺的想法,說白了這種人就是無能狂怒。
看看那些學識修養令人稱贊之人,哪個不是胸懷廣大,從不計較勝負得失,只會在自己身上尋找問題,而不是在別人身上尋找問題。
當然,這里說的是一個人的修養,無關個人心性,所謂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這樣的游戲,難倒不比裝逼打臉滿天下砍人來的舒心嗎,增長了見聞,開拓了眼界,結交了朋友,好處何其之多……
幾輪的‘交鋒’下來,不論是武輕眉還是玉蘭姑娘都認識到了云景的底蘊有多么深厚,那么他的極限在哪里?就難不住他嗎?
他們不相信云景什么都能答上來,世界上就沒有全知全能的,云景也不例外,畢竟游戲還在繼續不是么,這才剛開始呢。
當年學會認字之后,云景仗著自己過目不忘的能耐,還有念力隔空觀看的手段,將自己所以能夠接觸的書籍都囫圇的觀看記在了腦海,尤其是去年他會飛之后,沒到一個地方,都將能接觸到的書籍瀏覽觀看,可以說他腦袋里面裝著一個龐大的書庫。
看過也僅僅只是看過而已,還得去理解吸收,但這并不妨礙云景腦海中的知識量,有了關鍵詞,他就能在腦海中檢索出來進行回答。
縱然如此,云景依舊覺得自己還不夠,因為這個世界太大了,還有太多書籍是他沒有看過的,自己這點知識量,恐怕也就冰山一角吧。
學問一道,永遠都抱著謙遜的態度總是不會有錯的。
又輪到武輕眉提問了,已經認真起來的她沉吟片刻才開口。
因為一開始就限定了典籍這個范圍,所以她接下來問的依舊沒有超出這個范疇,只是更偏門了而已。
何為典籍?
所謂的典籍,不一定是要名家高人所著,但卻要經得起時間考驗,且還具備一定的深刻道理以及內容對世人來說有著重大意義,這樣的書才能稱為典籍。
那種話本雜談之類的再出名也當不起典籍這兩個字。
武輕眉開口道:“年初之時,我與其他人一同南下來到你們大離王朝境內,在北方遇到過一位才子,與其交流一番,得到了去他家書庫看書的允許,在他家我看到了一些存世不多的孤本,接下來我說一句其中一本書內的內容,云兄弟你來回答,且聽好‘蒙童蹣跚采桑葉,老母半夜織蠶絲,夫為薪柴望天明’,敢問云兄弟,這句話出自哪本書?”
聽完云景稍加思索。
武輕眉的這番話并非詩詞,僅僅只是在簡單描述一個家庭的生活情況,小孩子采桑葉,老母親半夜織布,頂梁柱為了家里的生計盼望天明。
老實說,僅憑這樣一句話想要回答出出處是很難的,類似描述太多太多,差一個字都很可能扯到另一本書上去。
不得不說,拋開其他不談,武輕眉很是有著君子之風的,她一直都在用大離王朝的典籍在和云景進行互動,而沒有用其他國家的偏門典籍來考驗云景。
稍微沉吟,云景笑道:“這句話出自《寒食衣》一書,這本書已經很古老了,而且還是我大離之前的前朝高人所著,如今存世的確不多,書中內容雖然幾乎都在描繪尋常人家的生活,但卻很有警示意義,從中能體會到民間百姓生活的真實面貌,而不是文人為了修飾而描繪出來的繁華景象,武兄這句話出自《寒食衣》第四十六章第三節第六段,不知可對?”
“正是”,武輕眉點頭道,甚至還忍不住拍手稱贊說:“云兄弟居然連這么古老的典籍都看過且銘記于心,當真讓人吃驚,須知這本書除了傳承久遠的書香門第,很少會有人收藏,甚至世間九成九的人聽都沒聽過這本書,更別說看過了”
“文字和書籍的出現,本就是文明的載體,這種意義重大的書籍,在下也是看過的,不是在下自夸,恩師家學淵源,藏書頗多,從不限制在下品讀,倒是便宜我了”,云景平靜道。
自家師父畢竟是曾經的四大才子之首嘛,硬要扯的話,還能和某位夫子扯上關系,反正自己看過的書推到他身上一準沒錯,自己‘竊書’看的事情就沒必要說出來了,雖然談不上竊,可到底有點不甚光明。
武輕眉早就沒將云景當做十七歲的少年,此時倒是解開了心頭的一點疑惑,原來云景有一個厲害的師父啊,難怪如此博學,只是什么樣的師父才能教出這等徒弟呢,想來一定是大才吧,有機會倒是可以結交一番,但畢竟家國有別……
心念閃爍,武輕眉并未冷落玉蘭,盡管對方已經跟不上節奏了,還是看向她笑道:“落葉之秋,獨上南山飲酒愁,山下美人舞,誰問田間事……,玉蘭姑娘,此句出自何處?”
