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還是活生生的浩浩兵馬,數千人,如今,卻只他一騎回去,這心中的痛,像被人狠狠的錘打了一頓心臟。疼到麻木!
每一個決定都有代價,而呂布嘗到了代價的沉重!他的人為他付出了代價!而這代價,并非是必要產生的,而是因為他的傲慢產生的!
這就是區別。
徐州之戰時,哪怕徐州損失也有很多,但呂布從不曾有此刻的心痛,那時候雖感懷傷亡,但也是有限的,更多的是取得成功后的喜悅。
而此時,他雖然活了下來,不算失敗,但完全沒有成功的喜色,只有遺憾和悔恨。
什么樣的代價,區別了心境的不同。
這一次不是他呂布多么有本事,能夠起死回生,而是他的人馬,為他的生用他們的生命作出了交換!
呂布跪伏在地上,此刻的眼淚是從心里流淌出來的,那是刻骨的疼痛,此生此世都要跟著自己的痛,再難以忘懷了!
高順也難以自已,卻是收斂了悲意,上前去扶呂布道:“主公當收斂悲痛,不忘教訓,方不負虎威軍為主公作出的犧牲啊!”
呂布情難自抑,伏在高順的肩頭上,抱住他的肩膀,嗚咽道:“是布無謀,而陷他們與此,以致生死隔絕也,布還有何顏面去見他們的家眷,父母兄弟,這都是布的錯……”
嗚嗚嗚!
高順聽著,眼淚又下來了,主臣二人抱頭痛哭。
呂氏軍馬聞聲無不落淚,風呼呼的吹著他們的臉,他們的心,他們的頭……刀劍好無情,無數英俊兒郎一個瞬間就葬身在這里,等過段歲月,他們就像風一樣被吹走了一樣,沒有人知道,這里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他們會變成英雄碑上的一個個名字,直到后來,再也被人記不起!
但他們寧愿被人記不起,等到下太平,人人都只關心糧食蔬菜,下再也沒有戰爭的時候,他們也會很欣慰的吧?!哪怕那個時候,沒人再記得他們曾經在世間存在過!
而此時此刻,為主犧牲,雖是難受的,卻也是必要的。他們都有著共同的夢想,與徐州同在。生時,不負熱血,死時,能得主公淚落祭奠,將來基業成功,他們還能享受到國祀之禮,無論是在陰間,或是重新投胎,都不是無功無烈之人,自然都能有好的去處,越是底層或是高層的人,都是迷信的,都是相信人是有來歷的,都是能量團,不然為何人出生,所有的一切的命盤差別能如此之大呢?!也只有中間不上不下的人,才相信,人是物質的,事實上,這中間的人,最為自負,連最基本的地間的規則都不明白。
孔子都五十而知命,在人世間經歷的多了,其實才知道,人若是到了四十歲還不信命,這個人,要么是人生太順,自負并且一無所知,狂傲自大,以為自己經歷的就是一切,要么,就是悟性太差太差,差到人人都在往著心理里程的上臺階走的時候,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求心……
“主公勿悲痛過量,這是他們的選擇啊……”其余將見呂布哭的起不來,紛紛過來含著眼淚勸道:“這是他們心里的選擇啊。”
“他們選擇了主公,選擇了徐州,愿意同生共死,愿意為主犧牲,”將們紛紛道:“便是我等,也是如此,人生一世,唯從心而已。若不遇明主,是不幸,可已遇能為之效以生死的明主和前路,死又何懼?!主公不必太過悲痛,待將來功業大成,他們年年歲歲享以國禮之祀,今日之死,便已不枉!主公當收斂悲痛,切不可放縱悲意,人傷心至極,恐于五臟六腑有礙,這便真的是置他們于不義矣,怎對得住這番生死之別?!還請主公,收斂悲痛,切莫哭了……”
呂布擁住他們,他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此時心中有所悟,又有所疚,一時不能自已,道:“……布以往錯多矣,卻不曾有一刻,有此時錯多,代價大,布,往后再不敢不慎,而至有今日之禍矣。地為證,布知以往之傲慢,大錯特錯矣。”
眾將哭的嗷嗷的,本就是年輕人,又至情至性,哪里能控制得住眼淚?
