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百里之內(nèi)，灌陽城是少數(shù)擁有糧倉的城池。

夏侯惇軍中的糧秣只夠五日之用，五日之後，若是夏侯惇得不到糧秣補給，那麼他麾下的五千兵馬便陷入無糧可食的境地。

攻打灌陽城，表面上看是夏侯惇的意氣之舉，實際上確實夏侯惇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

從濮陽城一直追到灌陽城，夏侯惇跋涉數(shù)百里，他麾下數(shù)千兵馬每日所食所用的軍糧都由本地郡縣負責，本以爲到了灌陽城，依舊可以解決缺糧的燃眉之急，誰曾想，賊人竟然出現(xiàn)了，而且還奪了灌陽城。

雖說城頭的守軍出現(xiàn)了，並不是想象中的青州軍將，可是，夏侯惇卻有一種感覺：城中一定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夏侯惇在想誰？

當然是大漢皇后以及她年幼的皇子。

夏侯惇懂的很多，他知道，奪取皇后、皇子的意義非凡。

先下手爲強，李賢已經(jīng)搶先將天子收入囊中，接下來，如果曹軍反應的慢些，那就什麼也來不及了。

只要有機會，夏侯惇一定會將伏皇后留住！

“嗚嗚嗚”，急促的號角聲催人奮進。

百十步的距離轉(zhuǎn)瞬及至，夏侯惇麾下的弓手剛行了沒多久便進入射程之內(nèi)。

此時，城頭的守軍一反常態(tài)，並沒有貿(mào)然開弓。

守軍在等什麼？

夏侯惇明白，城頭的幷州軍絕不會手下留情。

呂布沒死的時候，曹軍與幷州軍之間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等到呂布死後，倖存的呂布帳下軍將更是將曹軍視作生平大敵。

殺曹軍，爲溫侯報仇，這幾乎是所有幷州軍的夢想。

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殺敵報仇的機會，所有人都卯足了力氣，躍躍欲試。

“弓手，目標城頭，射！”

又行了三五步，夏侯惇不再等待，他抽刀在手，惡狠狠地指向城頭。

曹軍弓手只得射出手中的箭矢，也不管射程如何，他們耷拉著腦袋，開始準備第二輪箭枝。

曹軍全無戰(zhàn)心，他們又累又疲憊，哪有精力再去攻城？

之所以梗著脖子硬撐，都因夏侯惇之故。

夏侯惇麾下軍法嚴苛，軍卒不敢違令行事。

“咄咄咄”，箭矢落到城頭，給守軍帶來的傷害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不過，夏侯惇沒有收兵的意思，軍卒不敢自行撤退。

九十步，八十步，七十步，不知不覺間，進入射程的曹軍已經(jīng)有了數(shù)百人，城頭的張遼把手一揮，道：“射！”

話音剛落，數(shù)百張長弓便勁射而出。

“噗噗噗”，從高處射往近處，這麼短的距離，箭矢殺傷力十足。

曹軍躲閃不及，即便有圓盾的護佑，卻也付出了數(shù)十人的傷亡。

誰也不想成爲靶子，曹軍競相躲閃，陣形瞬間慌亂起來。

夏侯惇鐵青著臉，他沒想到己方兵馬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將軍，沒有器械，攻城不易呀”

“哼，若是按照你這說法，幷州軍沒有器械便不可能奪取城池”

“巧計奪城，可一不可二，將軍，三思呀”

夏侯惇深深地看了城頭一眼，道：“也罷，鳴金收兵吧”。

副將沒想到夏侯惇竟然這麼快就改變了主意，他愣了片刻方纔應道：“得令！”

“叮叮叮”，金鑼響起，曹軍潮水般退卻。

城頭，陳到與張遼面面相覷，曹軍玩的這是哪一齣？

曹軍退卻之後，夏侯惇召集諸將，嘴裡道：“灌陽城高池深，諸位有何妙計，可爲我取下此城？”

“將軍，可引汶河之水淹之！”

“可命人招降守將”

“團團圍住，斷其根本”

……

夏侯惇緩緩搖頭，目光幽幽地望著城池，他嘴裡道“賊人挾持皇后，罪無可恕，我等身爲臣子，理應救出皇后，爲天子分憂，諸位以爲然否？”

“將軍聖明”

“曹翼，我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能否填平一段護城河？”

曹翼單膝跪地，大聲應諾，“半個時辰足矣！”

“好，副將曹翼聽令，我命你領一千人馬填充護城河，務必在半個時辰之內(nèi)完成”

