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是想過,權衡過,但完全不可能有行動。但動心,是肯定的。
至少他沒打算往死裡坑曹操。私心裡是盼著曹操能夠立住,以後與那對魔鬼父女打打擂臺的!
張遼進來的時候,就見司馬懿袖著手坐在桌案前,沒有挪動,眉目間略含笑,像個座雕。
“軍師無論何時,都是不動聲色,幾乎沒有急時,慈教養(yǎng),世人難及……”張遼笑道。
“文遠一路辛勞而來,不怪懿沒有迎接行禮,已屬慶幸,”司馬懿道:“雖有心去迎接,然懼文遠顧及不能單獨照看城內(nèi)與軍中近況,怕礙了文遠手腳,因此這纔在此未動!”
這話聽著刺耳,而且還爲自己失禮給他扣了一頂帽子。張遼還能因爲他沒有迎接自己就他有反意嗎?!
張遼也坦誠,況且這個時候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呢,都是心知肚明的,便笑道:“若軍師心在徐州,對遼失禮,遼並不在意,只恐軍師心動於曹操招攬,反而怨怪遼多事擅權,叫軍師心中不快了。曹操的信送來的這般的快,想必在從許都逃回的途中就已寫完連忙送來,爲著的就是打動軍師的心。只不知,軍師可曾心動?!”
“文遠是來試探我的麼?!”司馬懿袖著手起了身,在室內(nèi)慢慢踱步徘徊著,話慢條斯理。
張遼道:“遼不知軍師之心,心中難安。”
司馬懿道:“主公與女公子大勝,從任何角度上來,懿都不可能叛。文遠多慮了,懿並非蠢人。”
張遼沉默了一會,嘆道:“不知軍師心之屬向,身在此,心不歸,別遼不安,便是女公子,也會不安吧。”
司馬懿道:“文遠是怕我通敵?!”
張遼搖了搖頭,道:“只恐軍師爲徐州不肯盡力!”
司馬懿不語。
張遼坐了下來,道:“如今曹操去取幽州,軍師怎麼看?!”
橫看豎看都不看!
司馬懿淡淡的道:“程昱虎視眈眈,青州袁譚還在喘息待整兵,冀州各郡縣還需安撫招降,此時還能去追殺曹操嗎?!曹仁數(shù)十萬大軍猶在,我軍纔多少?倘若在行動過程中,被程昱和袁譚後方偷襲,這鄴城還能守麼?!得到手的,都會失去。若得許都而失鄴城,有何意義?!這曹操取幽州恐怕已成事實。與其去打一場勞心勞力不能有全把握消滅曹操的戰(zhàn)爭,還不如築固冀州所得,此時,與其擔憂曹操取得幽州立足,我更擔心這冀州上下的豪族的示好,該如何處理!”
張遼眉頭一皺,司馬懿果然一點也沒有出兵猛攻的想法。趁他病要他命的想法不僅沒有,甚至連偷襲的想法都沒。
你可以不必大動兵決一死戰(zhàn),但完全可以安排兵馬去騷擾偷襲曹操給他造成困擾,甚至端了他的一些糧草或是重輜都可以,可是司馬懿這意思,是想要留曹操一點喘息之機,並且是昭昭無遮掩了,甚至光明磊落,因爲於情於理都挑不出錯處。
司馬懿現(xiàn)在是很光棍,反正你們都防著我,不就是怕我包藏禍心嘛,我現(xiàn)在沒什麼禍心,我只是不盡力,盡了力也不討好,還有陰謀,既是如此,我不如陽謀,光明正大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而且這擺爛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他心裡有怨氣,這昭昭明示出來,也是一種怨氣的發(fā)泄。
見張遼的表情不大舒爽,司馬懿不知怎麼的心中一頓舒暢,以往都是你們對我輸出,呵,現(xiàn)在也輪到我對你們輸出了。
難受了是吧?!
擺出這一副既不要我有想法,又怕我完全沒想法,人至少不能既要又要!不要臉!
張遼見他完全不想出兵追擊曹操,都想揉揉太陽穴。
不對勁,這與他預想中的想法有點不一樣。
他動了動脣,良久才道:“簇豪族,是何意?!”
“女公子一點也沒有拉攏這裡豪族的意思嗎?!”司馬懿道:“面對他們的示好,其實可以接納。如若一點出路也不給,恐怕他們很快就有另外的選擇。”
意思是,他們會去投靠曹操,並且支持曹操。
這是很糟糕的問題。
張遼想了想,道:“他們示好,徐州自然也願意接納,但是他們要適應徐州的新規(guī)。”
適應?!