從這就能看出,武輕眉對玉蘭的態度就要隨意多了,如果不是為了讓人不覺得她太過孤傲冷漠,甚至都不想搭理玉蘭姑娘。
做人,很多時候還是要面面俱到的。
面對這個問題,玉蘭姑娘絞盡腦汁思索,想要盡量表現不至于和云景他們差距太大從而砸了自己的招牌。
武輕眉描述的那些話,似乎是文人墨客在抒發心情,和典籍一點都不沾邊,然而細想,幾句話卻大有深意,可她就是想不起來出處,明明有點似是而非印象的。
這樣的游戲當然不可能長時間耽誤下去,盡管沒有規定時間,可拖下去也不是個事兒,玉蘭無奈一笑,自飲一杯說:“小女子卻是答不上來呢,真心讓兩位公子見笑了”
此時她的心情別提多糾結了,以往的游刃有余在這個時候蕩然無存,曾經的她,卻是要盡量照顧別人心情的,可現在……,差距也太大了吧?
如今看來,不是自己以前見到的都是草包,而是自己根本就沒有接觸到真正的大才,大才都安心做學問,有幾個會上青樓顯擺的?如今見識到了,好打擊人……
既然有人提出了問題,那么肯定是要有個結果的,否則這樣的游戲就會失去很大意義。
云景在她倆的注視下,盡管不是問自己,還是開口道:“武兄這句話出自《孤峰》一書,乃是百年前青牛學宮諸位先生耗時三年編著而成,最開始是當年的山長獨上南山有感而發,從而發起了這本書的編著行動,書中內容皆是直至事態真面目,勸解世人不要為了眼中的美好而忽略了實際,意義重大,尤其武兄摘取的這句,說的是人們眼中只關注美人,誰去注意田間地頭流汗的農人……,《孤峰》一書共六卷十二冊,而這句話出自第二卷下冊‘睜眼’篇第三十三頁”
“妙妙妙,云兄弟當真大才,道盡來歷不說,更闡述了此書的真正意義,這真心是一本值得認真品讀的好書”,武輕眉拍手道。
青牛學宮都是務實派,編著這樣的書籍再正常不過了,自家師父就是這個學派的,云景看過這部書很正常。
同時,云景也玉蘭都明白,這是武輕眉在敷衍玉蘭呢,說的都是‘簡單’的東西,可她偏偏達不上來,這就沒法搞了。
尤其是玉蘭姑娘,好尷尬啊……
然后又輪到云景了,武輕眉認真等著他的問題,玉蘭雖然內心尷尬,卻未表現在臉上,而是好奇云景會問出什么深奧的來。
既然對方都用大離典籍來問自己,云景若是用自己領域問對方,豈不落了下乘,當然也是要問對方熟悉的領域了。
稍作沉吟,云景真心想試試武輕眉的深淺,于是加大了難度,開口道:“去歲在下也曾去過邊關一趟,有幸拜讀過桑羅王朝的一些典籍,武兄且聽‘治民如何?當飽食有衣,治家如何?當上慈下孝,治國如何?當戈止民富’,武兄,這句話出自……哪些地方?”
云景問的是‘哪些’地方,而不是哪本書!