“末將得令”

“先鋒將王化！”

“末將在”

“半個時辰之後，你從西門佯攻，吸引守軍注意力，記住，只是佯攻而已，不必拼命”

王化齜牙一笑，“將軍，俺不會誤事”

夏侯惇悠然一笑，“你明白就好，王化，切記，萬萬不可莽撞，只要你依計行事，灌陽城必可在一個時辰之後易手，不知你信是不信？”

一個時辰之內(nèi)奪下灌陽城？得虧說這句大話的人是夏侯惇，要是換做別人，早落下了個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評語。

如今別說王化，多數(shù)軍將都在疑惑夏侯惇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

夏侯惇有什麼依仗？

蹄聲如雷，滾滾塵煙沖天而起，一夥騎軍狂奔而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曹純統(tǒng)領的虎豹騎。

虎豹騎是夏侯惇請求的援軍，誰也沒想到伏皇后竟會滑如泥鰍，數(shù)萬大軍來回搜尋，卻一無所獲。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發(fā)現(xiàn)的跡象，誰也不敢大意。

曹翼、王化已經(jīng)依計行事，曹軍再度開動起來。

“轟隆隆”，急襲而來的虎豹營把速度發(fā)揮到了極致。

幾乎是轉(zhuǎn)眼間的功夫，騎卒就進入到了城池北岸的弓手射程之內(nèi)。

張遼目露寒光，他咬得牙齒咯咯作響，“若有機會，我定要殺盡虎豹騎！”

陳到不置可否，“數(shù)年前，我家使君出手，殺得虎豹騎落荒流水，足足折損了數(shù)千兵馬，現(xiàn)在看來，虎豹騎又恢復了不少戰(zhàn)力”。

“溫侯便是折損在虎豹騎手中”

“如此說來，殺了他們便可以爲溫侯報仇”

無需多言，在淒厲的號角聲中，箭雨傾瀉而下。

灌陽城外有長寬數(shù)裡的開闊地，足夠騎軍馳騁。

平整的也讓弓手視野開闊，一覽無餘，這樣一來，便可以發(fā)揮出長弓最大的殺傷力。

這是幷州軍與青州軍第一次並堅守城。

城下，騎軍狂奔而來。

陳到已經(jīng)將儲備的長弓交給了陳到，與原有的角弓相比，長弓射程更遠，更爲省力。

只不過，戰(zhàn)果究竟如何，陳到與張遼都有些捉摸不定。

面對迎面襲來的箭矢，虎豹騎的騎卒並不見慌亂，只聽他們的軍將一聲令下：“圓盾！”

整整五百名騎軍便整齊劃一地從馬腹上拿其一塊小小的圓盾，圓盾只有三尺長短，僅僅能遮擋住騎卒的面部。

不過，在馬背上，這麼大的圓盾已經(jīng)是馬匹能夠負重的極限了，再增加尺寸的話，不但會影響馬匹的靈活性，還會給其帶來額外的負擔。

原本，騎卒都用面甲護臉，可是在多數(shù)時候，面對勁道十足的弓矢，面甲並不能夠起到很好的放護作用，因而，曹操淘汰了面甲，爲他心愛的騎軍裝備了圓盾。

這盾牌不但可以防禦箭矢，在關鍵的時候甚至能夠護住身側(cè)的要害，幾乎是虎豹騎騎卒不可或缺的物品。

“哚哚哚”，第一波箭雨俯衝而下，箭矢射在騎卒身上，卻被他們的圓盾、護甲擋在了外頭。

只有極少數(shù)的箭矢射到了馬匹裸露在外的血肉上，給騎軍帶來了一小股混亂。

然而，混亂是暫時的，訓練有素的虎豹騎卒熟稔地駕馭著馬匹，他們保持著鋒矢的陣形，兇猛而直接地往前插去。

此時，曹翼已經(jīng)匆匆用原木、土袋達成了一條木橋，直奔城下。

“衝鋒！殺光賊子！”