司馬懿道:“恐怕很難,曹操大敗,此時對於支持者都會來者不拒,他不僅會沒要求,還會保他們富貴,承認他們曾經(jīng)的地位,就算是以往與司馬家交好的人家,恐怕有我在也留不住。饒本性就是如此,當有更好的選擇的時候,何必要去適應一些不確定的人和事呢!”
張遼的臉色冷了下來。
司馬懿道:“我只是承敘事實,而且這很快就會發(fā)生了,等到他們背棄之時,恐怕事情會很不妙。”
到時徐州的反對力量會有很多。
張遼道:“徐州無法承諾給與他們舊有的待遇,曹操承諾的也不可能發(fā)生。”
“那隻怕很無奈了,到時徐州的反對力量會有很多。”司馬懿平靜的道:“有維護皇權的,他們覺得劉玄德忠厚仁德,會去投靠劉皇叔,有維護自己世代家族利益的,他們會去投靠曹操,而徐州又如何爭取支持者呢?!”
張遼突然笑了一下,眼神有點冷,道:“我聽明白軍師之意了,軍師其實是有維護世家利益的立場。與徐州是相悖的。也是委屈了軍師,明明不認可徐州的根基之本,卻還要爲徐州出謀劃策,女公子當初求軍師來,真是委屈了啊。軍師的心就像那些頑固的累世貴族一樣硬,從不會因爲見到新的可能而動搖半絲一毫?!也難怪女公子曾那些世家貴族豪門就像這世上的頑疾,除非挖去,否則,他們永遠不會改變。軍師見到了徐州的奮進,到現(xiàn)在還心如磐石嗎?!”
“如果對立不可避免,那隻能是拼命維護徐州的基石了,徐州定下的根基之策不可動搖,若連這策都能更改,以往投奔徐州的臣子將士百姓又如何立足於世?!”張遼道:“如果他們非要選擇與我們對抗,那衝突與戰(zhàn)爭就不可避免了,也是解決爭端唯一的方式!陰陽相爭,鬥個死活,直到分出勝負既可,他們敢,就儘管去賭!賭了就得輸?shù)闷穑‰S意。”
司馬懿略有點恍惚,他覺得張遼的眼神有點刺眼,這個眼神,竟有些瞧不上自己之意。難道他世家子的身份已經(jīng)墮落到只能被徐州這些泥腿子唾棄的程度了嗎?!
“我只是想有個中和的機會,調(diào)和矛盾……”司馬懿道。
“然後他們進入秩序,破壞秩序,寄生與當蛀蟲嗎?!”張遼道:“恐怕軍師想要的調(diào)和,沒有辦法解決。矛盾只能分個勝負,絕不可能有中間不能明的混亂與妥協(xié)。主公與女公子絕不會妥協(xié),這是徐州的根基,絕不可動搖。女公子更不可能背叛自己的根基。”
司馬懿無語。
張遼道:“軍師的思維還停留在固有的階層裡面,不能出來,是真的看不懂大勢麼,或者不願意妥協(xié)於新的方式?!不僅抗拒,甚至還要開倒車,是因爲這纔是你才能接受的參政的方式嗎?!呵,我只想問,徐州給與你的權力還不夠大麼?!你非得去破壞,去試探根基嗎?!”
“以往遼不願意些直白之語,憑白的得罪人,尤其是像軍師這種有能力會報復的人,可是,我還是想,這世間有陳登與賈詡這樣的人願意跟隨新的事物而盡心盡力,願意放下陳見,奮力一搏,也有如軍師這樣的人,因陳守舊,只想要守著舊有的秩序,永遠不改變。若論出身,陳登家族雖不比司馬氏大而繁,但也是貴族之身,爲何他願意接受新的事情呢……”張遼道:“軍師真的叫人看不懂,有的時候叫人敬佩,有的時候也叫人失望。還是維護舊有的一切已經(jīng)成了血脈裡不可分割突破的一部分,連思考到的更好的可能也不願意接受?!在我看來,軍師現(xiàn)在所言所語,所行所爲,都很愚蠢。非得像他們一樣,才能得到最大利益化,是嗎?這纔是像他們一樣的思考方式嗎?永遠不改變!?”
