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湖省,C市。
遠(yuǎn)離市區(qū)的孤兒院門口,在上午陽光最燦爛時,停下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孤兒院里的院長還沒有來得及出來迎接,車門已經(jīng)被快一步下車的司機拉開了。
一名年紀(jì)看起來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年從車上下來。他穿著白襯衫,黑長褲。剪裁得體,質(zhì)地精良。襯衫的袖口繡著一個標(biāo)致,那是C市楚家特有的。湘繡的手法,讓那個標(biāo)致看起來立體又精致,也更加彰顯了少年的身份。
司機之外,還有另一個年輕的男人跟在少年身后,戴著一副金邊眼鏡,手上拿著一份文件。他向前一步,沒有開口,只是等著少年的吩咐。
少年也就是楚凌寒,此時才十六歲,身高卻已經(jīng)接近一米八。眉眼清雋,五官精致。可以想見,等他再大一些,必定是名美男子。只是那雙眼睛,卻不像是一個少年人的眼睛,總是帶著幾分別人看不出來的高深莫測。不管什么時候,里面的情緒都隱藏得極好,輕易不讓人窺探。
此時楚凌寒修長的手臂一伸。身后戴著眼鏡的男人,也就是他的助理,許明瑞已經(jīng)快一步將文件送到他手上。
楚凌寒并不看,只是盯著眼前的孤兒院正門,極漂亮的桃花眼,帶著幾分疑問:“就是這里?”
“是。”許明瑞點了點頭,向前一步,聲音壓低了幾分:“少爺,DAN都驗過了,不會錯的。”
楚凌寒點了點頭,沒有理會許明瑞的話,徑直跨進(jìn)了孤兒院的大門。
孤兒院有些時日了,外墻透出幾分斑駁。雖然政,府有補貼,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捐款。只是這些錢在這么多孤兒面前,其實也只是杯水車薪。
大院里有經(jīng)過的孩子在玩耍,那些孩子的衣服雖然不破,但是也舊得看不出本色了,不必說,都是別人捐的。那些孩子很熱鬧,貧乏的孤兒院不能提供給他們更好的環(huán)境跟條件,但是他們也一樣可以自己尋找快樂。
楚凌寒不需要特意去尋找。環(huán)視一圈之后,他幾乎一眼就看到了,文件里面照片上的那個小女孩。
七月的C市,雖然是上午,不過溫度依然高得很。那女孩站在院墻邊上,正抬頭看著頭頂?shù)乃{(lán)天。陽光很刺眼,女孩卻沒有將視線收回。只是呆呆的看著天空,半瞇著的眼睛看不真切里面的情緒。
“少爺?”許明瑞向前一步,正要給楚凌寒介紹,他卻將手抬了起來。將文件重新遞給許明瑞:“去把手續(xù)辦好,我在這里等你。”
“是。”許明瑞頜首,向著院長辦公室去了。楚凌寒邁開腿,一步又一步的向著那個小女孩走過去了。
頭頂?shù)年柟獗蝗藫踝 P∨⒔K于收回了視線,目光看著楚凌寒,小小的人,巴掌大的小臉。就是那雙眼睛,沒有害怕,沒有不滿,就那么直直的盯著他看:“大哥哥,你擋到我的光了。”
楚凌寒沒有讓開,盯著眼前小女孩的臉,這眉,這眼,跟那個人倒是有三分像。
“大哥哥,你擋到我的光——”有些細(xì)弱的女童聲再次響起。
“你叫什么名字?”楚凌寒問,他已經(jīng)知道了,卻還是要再問一次。
小女孩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視線再次跟他對上:“我叫小純。”
“姓呢?姓什么?”
“單,姓單。”其實單純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她只知道上一個收養(yǎng)她的人家姓單,于是在收養(yǎng)了她之后,就把她的原來跟院長姓的名字,從楊純,改成了單純。
“你想要一直呆在孤兒院嗎?”楚凌寒蹲下身體,看著單純的小臉:“還是想離開這里?”