在曹純的呼喝下，虎豹騎把馬匹的速度提到了極致，剛纔守軍的那波箭雨雖然沒能給他們帶來多少傷害，可或多或少打擊了他們的囂張氣焰。

同樣的箭雨，如果再來上幾波，擱在誰身上也不好受，而且，誰也不能夠保證他們胯下的馬匹能夠不受影響。

戰(zhàn)場之上，馬匹就是騎卒的第二條生命，如果馬前失蹄，或者馬匹受傷，最終倒黴的一定是馬背上的騎卒。

只有儘快地衝到幷州軍跟前，這樣，城頭的弓手纔會投鼠忌器，不敢貿(mào)然發(fā)箭。

騎軍臨陣，弓手只有放出兩輪箭雨的時間。

在用掉數(shù)千支箭矢之後，只有百十騎虎豹騎卒墜馬落伍。

陳到看的很不滿意，他琢磨著，日後一定要從李賢那裡多討要幾副連弩，這樣的話，在面對北方遊牧民族的騎軍時，己方的步軍才能夠不立下風。

夏侯惇麾下軍將神情各異，他們有的在驚異幷州軍弓矢的兇猛，有的卻在感嘆自家的強悍騎軍。

幷州軍弓矢的厲害之處，適才夏侯惇麾下的各色人馬都已經(jīng)領教過了，剛纔兩撥箭雨，足足有數(shù)千枝，劃到每個虎豹騎卒身上，差不多每人都要攤到八九支！

這麼多的箭矢即便穿透不過硬甲，可他們自身攜帶的力道還是撞得人胸腹疼痛。

不過就是在這種程度的箭雨打擊之下，虎豹營的騎軍依舊能夠保持高昂的鬥志，嚴謹?shù)年囆蝸硇n鋒，這就很是讓人驚歎了。

高度緊張的精神之下，疼痛都被腎上腺激素全面壓制住了。

虎豹營軍卒只有一個念頭，殺過去！殺過去！

騎軍沒有翅膀，衝到城下又能如何？

撞門！

若是尋常戰(zhàn)事，曹純絕不會使出這等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然而，眼下已經(jīng)到了關鍵時刻，如果皇后真在城中，那麼，虎豹騎的犧牲便是值得的。

朱桓罵罵咧咧，他沒想到虎豹營騎軍的盔甲竟然如此堅利，竟能抵擋這麼的箭矢。

若非城中軍馬不多，說不定朱桓就要衝出城外，大喊大叫著廝殺一通。

張遼沒有時間去琢磨敵方的盔甲，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將一條條指令發(fā)佈出去。

陳到受傷之後，張遼成了青、並聯(lián)軍的最高統(tǒng)領。

按理說，此時據(jù)城而守纔是正理，可出人意料地是，張遼卻一反常態(tài)，嘴裡道：“曹軍正在城下，誰敢出城一戰(zhàn)？”

朱桓眼前一亮：“某願往！”

“好，你可領一千兵馬，即刻出城，切記，不可肆意妄爲，一切以軍令爲先”

“且慢！”陳到目光如電，嘴裡道：“張文遠，曹軍數(shù)量佔優(yōu)，而且士氣正佳，我們只要避其鋒芒，固守待援即可，何必冒險出城？”

張遼反問一句：“援軍什麼時候能來？”

陳到啞口無言，雖說李賢定會派出援軍，可是，援軍有多少人，什麼時候會來，這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忽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報，西門急報，大股曹軍正發(fā)動襲擊”。

張遼吸了口氣，道：“不必驚慌，曹軍有多少人馬？他們用得是什麼攻城器械？”

“人馬應在兩千人的模樣，至於攻城器械，小人並未發(fā)現(xiàn)”

“幌子，西門便是曹軍的幌子，他們的重點還是在這裡”

張遼的分析鞭辟入裡，陳到無從反駁，而朱桓卻忍不住主動請纓，道：“叔至，我也覺得老這麼憋在城中不是長久之道，一味的龜縮不出，豈能顯出我方手段？”

陳到默然片刻，嘴裡道：“也罷，好自爲之罷了”。

張遼畢竟是客軍，青州軍向來以陳到爲首，眼下陳到同意，朱桓當即喜上眉梢：“我曉得！這便去也！”

“吱嘎嘎”，城門打開了。

誰能夠想到，灌陽城竟然自己打開了城門。

一隊隊手持長槍的軍馬列陣而出。

“來得好！”

曹純可不會在乎幷州軍在發(fā)什麼瘋，該佔的便宜他一定會撿。

“砰！砰砰！”虎豹營的騎軍以泰山壓頂之勢，轟隆隆碾壓而來。

一千對一千，從數(shù)量上看，雙方人馬勢均力敵。

可從兵種構(gòu)成上看，訓練裝備一千騎卒所需耗費的錢糧，完全要十倍於長槍兵。

也是就是說，朱桓是在用性價比極高的兵種在耗掉對方造價高昂的騎軍。

虎豹騎呀，這可是曹操手中最精銳的騎軍。

要是把他們收拾了，想必對接下來的行事應該有不小的裨益。

從灌陽到徐州，還有數(shù)百里路途，若不解決了騎軍，往後還得耗費不少力氣。

腦子裡轉(zhuǎn)悠著亂七八糟的念頭，陳到的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驚喊。

“啊！”