司馬懿低頭。
“真是心硬如鐵啊,如磐石般不可轉(zhuǎn)移麼,”張遼道:“或者是,這是軍師故意表現(xiàn)出來給我看的,不想出力,卻又不敢背叛,所以故意顯擺因循守舊,噁心徐州?!”
司馬懿道:“我不知道徐州要什麼,或者要我做什麼,既嫌我出身麻煩,家族令人忌憚,又怕我的背景與各世家之間有共情以後有絲連,還怕我不盡心盡力,既使這樣了,還擔心我會背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有深意,又怕我不話,也是錯,不也是錯,做是錯,不做也是錯。不管是舊的,還是新的,我只想問,徐州又將我司馬懿,司馬氏擺在什麼位置呢?!”
“只看軍師怎麼選擇。”張遼道。
“我做了選擇,她會信?!”司馬懿道:“還是疑心我扮豬吃虎。所以,我與那些示好的世家貴族一樣,接受難,不接受也難。總歸是脫一層皮,也得不到信任。你看,她纔剛?cè)〉么髣伲⒓淳蛠砹诵牛阌职桶偷牧⒓淳蛠砹耍瑤е皝恚治矣幸馀褋y,呵。”
張遼纔不管他的諷刺與反向pUA,他不吃這一套,不僅不會愧疚,還會疑心他這話的目的。都是老狐貍了,玩什麼聊齋啊……
“現(xiàn)在就是最好的局面,徐州用軍師之才,但相對應的,軍師要受徐州的監(jiān)視,如我現(xiàn)在做的一樣,這世間沒有絕對的信任!”張遼道:“不然,軍師還有更好的法子嗎?!行政與行軍不是孩子過家家的遊戲,軍師不會這樣幾句,就會覺得能得到全然的信任了吧?!徐州要是真這麼傻,遲早玩完。遼非孩童,這些幼稚抱怨之語就莫再提了。我只問軍師,可會出兵狙擊曹操?”
抱怨徐州既要又要還要。那他呢,得到了這麼大權柄,名聲,難道,受監(jiān)視不是應該的嗎?!哪個軍中沒有監(jiān)軍,這是最基本的行政職能,徐州又不傻,別疑心他了,就是不疑心他,這麼重要的戰(zhàn)略步署,因爲你抱怨幾句就立即爲了不疑心你,表達信任就撤去監(jiān)視,那纔是腦子有坑!
司馬懿似笑非笑,道:“文遠如今是承認是監(jiān)視脅制我的人了!?以前可不承認呢!看來這一次是真的急了……”
他一副得逞的笑容,彷彿之前的抱怨只是爲了試探出這句直言。
張遼無語至極,忍不住暴躁道:“不要回避我的問題,軍師真的不打算出兵麼!”
“聽到了聽到了,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別急,”司馬懿按住他鐵一樣緊繃繃的肩膀,笑道:“戲言幾句,這般急做什麼,出兵就出兵嘛,急也急不來!”
張遼仔細的擡頭看著他那張像生氣又像笑的臉,真看不懂他的心思,不禁道:“軍師現(xiàn)在反覆的像個奸臣!”
“再反覆也比不上主公反覆,有上好必有下焉,”司馬懿見張遼怒,便道:“戲言幾句而已,莫怒莫怒!出兵去擾亂曹操步署便是,文遠出征,我會令人後方協(xié)助!”
“……”張遼額上青筋直跳,有時候覺得看透他了,其實從來沒有看透過。
他這是真真假假的戲弄自己吧。
還做不做人了!
逼自己出真話,就這樣得意?!
或者在戳破一些東西的同時,他虐到了自己,卻爽了自己的心?!
這……
司馬懿看著張遼張嘴張了口又閉上了,再張了張,到最後歸於無言的樣子,這心裡不禁有點想笑,渾身舒泰!只準你們這樣那樣,不準我這樣那樣是吧?!叫他們不爽,司馬懿現(xiàn)在就挺爽!
不是防著我當成習慣了嗎,不是防著我也當成一定的潛規(guī)則了嘛,我絕無反意,我不僅沒有反意,我還沒有上進心,我甚至只想著把呂嫺吩咐的事做了,多餘的一件事也不做。
與其做多餘的事情討不了好,還不如動動嘴噁心噁心人,至少讓自己先爽了再!
躺平又拿捏,恰到好處!
消極打工人get。
拿著三千的薪,擔著三萬的操心,還要扛著三十萬的猜忌,呵,犯不著!他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