單純盯著楚凌寒的臉,半咬著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楚凌寒看不懂,好看的眉蹙了起來,單純卻又垂下頭去:“我不想一直呆在這里,不過,我就算是離開了,也要被送回來的。”
她的語氣已經(jīng)極力平靜,但是依然可以聽出她聲音里的那一點失落。她在去年被收養(yǎng)過,當(dāng)時收養(yǎng)她的那家人是沒有孩子的,也被診斷出了不孕。可不知道怎么的,收養(yǎng)了單純的半年后,那家女主人卻懷孕了。
她的養(yǎng)父母不認(rèn)為自己可以做到一碗水端平,如果真有什么事,肯定是偏向自己的孩子。所以沒有問過單純,直接把單純又送回了孤兒院。
現(xiàn)在,離單純被送回來,不過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而已。她的心境卻已經(jīng)變了。才八歲的她,敏感,膽小,還有骨子里隱隱的,輕易不讓人看見的,自卑。
“你要是想離開,就跟我走吧。”楚凌寒對著單純伸出手:“我保證,你永遠(yuǎn)不會被送回孤兒院。”
單純看著少年伸出來的手,陽光很烈,在少年的頭頂灑下了一層金色。少年的面容很精致,看起來就是院長說的那種好人家的孩子。還有,少年的手很漂亮。她突然就想將手放到少年的手中,看看是什么感覺——
她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手一碰到少年的手心,就被少年給握緊了,那是不同于院長媽媽帶著細(xì)繭,勞作之后粗糙的手,少年有一雙極漂亮的手,修長,骨節(jié)分明,而且白希。
她看看自己有些粗糙的小手,一時有些自卑。想將手再抽回來,少年卻是握得很緊。她跟著少年往外面走,看到迎面而來的院長媽媽。
“單純,我的小純。”院長臉上滿是不舍,卻不得不同意。
“院長媽媽。”單純想掙開少年的手,院長忍著淚,先一步揉了揉她的頭:“小純,跟著大哥哥走。以后要懂事。要聽話。聽到?jīng)]有?”
單純看看院長媽媽,再看看少年,最后重重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小純,這是你的東西。”院長已經(jīng)將單純的東西都收拾好了,一起裝在一個有些破舊的布包里。楚凌寒看著那個舊布包,強忍著扔掉的沖動,看著單純像是抱著什么寶貝一樣的抱在懷里。
沒有說多余的話,對著院長略一點頭算是打招呼。楚凌寒拉著單純的手就往外面去了。
“院長媽媽再見——”
單純對著院長揮了揮手。告別了對她一直很照顧,很疼愛的院長媽媽,跟著少年上了車,離開了孤兒院。陽光下,通往孤兒院的那條路在她坐著的車子后面越放越小,越來越遠(yuǎn)。
遠(yuǎn)到看不見的時候,單純才轉(zhuǎn)回自己的頭看前面。她以為她討厭孤兒院的,卻終究是還是哭了。而她也時不時在夢里夢到,她幼時離開的那一幕,還有孤兒院門口那條似乎沒有盡頭的小路。
后來她無數(shù)次的想,早知道她一定不跟少年走。不被當(dāng)時少年頭頂上那一層金色的陽光迷惑,寧愿就當(dāng)一個平凡的,普通的,失去父母的孤兒。或許,就不會有她后面,那十幾年悲苦的人生,還有往后一直一直的愛恨折磨。
……
“呯”的一聲,書房里一個擺著的近一尺高的元青花,被盛怒中的女人砸在了地上。哪怕地面鋪著地毯,花瓶也因為女人此時的用力,泄憤般的動作而摔成了碎片。
楚凌寒坐在書桌前面的轉(zhuǎn)椅上不動,看著母親將花瓶砸了,看著她又將書桌上的電話,紙鎮(zhèn)什么都扔在地上,臉上依然維持著剛進(jìn)來時的表情。
“楚凌寒,你是不是故意的?”看到兒子完全不為所動,何曼玉越發(fā)的憤怒,她沖到楚凌寒面前,一把抓過了書桌上最后一樣?xùn)|西,那是一份收養(yǎng)文件。
“你說,你為什么要把那個踐人的女兒帶回來?啊?”將那份收養(yǎng)文件一把甩在楚凌寒身上,何曼玉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此時有的只是憤恨和扭曲:“你明知道我有多討厭那個踐人。你明知道那個踐人是什么身份,你還要幫著我把小踐人也帶回來。楚凌寒,誰同意的?誰準(zhǔn)你這樣做的?”