卻是臨近的軍卒驚訝之下發(fā)出的聲響。

這時候，虎豹營的騎軍已經(jīng)完全撞到了朱桓的槍陣。

“系屢屢”，馬匹的疼嘶之聲與虎豹營騎軍的喝罵之聲不絕於耳。

數(shù)百斤重的高頭大馬加上騎士的甲衣武器，這就是接近八九百斤的力道。

即便長槍兵俱是身材高大的結(jié)實漢子，可甫一接觸，還是有不少槍兵內(nèi)腹受傷，一口腥味涌上喉間，血就要噴涌出來。

更有強悍的虎豹騎軍竟是硬生生撞開了盾陣，就要衝進去大肆砍殺。

步卒的陣勢一旦被騎軍撕裂之後，等待步卒的便是一邊倒的屠殺了。

這時候，幷州軍的主帥張遼又有什麼表情呢？

自始至終，張遼臉上雲(yún)淡風輕的笑容就沒有削減半分，就好像一切盡在掌握。

長槍兵次第出城，他們在朱桓身後組成了另一道防線。

即便朱桓敗了，只要城頭的守軍狠下心來，依舊可以確保城池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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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桓麾下的長槍兵組成的是魚鱗陣，這種陣勢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持攻擊性。

一個接一個的虎豹騎軍撞破了第一層槍陣，他們興奮地放聲嘶吼著，長槍早已經(jīng)被他們當作了武器拋擲出去，如今，他們手揮著利刃，大肆砍殺著。

人仰馬翻，血肉飛濺，僅僅是一個接觸，虎豹營騎軍的威力便充分顯現(xiàn)了出來。

恰在衆(zhòng)人以爲幷州軍無計可施，終將敗退的時候。

張遼嘶吼一聲，“擲！”

“噗哧、噗哧！”不等虎豹騎卒露出笑臉，城頭的兩百名軍士便擲出了手中的短矛。

這兩百名短矛俱是青州軍，他們是張遼的殺手鐗。

誰也沒想到廝殺到了這時候，竟然還有短矛。

要知道，昔日虎豹騎之敗，便是敗在了短矛之手。

眼下，陡然出手的這夥投手人數(shù)雖少，可出手的時機卻把握的十分巧妙，正是在虎豹騎卒馬勢已老，無法迅速移動的情況下擲出了致命一擊。

沒了圓盾遮擋，馬背上的騎卒頓時吃了個大虧。

響亮的兵刃撞擊聲與歇斯底里的慘呼聲不絕於耳。

百步開外，夏侯惇被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驚呆了，幷州軍的排兵佈陣他看在眼中，本以爲那槍兵保持鎮(zhèn)定的底牌，誰知道，隱藏不出的短矛卻成了改變戰(zhàn)事歷程的關鍵。

怪不得張遼敢讓朱桓出城！

前頭人馬受阻，後方的騎軍不得不繞了個圈子，試圖從側(cè)翼攻擊幷州軍的盾陣。

然而，每到一個地方，都總會有一根神出鬼沒的長槍出現(xiàn)。

或是刺向馬腹，或是刺向馬頭，有的甚至還朝騎卒的腳踝處招呼。

順風仗打多了的虎豹騎卒從來沒見過這種無賴打法，一時之間，竟是完全陷入了被動。

不過，憑藉馬匹巨大的衝擊力，虎豹營的騎卒還是將朱桓的槍陣撞擊的七零八落。

時間倉促，幷州軍難以穩(wěn)住陣腳。

有三兩名精悍至極的傢伙甚至殺破槍陣，直奔城門而來。

自覺被人忽視了的朱桓勃然大怒，他咆哮一聲，道：“你爺爺在這裡，有膽便來！”

“殺！”

避讓是決然不可能的。

曹純瞪大雙眼，打馬如飛，身爲一軍之主，如果連單挑對方將士的勇氣都沒有，是絕對不可能在強者如來的軍伍中立足的。

幾乎沒做多少考慮，曹純就呼喝著，打馬直奔朱桓而來。

朱桓不驚反喜，他哈哈笑道：“孫子，來得好！爺爺送你去投胎！”

曹純勃然大怒，“好個狗賊，休得猖狂，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