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先生的上進野心,最終壓倒了他的理性防備之心。
等他設法穩住了那些報業同仁之後,霜兒一行人已經走得遠了,記者先生趕忙追了過去。
在半個街區之外,一行人匆匆的走著。廚子於誠義皺著眉頭問道:“柳姑娘!你真得準備履行承諾,在下一個街口停下來等他,然後告知他各種內幕消息?”
霜兒漫無心機笑道:“那怎麼可能呢?我只是隨口忽悠罷了。我們走,不要給那個討厭的傢伙追到就好!”
尹家的廚子大叔名字叫個“誠義”,本身也是個江湖上混的大叔,平生最講究義氣和誠信。聽了霜兒這番胡言亂語,這位大叔當時就不樂意了。他生氣責怪道:“咱中國人最講究個信義二字!你這麼做,有點不大好哦!”
大叔勸誡時採用的語氣十分溫和,他沒忍心把話說得太重,霜兒便沒能聽懂對方含蓄不發的嚴厲之意,她沒臉沒皮的道:“我也不算個正經中國人!科學的說,我其實是個華裔德國人。”
於大叔顯然對德國式的科學思維不感興趣,他對家族宗譜血統觀念更加執著。他停下腳步,不再繼續前行,加重了幾分語氣,嚴厲警告說道:“我不知道持有德國籍身份執照的洋人,是不是還可以同時兼著中國籍。但你的身體裡面流著中國祖宗的血,你連個混血兒都不算,你根本就是個純粹的中國人。在中國的地面上混,你得按中國人的傳統規矩辦事兒!”
霜兒聽出來大叔的語氣不善,她也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斜瞅著那位迂腐古板的中國廚子大叔,劍拔弩張的對峙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尋釁道:“我偏就不聽你的!咋地?你要脅迫著我去說些虛僞客套的假話嗎?那種中國式的打官腔、說假話,我一點也不喜歡!我可以直說我不喜歡你嗎?”
這位丫鬟的思維跳躍的十分厲害,她在同一句話裡面,從中國式的誠信,歪樓歪到了中國人的客套虛僞,繼而,又歪扯到了她不喜歡這位廚子大叔上面去。
於大叔被她氣得夠嗆,他一時噎住,不知道該從哪個毛病上面優先下手來有力駁斥這個混球小女人。
還好於誠義是個終日練武、炒菜、做飯的青城派火工道人出身,他並不是個理論家。既然不是理學先生。那也就不必在道理上說得對方心服口服。俗話說君子動口不動手,於大叔是個身份低微的江湖小人物,有人惹他不高興的時候。他比較習慣於動手。
先打她一頓再說,打過之後,再講道理,自然就比較容易聽得進去!
大叔把兩邊的袖口向上一捋,五指箕張。作勢便要伸手來抓住這位討打欠抽的柳姑娘。
於誠義的意思,大概是想要用力將對方掀翻在地,然後撳在地上,噼噼啪啪地在她屁股上面掄上幾個大巴掌。
“喲!於大叔!你這是想要動手打人嗎?”霜兒雖然嘴上說話不留口德,討人厭憎在先,但她卻是個天然熱忱的傢伙。她的肚子裡面其實也沒有安著什麼懷心思兒。眼見著對方想要揍她,霜兒轉身就想溜走。
雖然青城派高手的近身短打功夫,在江湖上頗有名氣。不過,接受過德國式科學訓練的現代化特工,對古老的國術並不十分畏懼。在她看來,古老的國術失之於過度追求完美的攻防平衡,遠不如現代流行一擊致勝的玩兒命打法。她倒是很想和於大叔放開手腳練練。可是眼下的時機不對。雖然和於氏廚子大叔一言不合,但她卻並不願意跟自己人拼命對掐。
於是。她就像個惹了禍的調皮孩紙似的,飛快地向後閃避開來。
作爲杜公館派出的侍衛副官,陸文傑覺得自己乃是這一小隊人馬事實上的隊長和負責人,當街內訌是不對的,倘若不能夠及時予以有效彈壓的話,那便算是他的失職無能。
陸副官對於柳霜兒,一開始便心存好印象,對那個於大叔,則全然感到陌生。
陸文傑曉得賀元希正有一筆大買賣要跟杜大爺交易,這顯然算是自己人,至少也是相熟的貿易伙伴關係。杜公館與尹公館相毗鄰,半年來卻從來不曾見過杜老爺和葉小姐彼此往來。這就是說,尹公館裡的那些傢伙,都是些傲慢兮兮的,他們的眼裡根本就沒瞧得起我資陽杜氏的聲名地位。
既然是你們這些傢伙不肯給足我杜家面子在先,那也怨不得我不給夠你們面子。
陸副官從腰畔懸掛的皮套子裡掏出手槍來,指著於誠義的頭,一本正經的道:“於先生!我不準你對一位女士動粗!”
