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深夜。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林家灣村支書林善魁家的門前,熄了大燈。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從車上下來,在支書家的大門上不緊不慢的敲了兩下,在這寂靜的夜裡,聲音是那麼的清晰。
“誰呀?”一會兒,老林走出來隔著大門問道。雖然他已經(jīng)猜到了門外是什麼人,但他還是問了一句。
“我。”門外的男子用林善魁熟悉的粗聲道。
門開了,高大男子閃進了院子裡。
外面車上還坐著一個男子,他降下了一半車窗,在裡面吸著煙。漆黑的夜裡,菸頭在車裡忽明忽滅。
高大男子跟著老林進了裡屋客廳。
已經(jīng)睡下了的女人也披衣坐在炕沿上,支楞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坐吧。”老林跟那男子客套了一句,不等客人坐下,自己倒先坐到了沙發(fā)上。這幾天他有些身心疲憊的感覺,彷彿幾天時間裡老了許多。
那男子沒坐,而是將一個四四方方的包裹放到了面前的茶幾上。
“林書記,還是那兩條路,你自己選。今晚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我說過,這事兒通不過,光村裡的那個刺頭林春明就會跳出來跟我拼命的。再說了,章子也不在我手上,在鎮(zhèn)上放著呢,即使我這一關過了,鎮(zhèn)上也未必會答應你們的。”
“鎮(zhèn)上的事不用你管,至於那個林春明嘛,我們自有辦法。只要你跟我們?nèi)ユ?zhèn)裡在合同上把章子蓋了,這錢就是你的了。不然的話,後果我可已經(jīng)跟你說過的。”
老林乾脆將身子靠到了沙發(fā)上,閉起了眼睛,彷彿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錢,我不會要的,那是斷子絕孫的昧心錢,你們拿走吧。”
老林閉著眼睛,無力的擺了擺手。幾滴濁淚從他的眼角滾了下來。
“那這章子……”
“你總不能讓我大半夜的就陪你們?nèi)ユ?zhèn)上吧?”憤怒與痛苦讓林善魁眉心都蹙了起了一個疙瘩。
“那就多謝林書記了。明天上午,我讓人過來接您。”
“不要你們接,我自己能走!”雖然聲音不大,可林善魁的態(tài)度卻很堅決。
“那好吧,明天上午,咱們鎮(zhèn)上不見不散。”說完,那人轉(zhuǎn)身就走。
“把東西帶走!”林善魁幾乎是低吼著道,彷彿茶幾上那個四四方方的包裹裡藏著的不是錢,而是炸彈。
可是,人已經(jīng)出了大門,上了車。不等林善魁追出來,車子就已經(jīng)轟的一聲駛進了暗夜之中。
兩天之後,村裡傳出消息說,老支書林善魁病了,病得很重,已經(jīng)去了省城哪家醫(yī)院住下了。
又過了兩天,林善魁讓村幹部捎回了帶著鎮(zhèn)黨委批示的委託書,讓村裡退伍軍人林春明代理村支部書記,並附有一份同樣是林善魁親筆寫的推薦林春明作林家灣村支部書記的推薦書。
村裡人都覺得這是林春明家的祖墳上冒青煙了。
可林春明一家人卻沒有那麼興奮。
晚飯之後,父親林愛社跟林春明坐在一起商量,到底接不接這個代支書。
以林愛社的看法,老支書林善魁這是金蟬脫殼,甚至是上級某個領導爲了開起這個礦而使的一計,先以代支書這個好處給林春明以安撫,等那礦開起來,再找個理由把林春明免了,讓林春明到時候沒法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可對於林春明來說,不論是哪一種結(jié)果,他都不想放棄這次機會。他的思路很清晰,如果自己不幹,那麼村裡唯一能夠接任支書這個位子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現(xiàn)任村主任張全中。當初張全中能使用
不光彩的手段讓大多數(shù)的村民選他當村主任,他就有辦法矇騙村民,而讓那個礦開起來。
據(jù)林春明瞭解,那姓汪的將要開的是一個硒礦,對村裡甚至周邊污染都極其嚴重。
所以說,如果村裡的大權(quán)落到了張全中的手裡,對於整個林家灣來說都是一個災難。
更何況林春明已經(jīng)把自己的相當一部分安家費都投進了他承包的那片山林上了,那礦一開,自己的所有計劃全都泡湯。
所以,不管將來出現(xiàn)什麼情況,林春明都決定先接下這個代支書來。
第二天上午差兩分鐘八點,林春明準時出現(xiàn)在了林家灣的村委大院。
當他剛剛踏進辦公室的那一瞬間,衆(zhòng)人的目光就刷的一下一齊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雪白的短袖襯衫,筆挺的灰色褲子,鋥亮的皮涼鞋,再加上他那棱角分明的平頭,直與之前他那種吊兒郎當?shù)男蜗笈腥魞扇恕?
剛剛二十六歲的婦女主任李萍,竟然一邊驚喜的看著林春明,一邊抓著身邊美女大學生村官韓春雪的手小聲說道:“春雪你看,今天咱們小林書記真帥!”
韓春雪只是嘴角勉強的動了動,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在她的眼裡,林春明還算不上美男子,特別是前些日子他對老支書林善魁那個態(tài)度,就已經(jīng)給這位城市美女留下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兵痞印象。
“林書記,你請坐。”團支部書記林志強剛剛還坐在大辦公桌後面那把椅子上給大家侃大山來著,見林春明進來,趕緊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雙手把椅子推到了林春明的屁股底下。
林春明看了看那把黑漆椅子,這椅子可是有年頭了,從林春明記事的時候起,村裡的幾任書記就一直是坐這把椅子的。現(xiàn)在,那黑漆都被磨得放光了,依然是那麼結(jié)實,林春明心裡暗暗感慨的是,這把椅子今天竟然傳到了他的手上!