這就是真正考驗一個人的文學功底了。
當云景念出這句話的時候,邊上的玉蘭姑娘心說這也太簡單了吧,因為這句話很出名,出名到有點學問的讀書人都知道,哪怕它是桑羅王朝流傳出來的,畢竟讀書學問,不就為了治家治國么。
然而當云景問出出自‘哪些地方’后,玉蘭才知道這個問題有多難,流傳很廣的一句話,卻要把它的出處全部都回答上來,真心不要太難,因為少一個出處都是不完整的。
武輕眉一開始都有點愕然,以為云景是在放水,可最后她卻微微皺眉沉默了,認真思索這些話的出處。
云景也不急,慢慢等著,學問探討嘛,又不是你死我活的咄咄逼人。
片刻后,武輕眉抬頭道:“這句話乃我桑羅王朝流傳出去,多部典籍都有這句話的記載,但具體來歷已經不可考,在不可考的情況下,那些典籍都可以當做是這句話的出處……”
頓了一下,她繼續認真道:“有這些話記載的桑羅典籍,分別是《治國論》,此書成于七百年前,是最有可能這句話出現的源頭,此書分上中下三卷,分別闡述了,治國,治家與治民,但同時期,還有一本書也記錄了這句話,書名《對問》,是我桑羅王朝歷史上一位帝王請教真人治國之道的對答語錄,是真人在教導那位帝王如何當好一個皇帝,然后,六百年前的一本書上也有這句話的記載,書名《堂上解惑》,描述的是課堂上先生教導學子的場景,教學子學有所成后將來的何去何從,其次,兩百年前的一本書也有這句話,書名《醉夢》,說的是一位讀書人夢到家國破碎后的場景,醒來幡然醒悟整理自身所學著作此書,闡述自身理念報效家國,然后就是十年前了,我桑羅王朝當今陛下坐穩江山,命人修書《帝道》,闡述帝王之道以供參考,其中也有這番話的收錄”
一口氣說道這里,武輕眉輕輕呼出一口氣,看向云景說:“這便是我所知道的,云兄弟那句話的記錄出處,不知可對?若有遺漏,還望云兄弟補全”
說完,她有些期待的看著云景,自己知道的出處是不是全部?他又會給一個什么樣的回答?
云景聽完后沉吟片刻道:“武兄學問淵博,在下佩服,關于那句話的出處,在下知道《治國論》,《對問》《堂上解惑》和《帝道》,《醉夢》一書在下卻是未成品讀過的,問這句話的出處,倒是讓武兄見笑了”
自己問的問題,卻知道得不全面,講真的,的確讓人有點尷尬,但學問探討嘛,不就這樣,相互拾遺補缺,這才是真正交流的目的。
邊上玉蘭姑娘那如玉一般的腳趾頭微微彎曲,似乎想摳個小院出來,她想半天也只想到了《治國論》罷了,其他書籍壓根就沒聽說過,太欺負人啦。
‘大家快來看呀,這里有兩個讀書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好想哭……’
武輕眉搖搖頭笑道:“關于《醉夢》一書,云兄弟不知道也正常,畢竟著書之人名聲不顯,而且此書名為廣泛發行,只在小范圍流傳,縱使本國,知道這本書的人也寥寥無幾”,說著,她又道“云兄弟想來還知道這句話的其他出處吧?”
“的確知道另外兩個地方的出處,分別是你們桑羅王朝的《升龍篇》與《布素》,升龍篇是一本很古老的書籍,幾乎已經消失在歷史了,主要記載的是你們桑羅王朝開國陛下的事跡,其中很多內容有些敏感,已經被你們桑羅開國陛下銷毀列為禁書,那句話出自升龍篇的第一卷靠前,說的是那位陛下一開始路過某處崖壁,看到了那句話,從而有了開國偉業,后收錄于升龍篇,又將此書銷毀,我也是在本國以為千年世家書庫中看到的此書,然后《布素》這本書,則是你們桑羅王朝,五百年前一位帝王布衣出行體察天下,從而把經歷寫成了一本書,其中就有那句話,只是這本書知道的人似乎很少,本朝幾百年前一位書生游學至桑羅王朝,與人交流從而帶回此書,至今在一些小范圍圈子流傳”
聽完云景的話,玉蘭姑娘雙目異彩連連,云景居然還知道兩種出處!
