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如此煞有其事,衆弟子不知他在看什麼,皆好奇,又紛紛湊了過來圍觀。
只見一劍削出的光滑截面上有一個圖案,也說不清是什麼圖案,反正就是一大塊由細密裂紋組成的圖案,衆人一看便知是師叔剛纔那一掌打出來的,掌擊開端方位的裂紋還比較粗枝大葉,沒那麼細密,越往後裂紋越密密麻麻。
裂紋的破壞痕跡大體在居中位置,周遭大多完好無損。
看著看著,檀金焰氣照明下的裂紋圖案模糊了,因強風介入,吹起裂紋裡的一小粒後,然後整個裂紋便迅速被剝離的面目全非了,最終整個裂紋圖案變成了一處凹槽。
什麼意思?衆弟子齊刷刷扭頭盯向了那位師叔,藉著檀金焰氣看清了師叔嘴角的血跡。
李紅酒伸出手觸摸著截面上的坑,一臉的若有所思,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打出的這一掌是什麼意思。
這其實並非是他自己的掌力形成的,而是師春剛纔殘留在他體內的掌力。
他自悟的功法自命名爲“借境”,貴在一個‘借’字上,他擅長借力打力,這便是師春誤以爲他也會“浴魔功”原因。
真相就是他把師春打在他身上的‘解魔手’之力兜了一圈打回去而已。
正常來說,或者以他曾經的經驗來說,憑對方的修爲給予的這一掌之威,他輕易可完成這借力打力的週轉。
然這回,他確實碰上了不正常的情況,對方那一掌的威力,居然會自行衍生,以一生二、二生三的方式不斷衍生,其變化令他“借境”之法也沒兜住。
他從未遇到過這麼詭異的掌力,還給師春的那一掌只還了一部分威力出去,一些突兀衍生出的掌力他一時間愣是來不及囫圇吐出去,當場就給他造成了傷害。
何況又有蒙面人第二掌未抵消淨的威力再次入體。
當時的情況也很驚險,不能讓那溢出的詭異威力在自己體內繼續肆意擴散破壞下去,否則是會死人的,正在緊急施法拉網兜轉那些漏網之魚,當時的他其實是沒什麼還手之力的,連高武小成境界的都有可能殺了他。
幸好他反應快,從對方的驚疑眼神中看出了端倪,然後出言將對方給唬跑了,否則以對方的果決拼殺勁頭,自己這條小命只怕是要在陰溝裡翻船。
爭取到喘息之機後,他才得以將體內怪異掌力的餘威給排解了出來,還特意留了一些威力化作一掌在石頭上打出實體形態來觀察。
儘管已經化解了那兩掌的威力,可他確實已經被那兩掌打出了內傷,確切的說,蒙面人第一掌就把他打傷了,第一掌就差點要了他的命。
被境界低於自己的人打傷,真的還是頭一回,類似的情況向來是他與高過自己境界的人交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一天。
今天算是徹徹底底領教了一回這是什麼滋味。
這經歷也許不算壞事,沒有經歷何來真真切切的感知。
他手指撫摸著石面凹槽裡的不平,眼角和嘴角也漸漸泛起了喜悅之情,是那種發自心眼裡的欣喜感。
這一幕把邊上的弟子們看糊塗了,檀金光線下看得清清楚楚,都被人打傷了,師叔怎麼還高興的起來。
不會被人打壞了腦子吧?
廣浩遊試著問了聲,“師叔,你沒事吧?”
李紅酒微笑,“沒事,很好。”
衆弟子都看了看他嘴角的血跡,還有那被打沒了衣袖的赤膊,再想想蒙面人的強大實力,真不知道好在哪。
廣浩遊驚疑試探,“很好?”
李紅酒掃了他們一眼,知道有些事情他們是很難理解的,要解釋嗎?怎麼解釋?
解釋起來也能解釋清楚,然‘法不輕傳’是至理名言,聽懂的和自己真正領悟進心裡的其實區別很大。
還是那句話,能領悟到多少要看他們自己,今天他們看到的,對他們將來的領悟有沒有幫助,也要看他們自己。
他目光落在了石面邊緣的凸起處,伸手抓住,施法咔嚓掰下了一塊石頭,示意廣浩遊轉身面對自己。
廣浩遊狐疑,但還是照做了。
就在衆人不解之際,李紅酒抓著石頭砸在了廣浩遊的胸口上。
砰,能聽到敲到骨頭上的聲音。
李紅酒抓著石頭笑問,“感覺怎麼樣?”
