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前,由此前的兩方勢力隱隱對峙,再到現(xiàn)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令貍子的臉上,這張人畜無害的稚童臉蛋,平靜異常,背對著嘯月等人,直對狐卿,狐卿面有戚戚的望著令貍子,等待他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只是內(nèi)心彷徨,什么樣的答案才是滿意呢?
令貍子微微側(cè)身,神色有些落寞的低聲道:“既然如此,你還是聽這家伙講講吧,等他講完,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狐卿輕聲點(diǎn)頭,十分溫順,對于令貍子,她想她永遠(yuǎn)也不會有尊敬之外的其他感情了,即便是此時,那個能夠讓她絕望的答案在心底生根發(fā)芽,乃至于野蠻成長,即便成真,恐怕也不知道怎么恨,至多是不知所措,心如死灰到迷失在黑暗時空之中。
嘯月眼神冰冷的望著令貍子,握著鐵槍的手微微顫抖,青筋暴露,有些事他隱藏太久了,有些情緒他早已不想再壓抑,至于有些人,他早就不希望他待在世上。不過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讓狐卿逃離虛幻的世界,看透現(xiàn)實(shí),認(rèn)真的去觸摸真實(shí)的令貍子,去做她認(rèn)為正確的事情。
喉嚨動了動,嘯月將手中鐵槍倒插在身前的巖石地面上,手指摩挲了下槍身,清涼的感覺彌漫全身,看著狐卿神情有些慌張,心底一軟,覺得慢慢道來為好,狐卿和他不一樣,不僅是經(jīng)歷,就是性格上也多有不同。
眨了下一眼,嘯月用深沉的嗓音吐露潛藏心底的往事,懷念、溫馨、仇恨、憤怒,種種混雜不一的情緒交雜著從喉嚨深處脫口而出:“在無邊荒原和兇獸山脈的交界處,有一座不起眼的山峰叫做流老峰,或許在外界并無什么響亮的歷史,重要的地理志上都不會記錄這從未發(fā)生過重大事件的山峰。不過,流老峰下曾經(jīng)生活著一群狼,每逢大風(fēng)大雪或者荒涼寒氣從地底蔓延至地面時,那群狼會順著崎嶇山道來到流老峰上的狹小山洞中,借此躲過可以危及生命的天災(zāi)。世間懵懵懂懂的事太多了,不知為何,曾經(jīng)只知生存的狼群中有幸運(yùn)兒覺醒,學(xué)會用智慧的眼光打量這個冷酷無情的世界,曾有狼想踏入修行路,但是盡皆無功而返,所以這群狼至多比以往聰明一些,在狩獵的時候傷亡少一些,還有一點(diǎn)就是狼群的壽命開始集體上升。那群狼對修行已經(jīng)喪失希望,準(zhǔn)備就這樣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完一輩子,讓新鮮的血液慢慢成長,一代又一代,就這樣毫無變化到似乎沒有意義的生存下來。但是,一天黎明,朝陽剛剛出現(xiàn)在大地盡頭,狼群就遭受了滅頂之災(zāi),一只黑虎從遠(yuǎn)方地平線處呼嘯而來,無邊的力量束縛住絕望的狼群,殘忍的嗜殺掉所有的狼,而我不知為何幸存下來,這么多年了,我依舊記不起那一天我在何地方,自己又是如何親眼目睹慘劇的發(fā)生而沒有被黑虎發(fā)現(xiàn),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因為仇恨的種子已經(jīng)被播種,我明白自己的使命和未來,我的一生都將為那段夢魘去尋找,去奮斗,去努力,即便萬難也決不放棄,即使溝壑彌漫我也不會停歇。冥冥中的命運(yùn)指引,我曾遙遙的看過渡鴉,就是眼前這個自稱為令貍子的老匹夫,那一刻,我瞬間明白自己的目標(biāo)已然被找到,奈何那時的我實(shí)力弱小,地位卑微,只能與周圍的人旁敲側(cè)擊知道這老匹夫的名字!”
嘯月眼神冰寒的望著令貍子平靜的面容,恨不得此刻就是手刃仇人,然而眼光瞥見狐卿眼神閃爍的望著自己,嘯月苦笑一聲,凄然道:“還有我身后的諸多妖獸,他們幾乎有大半的經(jīng)歷和我一樣,至于為何都變成邪惡的妖獸,我們也不清楚,莫非因為我們目睹過仇恨的歲月,隨意對生命不再珍惜嗎?”