於大叔頓時覺得十分生氣,卻也不便於當衆發作起來。
柳霜兒躲在遠處,眼瞧著英俊少年爲了她拔槍相助,眼見得訓導主任似的那位嚴肅大叔當衆受了窘,她忍不住哈哈哈哈放聲大笑。
這時候,記者先生終於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他一時沒弄清楚狀況。在年青的記者先生眼裡看來,這位身穿長衫頭戴禮帽的男裝麗人,十分重諾守信,她真的如約等侯在前路上,等著兌現適才所做的承諾——向記者先生披露一些第一手的內幕消息。
這位記者覺得十分感動。
年輕英俊的陸文傑上尉手中舉著槍,與擺出一副武學PoSE的中年士官生對峙著,大家都在擔心著走火誤傷性命,誰也沒敢胡亂說話。
記者先生搞不懂於誠義和陸文傑之間並非歸屬於同一陣營的奇怪關係,在他看來,大概是某位下士列兵犯了什麼苛刻軍規,正要遭到上級軍官的就處決。
這雖然是個很值得報道的八卦新聞,可是,事涉軍隊內部事務,按例是不敢見諸於報端的。
作爲一個十分勤奮的敬業報人,這位記者心急想要早點採訪那位戴著墨鏡的男裝女士,可是。眼前一副真槍實彈劍拔弩張的架勢擺在那裡,擋住了他的去路,這位年青的記者也不敢擅越當面這個危險雷池。
於是他裝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怯生生地提問道:“這位軍官先生!請問!您辦事的速度可以更快一點嗎?請儘快把您手上的軍務處理掉吧!然後,放我過去!”
“呃!”陸文傑囧囧的道:“這事情快不起來!我又不能真的一槍把這位大叔打死!我只是不許他上前威脅柳小姐!如果他肯向後退卻,並承諾不再找她尋釁鬥毆的話,那就沒事了!”
記者先生趕緊從兜裡掏出小本本來,還有一支小鉛筆,用速寫的方式忙著記錄他的所聞所見。
“涉及軍方的事情你也敢採訪嗎?”陸文傑瞪大了眼睛,好奇詫異道:“刺探或者泄露軍事機密。那是要被抓起來槍斃的哦!”
“呃!不敢!不敢!”記者趕緊辯解說道:“我只是記下柳小姐的名字而已!她身穿便裝,我想她不是個軍人,那就是可以接受採訪的吧?”
反正記者已經攆了上來。於誠義大叔也就不再僵持下去,他收起跟人打架的功夫架勢,向後退了半步,大聲道:“那丫頭姓柳,沒錯。她叫柳霜兒,昨晚正在尹公館的現場,你趕緊去採訪她吧!”
既然於大叔已經放棄動粗的打算,陸副官也就收起了手中的槍。
在那一頭,柳霜兒見勢不對,撒腿就跑。噼噼啪啪地甩著一雙小腳丫子,一溜煙兒的往南跑去。
那位記者趕忙邁開大步奮力去追。
陸文傑揮揮手,指揮著杜家衛隊士兵。也都一窩蜂兒似的追了下去。
於誠義大叔沒有跟著大家一起開跑,他慢條斯理走到街口,招來了一輛洋車,一屁股坐了上去,對車伕吩咐說道:“去青石橋!”
他打算先去買菜。然後纔去華西醫院找著易少帥傳達葉小姐交待的口訊。
這樣一來,陸和柳兩個。可以先一步趕到醫院,等到於大叔姍姍來遲時,事情已經被他們分說清楚了……於大叔不善言辭,正好樂得省去一番磨牙功夫……到時候,去撿個現成的便宜也好。
畢竟陸文傑和柳霜兒都不是葉小樓身邊親信的人,易曉風未必會把路明珠和鄧九材乖乖交到對方的手上。
於大叔打算拖到最後才登場,向易少帥證明來人確係代表著葉小姐本人的意思。
他實在不願意與那些人繼續結伴同行。
在這位大叔的眼裡看來,這個姓柳的,就是個數典忘祖的不肖子孫,他萬分瞧她不順眼。不過,大叔也聽小樓姑娘簡單介紹過對方的來歷,這位柳姑娘生在國外長在國外,從小就被當作是個洋人來養大的,將心比己,在這種背景之下長大成人,確實也只能教養成眼下這副模樣兒,大叔其實也不便於苛責對方更多。
這時候,於大叔便從柳霜兒的身上,聯想到了易曉風。
那個外表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易少帥,豈不也是在國外長大的嗎?他會不會也是個無父無母,不敬祖宗的魂淡小子呢?
於誠義大叔是認得易家少帥的。
那也就是昨兒個的事情。
昨天的午飯,由大叔親手烹製的青紅雙椒幹煎兔肉鍋子,可不是招待著易家少帥吃過了嗎?那個少帥還喝了於大叔帶來的青城乳酒,喝完之後還大加了一番讚揚,並提議邀請於大叔去督軍大帥府上一趟。
易少帥邀請於大叔前往大帥府上,爲易大帥指點一些道家養生秘訣。
雖然這個企圖當場就被小樓姑娘給駁了回去,不過,大叔自是瞧得出來,這兩個孩紙倒是十分般配的一對兒。兩個人好像一直都在打情罵俏似的。雖然小樓一直在給少帥冷臉色看,少帥先生本人好像也並不曾爲此動過半點怒氣。
他好像犯了什麼自慚形穢的重大過錯似的,一直低眉順眼的受著小樓姑娘的氣,一心想要哄得她回心轉意。
當時,於誠義大叔曾經一度相當看好這一對兒小男小女搭配,可是,現在,他開始覺得有點不大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