廣浩遊已疼的呲牙咧嘴,揉了揉胸口,苦笑道:“有點痛,沒其他感覺。”
於是李紅酒攤開了手掌,當著衆人的面亮出了掌上的石頭,就在大家疑惑不解之際,他手掌驟然一握,施法之下直接將整塊石頭捏成了齏粉,之後將成團的石粉一掌拍在了廣浩遊的胸口上。
這次,廣浩遊的身形也就是晃了晃,沒之前吃痛的感覺。
風捲走了紛飛的石粉,撒開手的李紅酒笑而不語,收了照明的檀金,摸出一粒丹藥納入口中嚥下了,在大家的狐疑目光注視下,負手從人羣中走了出去,再次眺望蒙面人逃逸的方向。
他也沒想到,自己困頓在衍寶宗後山多年未曾解開的修行桎梏,竟然在今天遇險後頓悟了。
他自悟的“借境”之法,一直面臨一個巨大的缺陷,一直參悟不透。
這個缺陷,之前和蒙面人在旋風中交手時就明白無誤地顯露過,飛劍屢屢要脫手攻擊對方,攻擊威力太強大的話,持劍硬碰,就算殺了對手,反噬之力以他的修爲也吃不消。
換而言之,遇上修爲高他不是太多的人,他那借力打力之法尚可,一旦遇上強大高手的強大攻擊力,他那借境之法就框不住了,因爲攻擊威力太大了。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一直在想有沒有辦法能解決這個問題。
之所以一直在想,是因爲他認爲肯定是有辦法的,萬事萬物沒有不破的道理,只是自己沒找到那個點而已。
爲了找到強與弱之間的均衡點在哪,爲此他甚至讓自己的修行進度停了下來,不讓自己邁入修行中人皆渴望的人仙境界,爲的就是讓自己肉身處於較弱的狀態去感悟,因心與體向來是一體的,強者是會忽視弱者感受的。
今天,他終於找到了那個方法。
就像那塊堅硬的石頭砸在廣浩遊身上一般,會讓廣浩遊感覺到痛,那塊石頭就好比是對手的強大修爲攻擊。
當他把石頭捏成了粉狀形態砸在廣浩遊身上時,廣浩遊承受後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哪怕再加大點力道,廣浩遊也能輕易承受下來。
同樣大小的攻擊力道,攻擊物還是那塊石頭,但造成的效果卻是天差地別,區別僅在於他改變了石頭的形態。
以前他不是沒有往這方面的道理想過,可是他找不到將“石頭”變成“石粉”的辦法,只會認爲自己是異想天開,此路應該不通。
今天捱了蒙面人兩掌後,那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玄妙運轉方式在他體內走了一遍,帶給他的感覺非同小可,也令他霍然開悟了,原來真有將“石頭”變成“石粉”的辦法。
當然,目前也只是領悟到了,轉化爲實實在在的法門,還需要一個參研的融會過程。
但對他來說,真的是悟了,已經找到了道路,路上的一些雜草荊棘和磕磕絆絆不算什麼。
他此時的心情之舒暢,就差仰天長嘯了。
衆弟子們無法理解他的心情,也被他搞迷惑了。
這些對他們來說,也是旁枝末葉的小事,他們關心的是眼下的情況。
一夥人又湊近了,廣浩遊問:“師叔,那蒙面人會是誰?”
說到這個,李紅酒語氣裡也浮現出了些許訝異意味,嘖嘖道:“應該是師春。”
“啊?”不少人發出驚呼。
廣浩遊驚疑道:“師春怎麼可能有這等實力?”
李紅酒扭頭看向他,問:“那你們覺得我實力如何?”
“師叔的實力自然是高人一等。”
“師叔乃神通,同境界應該難有敵手。”
一夥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些奉承話,當然,大部分也是仰慕的真心之言,換自己能有小師叔這打打殺殺的境界,做夢都能笑醒。
於是李紅酒轉過了身面對衆人,調侃道:“那憑什麼我的實力可以高人一等,師春的就不行,或者別人就不行,你們覺得你們的話有道理嗎?修行中人怎可固步自封。”
衆人面面相覷,有人苦笑道:“師叔,你這樣說的話,那我們還能說什麼,只是,我還是難以想象師春的實力會如此恐怖。”
李紅酒擡頭看向昏沉沉若隱若現的星空,嘀咕自語著,“他那一身的本事確實非同小可,不該是來自於寂寂無名的傳承纔對,那傢伙的行事那麼高調,怎麼會沒人認出來,流放之地…不知有沒有機會進去看看。”
此話一出,嚇衆人一跳,這不是鬧麼,流放之地哪是想去就能去的,進去的都是十惡不赦之徒,都是要被廢掉修爲的。
按理說沒人會遭那罪主動往裡跑,可這位師叔著實有些不靠譜,鬼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無明禁地危險不還是一門心思鑽進來了。
廣浩遊趕緊岔開他的思路,“師叔,若真是師春的話,還如何讓他交出尋找神火的秘法?”
“好言好語肯定沒用,自然是打到他交出來爲止,有這麼多幫手,有什麼好擔心的。”
李紅酒談笑間回頭看向了一行的來處,只見一羣影影綽綽的人影趕來了。
這裡除了各派人馬,也找不出這麼多其他人。
一夥鬼鬼祟祟小心摸查而來的來客發現了衍寶宗一幫子後,立馬快速靠近了過來,果然是心有餘悸的各派人馬。
巫珊珊也混在這些人當中,看似少了條胳膊很慘,但還挺符合忘情穀風格的,只是那一臉的怨恨似乎已經濃郁到了化不開的地步。
左子升第一個湊近了問,“李先生,剛纔這邊的雷光亮的好像要天亮似的,怎麼回事?”
李紅酒眨了眨眼,道:“不知道,我們也是衝雷光來的。”
於是大家都盯上了他沒了袖子的那條赤膊,還有嘴上的血跡,弄這麼狼狽,啥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