楚凌寒將身上的文件再一次理好,重新放在桌子上。他站起來看著何曼玉,他的母親。
何曼玉很年輕,她在二十二歲生下他,現(xiàn)在也才不過三十多歲罷了。這幾年她生活如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環(huán)境讓她看起來比同齡人要年輕得多,說她是三十不到,也有人信的。
“你說啊。”何曼玉特別討厭兒子,這樣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最近兒子大了,越來越不受她掌控了。
她已經(jīng)開始不滿了,更讓她不滿的是,兒子竟然不經(jīng)過她同意,就把那個賤女人生的女兒帶回家。
“你倒是說啊,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媽?”何曼玉是真的生氣,她恨那個女人,更恨那個女人的女兒。
恨到哪怕那個女人已經(jīng)死了,化成灰了,她想到她的時候,都還會產(chǎn)生極大的厭惡,跟憎恨。
“媽。”楚凌寒從進(jìn)了書房之后,第一次叫何曼玉。他站了起來,已經(jīng)比何曼玉高一個頭的他拍了拍母親的肩膀:“我眼里當(dāng)然有你這個當(dāng)媽的。至于那個人的女兒,你根本不需要如此生氣。”
“我怎么能不生氣?”何曼玉冷笑:“那個賤女人搶了我的男人,難道我還要對她的女兒和顏悅色不成?”
“更何況。楚家就算是錢多,也不喜歡養(yǎng)吃白食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這么沖動?”說到最后,何曼玉的聲音已經(jīng)近乎是在嘶吼了。
“媽。我可不是沖動。你聽我解釋。”扶著何曼玉的肩膀,讓她在椅子上坐下。何曼玉根本不想聽他解釋,只是兒子這樣說,她雖然怒氣未消,到底坐了下來。只是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出,她還在生氣。
楚凌寒按下書房的按鈴,示意女傭進(jìn)來打掃,順便給何曼玉倒杯水。
訓(xùn)練有素的傭人動作很快,幾分鐘的時間就將書房收拾干凈了,桌上還多出一杯溫?zé)岬乃?
“媽,你先喝點水。”楚凌寒將水放到何曼玉手中,看著她的臉色已經(jīng)不如一開始那么急眼了,這才慢慢的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媽,你不要生氣,你以為,我把那個女孩帶回來,是為了讓她得到更好的生活嗎?”楚凌寒笑了笑,那個眼神透著幾分嘲諷。
給單純更好的生活?呵,他可不是慈善家。
“難道不是?”何曼玉這輩子最大的恨,就是輸給了那個賤女人。而在這個恨之外更恨的事,就是那個男人,他竟然喜歡上一個賤女人,不可原諒。完全不可原諒。
“媽。”楚凌寒想到自己的計劃,對著何曼玉勾唇一笑,將計劃娓娓道來。
何曼玉的臉色漸漸的緩和了下來,確實,這樣一來,那個踐人的女兒利用率就大得多了。她突然就笑了:“好,這樣好。這樣最好了。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兒子,你總算沒有辜負(fù)我一慣對你的教養(yǎng)。”
她笑完了,最后看著楚凌寒:“我倒是真不知道,你也是個心狠的。”
“媽,我可是你的兒子。”換言之,他心狠,是繼承了她。
何曼玉冷哼一聲:“心狠有什么不好?叫比心善被人欺負(fù)要強,就像是那個賤女人一樣——”
看了兒子一眼,她也不想再說了,隨意揮了揮手:“你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也把人接回來了,那么旁的事我就不多說了。不過有一點。你知道我有多恨那個踐人的。你最好是不要讓我看到她。”
“我知道。”楚凌寒站了起身,還年輕的臉上不見稚嫩,陰沉的臉,哪怕是商場上老手。也看不出他此時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