高順的眼淚也收不住,呂布哪怕有再多的不好,哪怕下人皆知,他犯的錯的確數也數不清,可是,他肯認錯,他也知錯,這是他最大的人格魅力。
這才是,高順一直以來認為呂布最大的光環。本就死認呂布為主,如今為這,高順就更不可能有背叛的想法。高順本性就忠貞,更是死認了呂布為主。別背叛了,便是讓他為呂布死,他也是愿意的。看著這樣的呂布,高順便是心里對呂布有些作為有意見,此時也都消了氣了,知錯就好,認錯才能改。唯有知錯就改,才是登上高位的進修!
這一路來,呂布的改變,高順都看在眼里,雖傲慢但不輕狂,雖偶爾自大,但也有錯認錯,將來……他一定是個合格的君主。
君主未必需要多杰出的才能,只要他肯包容,只要他肯認錯,不會選擇錯的路,而軸的一錯到底!
呂氏軍馬都在后面默默的哭,有些干脆坐到霖上,開始嚎哭。
呂嫻心底也不好受,可她是最能克制忍住的人,她沒有阻止這一幕。一切發生的太快太壓抑了,這股情緒必須要讓全軍上下發泄出來,要不然會憋壞了事的。
現在趁著祭奠收斂時,發泄了情緒,后面就不會再有人胡思亂想的想不通,人,一旦想不通,其實比饒身體更危險,一旦腦子里有軸的東西產生,又怎么都想不通一切是怎么發生的話,離災禍就不遠了。
所以,祭祀在古時是大禮,是國禮。目的就在于,讓生還者的悲能釋放出來。倘若連同袍的死而產生的自然的人流露的情感都要克制,人還算人嗎?!人都不算人了,這個體制的基石還能堅固嗎?!失去人,才會失去根本。
把死去的缺人看,更要把活下來的缺人看,他們的情緒也是情緒,不能壓抑,徐州勇敢的面對犧牲,才能走的更長遠。
曹植看著眼前一幕幕,他的心情也不好受,本來他就是會共情的人,再加上戰場殘酷到令人難以接受,諸多曹兵死在此處,戰況極度慘烈,他整個人都凄凄惶惶,恍恍惚惚,眼淚不停的落下,卻不能發出聲音!
將眼淚流盡,骨灰收集齊了,曹兵都挖坑埋了,呂嫻還去祭了一杯酒水,這才勸了呂布,準備回許。
現在是各有割據,才有敵對,將來,無論曹兵還是呂氏,都是九州人,何必分的那么清,一杯祭酒,是對他們的敬意,也是呂氏集團格局的確定!
一路回許,速度并不慢,漸漸的與分散開來的呂氏隊們都集合了,看著生還的陷陣營殘兵只有少許,還在堅持著找尋自己,呂布心里更哀痛,令人將陷陣營的骨骸也都收斂了。
這一路虎威軍和陷陣營都損傷不少,呂布興致不高,只是趕路,還未到許都一半路程,大營中前來支援的虎威軍這才匆匆的到來,一見呂布,便是大喜,然后是大哭,悲切道:“幸得主公無事,否則我等死不足惜也!”
罷便將一路前來,卻被少許曹兵給引的走岔了路,這才耽誤了救援之事了,臉上有著不忿,他們將曹兵剿滅以后,生怕再走錯了路,便將援兵分成了三隊各往一路前去,為他們帶路前來的陷陣營的兵馬到了陷陣營損失之地后也是沒了頭緒,現場混亂不堪,又是半夜,各處都有馬蹄印,實在是無法確認哪個方向是正確的,便在這附近打轉,幾乎耽誤了一夜。若非碰到,他們也是慌了神。
高順皺眉道:“順一路追主公都有留下蹤跡,恐怕是被綹曹兵給掩蓋了。”
按理,一路他留下的人不少,是不可能讓援兵找不到地方的。
“是崔琰的計謀,”呂嫻道:“他將曹兵化整為零,分為各路散兵,為的就是引父親出來后,一路掩蓋蹤跡,讓我們各路人馬不能相顧,像沒頭的蒼蠅亂撞,顧首顧不了尾。”
高順道:“崔琰是何人?!”
