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戰火瀰漫,李茂並未因自己是欽差安撫使就敢稍有託大,他每次出行,身後都跟著一隻百人衛隊,這支衛隊成員複雜,但無一例外的都是百鍊成鋼的戰士,熟悉包括山地叢林戰在內的所有地形戰法。
此番他要去梓州營救李康,因時間緊迫而先行了一步,衛隊落後一個時辰出發,李茂五人誤入野人谷後,和衛隊一度失去了聯繫,失聯後,衛隊就地展開搜索,只用了半天時間就找到了李茂和秦墨。
雖然只有一支百人衛隊,李茂仍然毫不猶豫地下達了攻擊令。
在洪豔洞外第二次俘虜洪而木後,李茂沒有再給她沉默的機會,他略施手段就逼迫她說出寨洞內部情況。此後李茂和他的衛隊就忙著就地取材製造大型木盾和等待天黑。
李茂身上的華麗衣裳、快的離譜的刀劍和複雜精準的弓弩,讓前洞主的女兒大爲驚歎,山外的一切和她小時候從姑姑那聽說的一模一樣,那兒完全是一個陌生的新世界,那兒的人雖然也蠻不講理,但比山寨裡的不同,他們使用手段割傷了她的脖子,逼迫她給他們帶路,反過來又給她上藥治傷,他們恐嚇她說出洞寨虛實,卻沒有對她用刑或做其他可怕的事情。
他們自己也承認不算是好人,但即使是壞人也比寨子裡的好人要光明磊落的多。
洪而木最終選擇了站在了李茂一邊,她向李茂供述了洞寨裡的一些實情,但沒有說出全部,她對李茂尤其是對秦墨還心懷疑慮,她本來是打算觀察李茂一段時間後,再把洞寨裡最關鍵的秘密告訴他,幫助他救出同伴,打發他們離開山谷去梓州救他們的朋友。
但李茂衛隊的到來讓她改變了主意,她發現這支衛隊裝備著異常可怕的盔甲和弓弩,他們每個人都揹著碩大的箭壺,箭壺裡插滿了製作精良的箭矢,這樣強大的武裝一旦闖入她的洞寨,她的族人將無絲毫反抗之力,他們會徹底淪爲砧板上的魚肉,任他們宰割。
必須阻止這一切,她撒了謊,輕而易舉地騙過了令她畏懼的李茂和兇巴巴的秦墨。
但洪而木不久就感到了絕望,李茂並不是無條件相信她的話,他很快就聘請了一位熟悉洪豔洞的當地嚮導,這位嚮導瞭解洪豔洞的一切,過去的歷史,地理和民俗風情,甚至連洞內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也略知一二。
這位嚮導是漢人,一年中去洪豔洞三次,兜售針頭線腦這些小玩意兒。
歷任洞主都不讓他在洞寨長住,甚至不允許他在洞民家過夜,也不知道他怎麼就把洞寨的一切摸的這麼清楚。
李茂很信任嚮導,與之相對的是她的話被懷疑,她本人也再次失去了自由。那個可惡的秦墨用一條麻繩捆住她的雙手,像牽羊一樣牽著她。
險峻的地勢是洪豔洞在歷次同宗同族戰鬥中能取得最後勝利的不二法寶,也是該洞能成爲該地區數一數二勢力的關鍵因素,這些機密,洪而木本來打算在觀察李茂一段時間後再酌情告之,但是現在她已經失去了這樣的機會,那位嚮導把一切都告訴了李茂,甚至連洪豔洞引以爲自豪的流動哨和暗哨,也被嚮導和盤托出。
這些耗盡洪豔洞幾代洞主心血的機巧佈置,現在在李茂眼裡完全就是通明的,被他們輕而易舉地就解除了,他們佔據了寨子四周的所有制高點,然後居高臨下放箭。
他們的箭射的又準又遠,寨子裡的勇士在他們的偷襲下紛紛倒斃,無力再戰。
漢人竟然厚顏無恥地把偷襲當成了奇妙戰法加以吹噓,這讓洪而木目瞪口呆,憤懣委屈卻又無可奈何。
現在一切都已結束,入侵者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徹底控制了除後山山洞外的洞寨所有要點。
熟悉軍事的洪而木知道,這場仗他們已經徹底失敗,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眼下唯一有可能保全洞寨的只有她的姑姑了。
在她的心目中,姑姑是個神一樣的存在,她深藏不露,肚子裡藏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智慧,她閱歷豐厚,能體察人內心最細微的情感,有她在,她感到安心。
她已是洪豔洞最後的希望了。
李茂示意給洪住和洪而木鬆綁,少女站在了老嫗面前,雙膝跪了下去,老嫗摟她入懷,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祖孫痛哭了一場後,老嫗推開少女。
揚起黑亮卻無神的眼睛,對李茂說道:“洪碎巖謀害前任洞主,罪不可恕,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做洞主,山外來的先生若要洪豔洞忘掉這段仇怨,就須扶立我的侄女爲洞主。”
洪而木目瞪口呆,良久,方顫聲問道:“父親,真的是被洪碎巖害死的嗎?”
