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雲翎眼中血色鋒芒一閃,左手呼的一個翻轉,霎時又換了其他招數。
風清以爲被自己猜中,雲翎果真被逼到無路可走,正要歡喜,突然卻覺得對方換了招數以後,施出的力量驟然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即便沒有武器,空有一隻左手,那股力量仍然綿綿不斷排山倒海的壓過來,一波連著一波,彷彿是狂風暴雨下掀起的駭浪滔天,瘋狂不絕的傾軋而來,要將自己生生碾碎。方纔的得意高亢頓時蕩然無存,又驚又懼下,她忙使出自己最爲精妙霸道的招數來應對,可是卻發現,她不管使出什麼,都是以卵擊石不足一抗。
這力量之可怖,大到她無法抵抗。一向自傲的心底忍不住騰起一陣驚恐,而恐慌之下,又帶著一絲愕然。
這力量,她不知道有多強,但是這武功招數,她見過。
——鬼獄宮最深最機密的秘閣裡,牆壁上蜿蜒刻著的那些古怪文字的招數,她看不懂,可是那臨摹的壁畫,她卻是認識的。
這招數,跟那壁畫其中的幾幀,簡直是一模一樣。
而她剛剛救顏惜那一幕,那一招快的如同鬼魅的身姿,似乎也是傳聞中只屬於鬼域宮的某種秘術……想到這裡,她心底升起一絲強烈的不安及疑惑。
眼前的這個女子,她是誰?她到底是誰?她爲什麼會那些秘術?她爲什麼知道勾魂鈴?她的武功爲什麼時強時弱不可捉摸?
風清滿腔疑問還沒來得及發問,喉間陡然一緊,一隻冷若玉石的手已經牢牢地扣上了她的咽喉。
“風清,”那雙眸子冷冽如寒冬臘月裡的碎冰,卻又染上一層代表炙熱的紅,看起來真是矛盾而又詭秘:“你說的,這冰火珠憑本事拿。如今你沒有本事,便只能幹看著了?!?
風清致命位置落於敵手,絲毫也不敢動彈,眼睜睜瞧著雲翎將自己手中的冰火珠一點點抽走。
雲翎將盒子緩緩塞入自己的懷中,對著風清冷然一笑,彷彿在打量一隻馬上要被碾壓而死的螻蟻,隨即那雙血染的眸子裡,翻起一層濃濃的殺氣。
風清心裡一緊,霎時明白——她動了殺機,這次跟絕色坊的那次不同,她是真的動了殺機。
果不其然,雲翎加緊了手中的力道,風清喉間劇痛之下咯咯一陣輕響,拼著最後的慾望抵死掙扎,卻絲毫也挪不開半分,垂死間她對上那雙泛紅的妖異雙眸,突然感覺到一陣絕望。
她要死了,在這寂寂無聲的夜。
一個人,悄無聲息的死在這裡。
她並不懼怕這黑夜,但卻害怕。
自己死在,看不見他的地方。
絕望悲慟恍如漫天的潮水一般襲來,冰涼哀慼的蔓延全身,她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來臨。
“雲姑娘!”將死的迷濛混沌之中,忽地有個聲音清朗的傳入耳膜,那是她再熟悉不過聲音。
風清睜開眼睛,便見幽幽黑暗中,光華驟然一亮,一襲白衣的男子正身姿筆挺的站在三丈之外,豐姿卓絕。天際中的那輪玉盤也似是被他所吸引,由雲層裡驀地探了出來,將那朗朗清輝柔柔的傾瀉到他身上,而他那一身白衣便似聚集了那九天之上的月光華彩,輝映著他的面容清癯絕倫,亦夢亦幻,宛若謫仙。
正是月隱。
風清心底揚起一陣欣喜。他來了,她見著了他,縱然此刻自己還要死在這裡,也沒有遺憾了。
“雲姑娘,放了風清。”月隱低低沉沉的聲音,又道了一遍。
這聲音似乎有著某種魔力,雲翎在短暫的一怔過後,終於緩緩地鬆了手。風清趁著這空擋,速速逃離了危險區。
風清跑開不遠,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大喊起來:“月隱,冰火珠在她手上。”
月隱靜靜立在那裡,彷彿沒聽到風清的叫喊。
風清急的再次喊起來:“冰火珠就在她身上,我們得拿回去?!?
月隱瞥了風清一眼,面無表情的拒絕:“算了?,F在你拿不走的。”
風清憤憤不平道:“你我聯手,還怕拿不走這玩意,早知道我開始就該殺了她,不該留下這個麻煩!”
月隱皺了皺眉,似是對她的話有些不滿:“風清,我跟你說過,莫要傷害她?!?