見慣了風流才子吟詩作賦,也經歷過太多武道廝殺的場面,可就是不知道為什么,玉蘭只覺此時云景和武輕眉的‘游戲’更加精彩。
不,已經不能用精彩來形容了,簡直就是讓人頭皮發麻!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原來文人之間的交流,居然如此……刺激,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爾虞我詐,平平淡淡的交流,卻是一種讓人望而卻步的高度,內心就很自卑的說。
武輕眉微微愕然,旋即‘苦笑’道:“云兄弟,為兄受教了,原來此句還有另外兩處出處,卻是我所不知的,為兄不如你良多,這個問題算我沒能回答出來,自飲一杯”
說著,她毫不猶豫的端起酒杯仰頭喝下,喝的心甘情愿,喝得心頭舒坦。
不是當局者,壓根體會不到內心那種暢快淋漓。
云景都來不及勸,在她喝酒后才搖搖頭道:“武兄啊,你這,讓我說什么是好,折煞我也,畢竟連我都不知道還有一個出處,說起來還是我鬧笑話了,自罰一杯”
話音落下,云景接過邊上玉蘭姑娘很自然遞來的一杯酒,旋即一口飲下。
對面武輕眉笑道:“云兄弟何必如此,說到底,我不知道兩處,你只不知道一處,總歸是我不如你,何必自罰”
“話不能這么說,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是我的問題,而不能在其他方面找理由,這一杯,我該罰”,云景放下杯子笑道。
也不和云景爭辯了,武輕眉說:“云兄弟,繼續,該你問玉蘭姑娘了”
說話的時候,她目光掃過玉蘭,一絲莫名神色閃過。
男人在什么時候最吸引女孩子?當然是無聲無息間展露過人才學啦,這種時候是最容易打動一個女孩子的心的,尤其是優秀的女孩子,本就心高氣傲,一旦對某個男人產生崇拜心里,嘖嘖,那簡直就跟飛蛾撲火似得,會要老命的。
就比如現在,原本玉蘭姑娘清澈的目光,看云景那眼神,含羞帶怯又小心翼翼,哪兒還有之前的云淡風輕游刃有余,簡直恨不得眼中都裝滿云景這個人,跟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似得。
無形撩妹最為致命啊,然而云景似乎自己壓根就沒意識到這點。
好家伙,云兄弟單是皮囊就讓女孩子把持不住了,又有過人才學,那還得了?
可惜,他是大離的人,而大離對他保護得太好,如今知道了他學問淵博,若是智計也和學問一樣的話……
想到這里,武輕眉心頭一動,若真那樣,豈不是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或許還有所不足,但他才多大,以后還有巨大進步空間啊。
再多了解一下吧,若真能達到我想的那種程度,興許得想辦法籠絡回去了。
千金易得人才難求啊……
云景也沒忘記游戲還在繼續,點點頭看向邊上的玉蘭姑娘。
然而還不待他開口,玉蘭就目光躲閃道:“云公子,你就不要再欺負我啦,小女子學問淺薄,自知不如你們,就不獻丑了,我直接喝酒,接下來小女子就不參與啦,該我的時候直接喝酒便是”
說完她直接到了一杯酒優雅的喝下,都不敢和云景對視。
這就認輸啦?之前還躍躍欲試呢。
心頭嘀咕,云景也沒在意,反倒是奇怪這女的似乎有點問題,具體哪里又說不上來。
沒為難他,云景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問玉蘭姑娘好了,只希望你別覺得冷落了你”
“不會不會,能在這里陪著云公子已經是玉蘭的榮幸了”,玉蘭姑娘柔聲道,心頭加了一句,如果云公子以后來百花閣,我不收你錢,你直接可以去我的小院,只是你還會來嗎?
‘這可怎么辦呀,見識了云公子他們這樣的大才,其他人壓根就不想見了呢’。
玉蘭姑娘心頭苦惱了起來……
沒管她,云景看向武輕眉說:“既然玉蘭姑娘退出,那么接下來輪到武兄提問了”
武輕眉倒是樂見其成,畢竟有玉蘭參與的時候有些‘礙手礙腳’,現在兩人對答交流正是他想要的,于是開口道:“既然云兄弟剛才問了那句有著多處記載的話,那么為兄也不客氣了”
“武兄請,我輩交流探討,本就應該相互促進,如此方才能有所收獲”,云景點頭笑道。
對面武輕眉說:“那么云兄弟你且聽好‘子孝,可愚乎?俠義,可直矣?臣忠,便無己哉?帝王,寡也?’這句話,出自哪些典籍?”
邊上的玉蘭聽到這個問題,雖然沒說話,卻是在倒吸一口冷氣。
難度又提升了啊,這些簡簡單單的話,涉及到的經典,已經不僅限于大離王朝和桑羅王朝范圍了!
云景能回答得上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