老嫗鄭重地點點頭,言道:“你父親死後,我暗中查訪過,那堵牆根基深厚,牆體筆直,根本不可能自己倒塌,是有人做的手腳,這個人就是洪碎巖,是他下手推倒的牆。你父親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洪碎巖謀殺的。”
洪而木泣不成聲。
李茂道:“她鬚髮誓做我大唐的臣民,任何時候不得與官府爲敵。”
洪住道:“我們世世代代居住在大山裡,我們不願意與漢人爲敵,更不願意與漢人的官府爲敵,我們要的就是安靜的生活。”
洪而木擦擦淚道:“我們不背叛官府,但官府也不能欺壓我們。”
李茂道:“你們承認是大唐的子民,大唐承認你們獨立自治的地位,只要你們不反叛,官府就不會干涉你們的內務。你們的收入暫時可以不用交稅,但遇到災害,官府卻會向你們提供救濟,若有一天你們想明白了願意成爲大唐的編戶齊民,大唐的地方官府會誠心接納你們。”稍頓,李茂又道:“不過你們的有些風俗十分野蠻,必須改革。”
少女道:“這些風俗是我們幾千年幾百年來形成的,怎可輕易改革?便如我們要求你們遵循我們的風俗,你們能做得到嗎?”
張琦笑道:“你犟什麼,我們這是爲了你們好。”
少女梗著脖子氣呼呼地問道:“你們就是這麼表達友好的?”
李茂道:“我聽聞十年前你們可敬的黃登山洞主曾經實行過文明開化,讓全體洞民受益匪淺,開化的成果觸及了一些保守頑固老人的利益,洪碎巖趁機攛掇他們反對。反對不成,他便設計謀害了黃登山洞主,致使這場轟轟烈烈,旨在給全體洞民帶來文明幸福的革新功敗垂成,至今引以爲恨。洪而木,你那時候年紀還小,還不能辨別是非好壞,可是你洞中許多人是經歷過那場革新運動的,你可以去問問他們,問問他們文明開化究竟是好是壞,黃登山洞主強力推行的這場革新究竟是給洞人帶來了幸福,還是災難。”
洪而木爭道:“便有好處,你們也不該強迫我們,你們……太霸道了!”
秦墨道:“小屁孩,你懂什麼,移風易俗是請客吃飯嗎,我不強迫你們,你們肯改嗎?你忘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少女洪而木氣的胸脯一起一伏,欲要跟秦墨爭論,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秦墨三言兩語氣哭了一個小姑娘,也覺得沒甚面子,便緩了緩口氣。
又說道:“行啦,別哭啦,年紀輕輕的,不要那麼固執嘛。若有機會我可以領你到外面去走一走,看一看,好與壞,你對比一下便知。”
少女抹了抹眼淚,咬了咬嘴脣道:“十多年前,劍州刺史派人來寨中做先生,助我洞民文明開化,而今還請李茂哥兄留兩位先生在寨中,教導我民。”
洪而木自幼愛聽姑姑洪住說山外的故事,懂得一些漢人的話,但所知有限,對如何稱呼李茂著實費了一番計較,但最終計較出來的結果卻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李茂倒不計較,他想了想回道:“十年前,兩位先生一位負氣離開,一位橫死你寨中,死因和洪洞主一樣有些不明不白,這件事我需要先查個水落石出,才能給你們答覆。你們願意協助我查明此事嗎?”
老嫗道:“那位王先生是被亂石砸死的,砸第一塊石頭的正是黃碎巖。”
李茂點點頭,問老嫗和少女:“那座山洞可還有別的入口?”
老嫗道:“洞頂上有道裂縫,但不能進人。”
秦墨聞言大喜,急令左右準備乾柴溼草,洪而木立即就明白了秦墨的意思,擦擦淚,道:“我給你們帶路。”一面又吩咐兩個人去幫忙取乾柴溼草。
躲在山洞裡的洪碎巖正在組織人力準備反攻,忽然間一團團帶火的草團從天而降,山洞裡頓時瀰漫著嗆人的濃煙。
“堵上,堵上,快堵上。”
洞主的命令無法執行,山頂的裂縫距離地面超過三丈,洞裡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的著,即便有東西能夠著,也無濟於事,那道裂縫長丈餘,最寬處超過一尺,拿什麼去堵。
一盞茶的功夫後,黃碎巖洞主狼狽地跪在了自己的堂姐和堂侄女面前,當年參與謀害先洞主洪登山和那位漢人先生的幫兇此刻就跪在他身後,他們把該說不該說的都說了,黃碎巖除了叩首求饒外,已無話可說。
秦墨把橫刀遞給張琦,後者站到了洪碎巖的側後,做好了斬首的準備。
李茂望向洪而木,讓這樣一個女孩子下令誅殺自己的叔叔,還是有些爲難,他向秦墨使了個眼色,秦墨咳嗽一聲,舉起了手,張琦將刀高高舉起。
“慢著。”少女洪而木忽然阻止道,她大步走到洪碎巖面前。
後者欣喜無比:“木木,我該死,我也是鬼迷心竅了。”
洪而木冷笑了一聲,朝兇手的臉上啐了口痰,森然說道:“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