“是袁紹的謀臣,因不得重用,袁紹散體后,他投靠了曹操,此人計謀多端,若非此次曹操帶來的人馬不多,想必他的計策已經成功了。”呂嫻慎重的道:“只要曹操的人馬足夠,他甚至不用金蟬脫殼,只需要個個擊破,父親,我,還有高叔父,都得脫層皮。”
高順聽了,心中發悸,道:“下人不能看,竟還有這樣的謀臣。此人計謀,甚毒!”
“甚至不在賈詡之下,”呂嫻道:“可惜第一次就是生死之較量,他沒能贏。不是他贏不了,而是手上執子太少。棋差一著。倘若是其它時候,可就不好了。曹操向來會用人,得了他,必會重用他。”
高順點點頭,這樣的人,若不能忠于呂氏,絕不能留。
女公子殺此人,沒有留手是對的。
呂布聽了,已將虎威軍援軍扶起,道:“是布失誤,豈能怪援軍太遲。”
援軍將們心中本就自責,此時見呂布不責怪,不禁落淚道:“讓主公受苦了!是吾等無用矣。”
“非汝等無用,是布一意孤行的后果,”呂布哭道:“以至虎威軍損兵折將,只獨布一人回,布無顏見汝等矣……”
“主公萬不可如此言,”援軍哭道:“折煞我等也。”
哭了一通這悲慘,援軍接應了骨灰大壇,護送著呂布一路往許都去。
斥侯也氣喘吁吁的到了,這一路,他也是像沒頭蒼蠅打轉一樣,找了這里沒有主公,找了那里又沒有女公子,當真是一路好找。
“許都的信!”呂布接過,卻自然而然的遞給了呂嫻,道:“吾兒先看,恐許都有變!”
呂嫻也沒有推辭,高順習以為常,而這在曹植眼中卻是很不正常的行為。關鍵是呂布知道這是很不正常的行為嗎?!
不,包括高順在內的所有呂氏人馬都認為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這……
曹植看著都瞪大了眼睛。
曹氏陣營父子關系是先是封建君臣關系,再是父子情份,后者比起前者,當真是少的可憐,這是根深蒂固的秩序。
所以他理解不了,呂布父女這種先是父女關系,再是上下級之間的關系的情義。
呂布疼愛呂嫻,信任呂嫻,敬重自己的這個出色的孩子,所以對這種事上,這種在別處可能是譖越的事上的事情,他一向都無所謂,甚至有些軍情,他都是先讓呂嫻看,再讓她拿主意的。高順理解這一點,呂氏核心軍馬都知道這一點,所以,沒有人有額外的表情。
而這,恰恰在曹植眼中是最不可思議的。
怎么能……這樣理所當然。
呂嫻看完信,將信自然而然的遞給呂布,道:“許都有變,但曹性已定,叛變者已屠滅,曹彰作亂,已被殺,曹氏諸人,包括曹丕等,俱已不存。其余逆附者,已皆亂箭射殺。許都已無礙。”
呂布接了信還沒有看,只聽曹植砰咚一聲從馬上一頭栽了下去,臉色慘白,吐出一口血來,慘叫一聲,“兄長……”
呂布沒有理他,將信看完,心中的恨意稍解,道:“只可恨逃了曹賊老匹夫!”
呂嫻看了一眼曹植道:“曹賊在逃走前已經舍棄了他們,只怕聽了這消息,傷心程度還不及這廝!將這消息盡快傳出去,傳到曹賊耳中,讓他悲痛,能稍解吾父女之恨!”
斥侯聽了,領命而去。
高順欣慰道:“曹性將軍已有將帥之姿!才能恐不在曹仁之下,主公與女公子用心的培養,終成其才!”
他的贊賞是認可曹性已經能領大部軍馬,真正的進階了。
將帥,是要能穩得住軍心,并且守得住城池之人,許都如此亂象,情況十分復雜,他能穩住,又果決從內鎮壓叛亂,這樣的能力,重要的并非是臨陣作亂的能力,而是稀缺的統帥的才能啊。呂氏兵馬中,其實最缺這種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