“怎麼,一聽我要傷害她,你便這麼緊張?”風清冷然哼聲,忽地譏誚一笑,道:“你大可不必擔心,她身邊可是有那玉扇碧衣的顏公子陪著呢,那越潮島少主在乎緊了她,恨不得十二個時辰全天候貼身不離的保護,你是沒看到他們方纔親密的模樣,嘖嘖嘖……爲了救對方連自身性命都不顧,倒真像小兩口似的情深意重……”
月隱烏黑的雙眸猛地一沉,像是平靜的海面陡然掀起洶涌的浪潮,他的聲音似寒冰一般冽厲:“夠了,風清!”
“夠了,憑什麼讓我夠了?!”風清怒道:“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爲什麼你總是護著她?你知不知道,這冰火珠如果我們不拿到……”
月隱截住她的話:“拿不到自有我去交差!我跟她的事,你不要再多問?!?
“你不要我問……你不許我問……”風清的忿然隨著這幾句話慢慢轉爲淒涼,“她在你心裡就那麼重要,而我,而我,什麼都不算……什麼都不是……”聲音越來越涼,帶著隱約的哭腔:“是啊,反正以前的事,你早忘光了,自從不歸海一戰回來後,你便全然忘了,好吧,反正你再也想不起來了……什麼都想不起來……”
“罷了!”風清聲音驟然一低,細如蚊蟻,她忽地一轉身,輕功一展,風一般的離去。
離去前,她面容淒涼的向雲翎投去一抹凌厲的目光。
“雲翎,今日之事你且記著,我絕不會讓你好過?!?
她一陣風般的身影越去越遠,一側的雲翎早已癱坐在地上,眼下的她像是緊繃久了驟然鬆開的弦,所有的力量好像都在鬆開風清咽喉的那一刻用光殆盡,現在只覺得疲憊無比,無力的連風清同月隱的爭吵她都沒有力氣去插嘴。
方纔,她不僅與風清在鬥,也與自己在鬥。她用尚存的理智拼命剋制自己,竭力不讓自己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但那感覺還是不由自己掌控,她的手,真的在那個時刻,牢牢地死死地掐住了風清的脖子,不留任何喘息的餘地。
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真是一種可怕的感覺。方纔體內那股灼熱燃燒著的想要殺人想要見血的恐怖感覺,她費了好半天才壓抑下去。這感覺自顏惜遇險之時直接引誘出來,到與風清爭搶冰火珠那一刻被猛然點爆,隨後就如同點了炮引的火藥,炸開後便無法收拾,那感覺掀起滔天大火,帶動周身沸騰的血液攪動著自己的心智給予自己強大的力量,叫囂著要殺了眼前那不可一世的風之使者,再以最銳利的手法劃開敵人的咽喉,放出噴薄洶涌的鮮血,找到那個汩汩流淌的血源,然後……
她捂住了腦袋,不敢去想象,然後會怎樣。
然後會怎樣?然後會怎樣?然後,她便會變成濃濃血腥的化妖池裡萬劫不復的畸形一族,那就是——
不!她狠狠甩了甩腦袋,阻止了自己的進一步想象,低低罵了一句,該死的血咒!傷人商已!
剛一罵完,喉間倏然微微一甜,一股血腥味,正欲衝喉而出。
——蒼天??!她現在氣息紊亂,體內真氣在一片混亂下橫衝直撞,爲了控制這股力量的莫名出現莫名爆發,她直接將自己壓抑成了內傷。
她強忍住自己,只因那白衣男子還立在身旁,她害怕他擔心,於是硬生生的,逼著自己將那口血又吞了回去。
月隱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異樣,走近身來看了看她,剛對上她的眸子,忽地一驚,道:“你怎麼又…”俯身伸手便來探她的脈。
他這一近身,那一貫的白檀香便撲鼻而來,輕輕柔柔的繞在她的鼻翼間。她趕緊別過臉去,知道他有潔癖,不敢靠他太近。他纖長細緻的手指擱在她的腕間,有著溫熱的觸感,雖只是指尖的相觸,她卻感覺到一絲久違的溫暖與窩心,月光下這人白衣勝雪容色清泠,看似冰冷漠然遙不可及,卻又帶著微微的暖意,恍惚間,雲翎瞇了瞇眼,彷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對人疏離卻對自己永遠掛著淡淡微笑的兄長。
在這迷離夜色間,月隱的臉逆著光,模模糊糊的看的不大明朗,回憶裡雲舒的臉卻是在腦海中愈發清晰刻骨,最後竟和眼前月隱的臉交疊在一起,那張臉淺淺笑了起來,還是以往那般令人溫暖踏實,險些將她的神魂都帶走——也不知道是她的幻覺還是真實。
“哥,”恍恍惚惚間,雲翎向那張臉探過去,夢囈一般的呢喃:“蓮生想你……”
月隱身子一震,剎那間眸中風起雲涌,他默不作聲看著靠在自己身旁怔怔出神的少女,臉上漸露出幾分苦澀,深邃如寒潭的瞳中,似藏有無數的酸楚與隱忍。那一霎,他自己也彷彿失了魂似的,伸出手,極溫柔的握住了雲翎遞來的纖柔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