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醒來的時候,只看見衛子夫一雙紅腫的眼,她在夢里頭所見的隧道、男女都已經頃刻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帷帳和真真切切的人影。
夢醒了么?她的意識漸漸恢復過來,衛子夫看到谷雨空洞的眼神,悲戚的面容終于一喜,“谷雨,你終于醒了!”她松了一口氣,把案上的藥碗端了過來,那股刺鼻的藥味終于讓谷雨徹底地清醒過來。
她看了看四周,驀然現自己原來是在清伶苑,自己的房間里頭。自己是什么時候回到了平陽公主府?
“我?我怎么回來了?”
衛子夫心疼道:“你前天夜里淋了雨,后來就一直高燒,在上林苑的時候,皇上命人給你召了太醫令,太醫令開了藥后,皇上……皇上就讓人把我和你送回來了。”
“哦……這樣。”谷雨應著,努力想要回憶在地道里頭的事情,除了記得她對劉徹說他認錯人了,其他的就都想不起來了。后來自己是怎么出地道的?劉徹又怎么好心給自己請了太醫?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問,估計衛子夫也不一定清楚。
衛子夫只覺得谷雨可憐,“谷雨,你都是為了我,才會被皇上這樣折磨的。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連累你,早知道會這樣,我就……我就是怎么樣也不會承認那些曲子是你想的。”她還以為劉徹是因為谷雨的“自作聰明”而厭惡地懲罰她,把她一個人扔在孤島吹了一整夜的風雨。
“其實不關你的事。”眼見得衛子夫心存歉疚,谷雨反倒是不好意思了。這件事的確跟衛子夫的關系不大。劉徹要懲罰的不是她,而是那個“谷雨”。只不過偏巧自己觸動了他的心,讓他有那么一剎那把這個自己當做了那個自己。于是順利成章的,她成了“代罪羔羊”——當然,事實上,她這只羔羊還真是一點也不冤。劉徹這一次的打擊報復是真正地“錯有錯著”,找對人了!
衛子夫幽幽地嘆了口氣,“谷雨……要是……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忍忍吧,不要……不要那么倔,咱們……咱們都是命如飄萍,能夠好好活著就行了,不能和他們對著干的。”
“我可不是和他們對著干。”谷雨撇了撇嘴,她倒是想不對著干的。可也要看找茬的人給不給自己這個機會啊。
衛子夫眼見谷雨根本就沒有悔改的意思,更加著急,“谷雨,我們根本就是螻蟻。他們要我們的命,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你就服軟,好么?只要人活著,其他地都不重要了,不是么?”
谷雨這下倒是覺得不對勁了。她還當衛子夫是教訓自己不該和劉徹頂撞。可是現在自己都平安回來了。衛子夫還這樣說。怎么聽起來都似乎有些弦外之意。“我會有什么事?子夫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衛子夫搖了搖頭。不再說這話。而是輕輕地吹了吹藥。“不說這些了。你先吃藥吧。一會兒涼了可就該苦了。”
衛子夫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谷雨瞧在眼里。也不做聲。只是坐起身子。要去接過衛子夫手中地藥碗。衛子夫想要幫谷雨喂藥。谷雨堅持自己來。
人坐起之后。才覺得整個人地身子骨像是散了架。渾身都酸酸地。那一場雨淋地。估計讓這具身體地使用期限也大大打了打折扣。
藥碗擱在唇邊地時候。那股嗆人地味道就已經讓谷雨地舌下犯苦。還沒有下肚就感覺到自己要受不了這種苦味。
衛子夫見谷雨皺眉。搭了她地手道:“良藥苦口。谷雨。再苦也得喝呀。”她明著是在勸谷雨喝藥。言下之意卻也是在告訴她要聽她地勸。不要違拗什么。
良藥苦口,低眉對著黑澄澄地藥,依稀可見自己的瞳孔,只微微出神,人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劉徹,想到了他對自己的怨恨。
是。自己是逼著他改變。可她是把他帶到他應在的軌道上來,讓他做天底下名流千古的一代君王。盡管手段是有點無所不用其極,可那是為他好啊,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他怎么就只知道怨恨自己,還怨恨得那么深呢!
“谷雨?”衛子夫的叫喚打斷了谷雨的神游,谷雨咬了咬唇,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我知道的,既是良藥,自然要喝完!你放心吧。”她說著,便猛吸了一口氣,憋著勁把一碗藥一股腦兒倒下肚去,硬生生沒讓那股惡心犯上喉頭。
衛子夫接過谷雨手中的碗,嫣然一笑道:“喝了就好,我去給你取塊糖。”她剛一轉身出門,谷雨就瞧見門外站著兩個謳者,兩人等得衛子夫離開了,便再忍不住掩口笑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吃糖?就算你嘴巴里頭再甜,也抵不過你要受地苦啊!”
這兩個謳者平日里頭總是指使衛子夫,谷雨看不慣,便要說兩人幾句,這兩人本來就嫉妒谷雨,又因衛子夫而更加忿然,眼見得谷雨落了難,不數落幾聲實難消心頭之恨。
谷雨瞪了兩人一眼,不相干的人她也懶得理會,干脆閉了眼養精蓄銳。
那兩人就想惹得谷雨還嘴,哪知道谷雨毫無興趣,頓覺不過癮,繼續挑釁道:“喲,這時候倒乖了,平時不是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么?哼,原來也知道自己翻不了身了,囂張不起來了“何止是翻不了身,應該說是永遠只能在泥巴里頭打滾才對呢!看她還怎么囂張,居然敢頂撞皇上,她還真當她那一套是多么地與眾不同呢!以為皇上會對她有多大的興趣,真是笑話死人了!……”
谷雨驀地睜開眼,頂撞皇上?怎么她頂撞劉徹的事,人盡皆知了么?怪不得衛子夫欲言又止,這么說來,自己的確該遭殃了。
“你們在這里干什么?”衛子夫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盡管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但那溫柔里頭也夾雜了一絲硬朗,顯示出她的態度。
兩女眼見得衛子夫走回來,互看了一眼,便灰溜溜地離開了。
彼時,谷雨初入平陽公主府,被賜此名,所有人對她是又嫉妒又敬而遠之,可是現在聽了谷雨險些被劉徹要了性命,便忍不住存了幸災樂禍的心。倒是衛子夫,平時籍籍無名,哪知道劉徹好幾次為她親臨平陽公主府,甚至還傳至上林苑,盡管沒有接進宮去,但其地位比起那些送入宮地謳者則要然得多。那兩女眼見得衛子夫要回護谷雨,哪里還會留在這里?得罪了前途光明的衛子夫,那不是自討沒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