坐下之後,林春明就問:“都到齊了嗎?”
“張主任好像還沒來。”林志強說的是村裡的二把手村主任張全中。
林春明看了看錶,已經(jīng)到了他定好的開會時間:“咱們不等了,開個會。”
簡短的開場白之後,林春明就問大家:“大家對開礦的事兒怎麼看?”
這事兒已經(jīng)成了這些日子村裡人議論的焦點。
大家面面相覷之後,治安主任李前進終於先開了腔:“這事兒我們大家當然是堅決反對的。那礦要是開起來,對我們村裡環(huán)境的破壞可不是一般的嚴重啊。我們可不願意爲了幾萬塊錢就把自己世世代代生存的環(huán)境給毀了。咱們還得爲子孫後代著想呢,是不是?”
誰都知道林春明在這件事情上的態(tài)度,他可是堅決反對的。今天他雖然還只是一個代理村支書,但誰都知道,轉(zhuǎn)正那是遲早的事。
當然這也是韓春雪平時在村裡一直宣傳的環(huán)保精神。李前進當然知道在這個關鍵時刻應該怎麼說話。
後面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開了。
大家都發(fā)了言之後,林春明纔開始總結(jié):“那就好,既然大家態(tài)度這麼明確,就算是天王老子來,咱們也決不讓他們把礦開了。”
說完之後,林春明的目光在全體村委的臉上掃了一遍,自然也跟那位女大學生村官韓春雪的目光相遇在了一起。“看來韓副書記給我們科普得不錯嘛。”
雖然跟這位城市美女沒說過幾句話,但對於韓春雪的情況,林春明還是大體瞭解一些的,韓春雪是一年前來到林家灣的,進村之後,老支書就給她安排了一個團支部副書記的虛職,專門負責一些宣傳工作。
面對林春明這種近似恭維的表揚,
韓春雪只是微微一笑。
“不過林書記,聽說那個開礦的,手下是咱縣上的一個大痞子,就怕咱們?nèi)遣黄鹧健!贝逦瘋冸m然都表了決心,但顧慮也不是沒有。
“痞子怎麼了?他也是娘生的,肉長的,這還是人民當家作主的天下不是,一個痞子就能反上天了?只要咱們不在合同上簽字,他們要是開採,那就是非法的。”林春明不以爲然的說道。
聽林春明這麼說,衆(zhòng)人不語。
“對了,以後每天上午八點,在這裡開個會,聚聚情況,都準時點兒,免得耽誤了大家的工夫,誰要是再來晚了,那可是要挨罰的。”最後林春明最後笑著強調(diào)了一下開會的紀律。
“那這次張主任可得挨罰嘍,到現(xiàn)在他都還沒來。”林志強打趣說道。
“哪個要罰我?”話音剛落,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就走進了辦公室裡。他就是村主任張全中。
“散會吧。”不等張全中第二隻腳踏進屋裡,林春明就宣傳會議結(jié)束了。
而林春明這一聲“散會吧”讓張全中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了那裡。
幾個人散去,辦公室裡還有李萍、林志強、韓春雪、張全中、林春明五個人。林志強是習慣性的在等著新支書有什麼具體的任務安排給他。因爲他最年輕。今天上午開會的通知就是他挨個下達的。
韓春雪則是沒別的地方去,她的宿舍就在村委辦公室的隔壁,而且眼看著新書記跟老主任就要起戰(zhàn)爭了,她覺得不能在這個時候走開。李萍是有話要跟林春明說。
林春明正要往外走,張全中卻突然發(fā)話了:“小林,你這是故意要出我洋相了?”
張全中的臉色跟豬肝一樣。他故意沒叫林書記。
“張主任,哪有的事兒呀,你多心了。”林春明笑了笑,掏出煙來點上,也沒去看張全中。
“你早不宣佈晚不宣佈,偏偏等我進來的時候才宣佈,還說不是故意的?林春明,是不是看我張全中好欺負?”
“張主任,那要是反過來,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說,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等我宣佈散會的時候你纔來,是看我這個新上任的代理支書好欺負嘍?”林春明抽著煙回過身子來笑瞇瞇的看著已經(jīng)氣得臉色鐵青的張全中。
張全中氣得眼睛瞪得牛一樣大卻說不上半句話來,因爲一時之間,他真的找不到可以反擊林春明的話,可如果出手動粗,他自知不是這個當了七年特種兵的林春明的對手。
可是,即使在林善魁當政的時候,他張全中也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作爲村主任,他可是老資格了,本來指望這陣老支書林善魁因病告退,他能撿個便宜支書噹噹,可誰想?yún)s半路殺出林春明這麼一個程咬金來。本來就一肚子氣的他正沒處撒,今天故意遲到,其實他早來了,卻一直在大門口聽著的,直到聽到林春明說來晚了的人就得接受懲罰的話時,便覺得找到了林春明的茬兒,也想借這機會顯一顯自己的場子,沒想到卻被林春明這個毛頭小子給反將了一軍。
婦女主任李萍馬上走過來,用她那肉乎乎的胳膊碰了碰林春明,嗔道:“你跟張主任計較什麼?你出來下,跟你說個事兒。”
李萍這話聽起好像是爲了張全中好,可其實她明顯是站到了林春明的一邊。要是林春明在剛剛上任的當天就跟村委員打起架來,那可糗大了。
林春明就跟著李萍到了院子裡。
“你跟他計較什麼?他今天就是故意找你茬兒的。你要是跟他打起來,那就上了他的當了!”
“謝謝李主任,我知道了。”
林春明笑了笑,轉(zhuǎn)身出了村委大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