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退兵,蟲豸亂舞
經過了幾日的長途跋涉,蜀漢大軍終于安全返回西縣。疲勞不堪的士兵和一輛輛輜重車全都擁擠在北門外空地上等候安排,駿馬的嘶鳴與嘈雜人聲渾織在一塊,城外塵灰四起。
正值一團亂麻。
丞相府的親衛隊迅速開到,有條不紊的疏通道路,維持秩序。
無精打采的士兵們將扛在肩膀上的長槍豎起來,努力騰出一些空間,讓亂糟糟的場面變得有序一些。
諸葛亮坐著簡約而不簡單四輪木車從遠處駛來,慢慢進西縣城。在四輪車后面,左邊跟著一群手捧賬簿諸曹文官,右邊是魏延、鄧芝、姜維、:王平等一干武將。
數萬蜀兵在看到諸葛亮的一霎那,立即安靜了下來,所有都人自覺地收起岔開的腿,挺直腰脊。那些沒有處于隊列中的士兵,則慌亂地尋找著自己的位置,令現場又引起一陣大范圍的騷動。
一回到位于城中的臨時丞相府,各級功曹書佐便忙著清點此戰的士卒傷亡、撫恤,糧草、馬匹、鎧甲與兵器的損耗;偏將和副將們則分頭去安排各營士兵,并對士兵們的低執行力而大聲呵斥。
功曹以上的文官和偏將以上軍的武將則隨著諸葛亮來到大堂,分左右站好。
“丞相,關興將軍傷重不治,去了……”
諸葛亮閉上眼睛,放下手中羽扇,長嘆了一口氣,強行將自己的思緒從“武器歸納入庫、糧草盤點交割、各營士兵調度安置,還有朝廷在北伐期間送來的,堆積如喜馬拉雅山一樣高的公文奏章”上抽離出來。
吩咐士兵將關興和張苞的靈柩裝車運往成都,蹙眉思索起如何向朝廷和陛下說明這一次北伐失敗的原因。
蜀漢對外發起的每一場戰爭,不光在戰前需要正當理由,稟明陛下獲得應允,還要給士兵們灌輸這場戰爭的正義性和合理性;
戰后,同樣要對戰爭做出總結、盤點,告喻全軍將士,此戰收獲了什么,損失了什么,并獎勵有功之士、責罰有過之人。
這才是一場戰爭的完備流程。
也是一個主帥應盡的職責:給朝廷一個交代,給麾下的將軍士兵們一個交代。
那種一拍腦袋就糊里糊涂開打的戰爭是打不長的。這樣的戰爭打著打著你就會發現,士兵越來越少,很快就無兵可用了。
正如昔日稱霸西涼三十年的軍閥們那樣,他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聚嘯城郭、恃武逞強,可以隨意發起一場戰爭,也可以隨便結束一場戰爭,戰后也從不仔細盤點得失。
他們的士兵根本不知道一場戰爭打過之后,自己具體收獲了什么,收獲了多少;損失了什么,損失了多少。
甚至,他們的士兵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戰。
這樣的軍隊在順境時是不會有什么事的,但一到逆境,全軍崩潰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基于這個原因,諸葛亮是需要對此次北伐做出總結性報告的。
好在,這一次北伐總體上算是小勝,攻下了涼州三郡,這也是后劉備時代,季漢第一次攻占了魏國的地盤。
不過季漢方面也折損了兩員二代目大將,還陣亡了近萬士兵,比起出兵前夸下的“攻取隴右、全據涼州”口號,這戰果有些差強人意。
可以預見,朝堂間必然會都有相當大的非議。關興的陣亡還好應付一些,張苞的陣亡……不好交代。
張苞是桓候張飛的兒子,兩位皇后的哥哥,劉禪的大舅子……
諸葛亮甚至可以預見自己將會面臨何種程度的政治責難。為了給朝廷――也就是陛下和皇后一個合理交代,就必須確定最直接的幾個責任人是誰,誰該對渭水之敗負責。
毫無疑問,天降大雪,渭水成冰是主要兇手,這導致了漢軍瞬間陷入以少打多的窘境,并直接導致了關、張二將的陣亡。
也就是說,老天是第一責任人,諸葛亮自己是第二責任人,魏延是第三責任人,因為他沒能阻擋住夏侯霸和郝昭來支援的兵馬。
雖然的確不太好交代,但諸葛亮心里其實沒多大壓力。
因為有馬謖在涼州大勝托底,因為看到了北伐勝利的曙光,所以他此刻心情并不沉重,相反還有點小激蕩。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
非人力所能掌控也。
思緒翻動間,諸葛亮徑直來到案臺前,鋪開了一張蔡侯紙,提起筆來,一時卻不知寫些什么好。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只會種地,不會打仗……”全部劃掉!這么寫有些過于兒戲了。
“先帝創業未半,花光預算……”不妥不妥,劃掉!這段上次在出師表里已經寫過了。
“先帝深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嗯,這段可以,繼續……
“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得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于西,又務于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
“自臣到漢中,中間期二三年耳,然喪張苞、關興、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余人……”
“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于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后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后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眾文武屏住呼吸,垂首一旁,靜觀諸葛亮揮毫潑墨。
少頃,奏章一氣呵成,諸葛亮擦了擦額頭的汗珠,目光望向楊儀:“將此表與戰報附于一處,速速呈送成都?!?
楊儀上前收起書信,裝入束袋,轉身離去。
諸葛亮環顧眾人,有心封賞一下將士,然而此次隴右戰場小敗,全軍將士并無取得戰功,封無可封。
最終,只好勉勵眾人幾句,揮手令長史費祎留下,余者散帳。
眾人魚貫而出,帳內只剩兩人。
見諸葛亮眉頭緊鎖,費祎小心翼翼說:“丞相是否憂心涼州之事?”
諸葛亮微微頜首:“幼常已貴為雍州刺史,征西將軍,武鄉候,兼領護羌校尉,全權都督羌事。前次又婉拒了文偉提議的‘涼王’之封,今又立此大功,已是封無可封,如何不令人憂慮啊?!?
“文偉,可以妙法?”
費祎沉吟了一下:“馬謖久居羌地,聲望極高,麾下更有十萬羌兵,今又陳兵涼州,威震天下。他雖對朝廷仍舊恭順如昨,但發號征伐皆可自決,儼如獨立王國,丞相不可不察啊。”
“爲防其日后尾大不掉,以在下之見,不如召其還蜀,賜予高官厚祿供養之,不可使其再掌兵;或將置于丞相麾下領一偏師。至于涼州之防務,可另調其他將領進駐……”
“文偉!”諸葛亮神色嚴肅地打斷費祎的話,目光嚴厲地直視著后者:“今季漢北伐大業未成,你何出此自斷臂膀,猜忌良將之言?”
“念你初出此言,本相姑且聽之,不予計較,日后休要再提此事!”
“退下吧。”
費祎心下一凜,諾諾噤聲告退。
空蕩蕩的房間里,
諸葛亮陷入了沉思。
……
與此同時,涼州,監牢。
斜靠在牢房墻壁上的費曜隔著牢欄望著外面那個面帶微笑的男人,一臉頹廢,語氣低郁:
“你是來殺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