嘯月自嘲一笑,然后道:“狐卿,你現(xiàn)在還不明白自己一直以來尊敬的令貍子是什么樣的家伙嗎?心狠手辣,冷酷無情,摧毀掉多少本應(yīng)該安樂存在的獸群部落?”
狐卿望著令貍子的背影,嘴唇顫動,一張臉有些恍惚,欲說未說,只是眼睛深處的哀傷顯出她內(nèi)心的掙扎。
令貍子好像感受到狐卿探問的光線,輕嘆一口氣,沒有轉(zhuǎn)過身來,對嘯月朗聲問道:“口說無憑,你以你一人之語就敢顛倒黑白嗎?”
“哼!”嘯月冷哼一聲,怒發(fā)沖天道:“口說無憑?這么多幸存者在此不是最大的證明嗎?你以為你掩藏這么久的時間就能瞞天過海了嗎?”
嘯月從懷中拿出一塊白玉晶石,看著令貍子有些吃驚的眼神,以及狐卿迷惑的目光,解釋道:“狐卿,這是專為你而求的!”
“為我而求的?”狐卿手指自己的面孔,疑惑不解的問道。
嘯月輕輕點(diǎn)頭:“這是溯古晶石,能夠再現(xiàn)過去的某段場景,不過不知為何,你那族群被殺戮的場景無法顯現(xiàn),可能是時間太久遠(yuǎn),取法追溯,不過,這塊晶石將流老峰下的慘景盡數(shù)顯現(xiàn)!”
嘯月將溯古晶石朝空中一拋,激動地心胸顫抖,忍不住仰天長嘯,神情悲憫,眼角流下悲傷的淚水,而那溯古晶石在空中化為一塊鏡片樣的屏幕。
初生朝陽,黑虎凌空,群狼悲憫,碩大的虎爪從天而降,絕望的群狼只能無妄的掙扎,鮮血浸濕大地,滿目瘡痍。
狐卿從黑虎的眼睛里看到屬于令貍子的目光,她知道,這只黑虎就是自己一直以來尤為尊敬的令貍子,嬌軀顫抖,望著令貍子,想要她給自己一個確切的答案:“這是真的嗎?”嗓音顫抖,柔弱之狀盡顯。
令貍子沒有反駁,出乎嘯月驚訝的輕輕點(diǎn)頭,瞬間被悲傷充斥腦海的嘯月從空中呼嘯而下,手中鐵槍攜帶著頂天立地的強(qiáng)壯力度直擊令貍子頭顱,令貍子抬起手,嘴中吐出一股黑氣,一道屏障浮現(xiàn),將嘯月的身形止住,冷冷道:“我話還沒說完呢?!給我退回去!”
嘯月癲狂的揮動鐵槍,可是身形不可遏制的倒退,癲狂目光深處有著絕望,就是到今日之境界,都無法給令貍子造成威脅嗎?這份仇,什么時候才能報?!
嘯月從空中落下,冷冷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令貍子冷哼一聲,望著嘯月的目光不掩殺意,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對狐卿道:“信我嗎?”
狐卿淚流滿面,梨花帶雨,輕輕點(diǎn)頭,又猛地?fù)u頭,哽咽道:“你讓我怎么信!?”
令貍子輕嘆一口氣,望著狐卿哀傷的面容,向前跨入一步,但是狐卿如受驚嚇般的倒退而去,不覺苦笑道:“有些事,我一直不想對你說,就是怕你亂想,或者說,怕你做些我不愿意看到的舉動。”
“怕我復(fù)仇嗎?”狐卿喃喃道:“那你當(dāng)初為何還要收留我呢?讓我一人自生自滅不好嗎?為什么還要悉心教導(dǎo)我,讓我快樂的成長,難道你不知道我對你永遠(yuǎn)恨不起來了嗎?你現(xiàn)在帶給我的只有絕望和不知所措,還有對未來一片黑暗迷茫的無奈,你教教我,教教我怎么做,或者讓我忘記這段記憶,我不要這樣!真的,不要這樣!”
令貍子微微搖頭,心底一軟道:“沒錯,嘯月和其背后的妖獸仇敵都是我,我就是那晶石場景中的黑虎,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小時候的家園,不是我做的,我也不可能在那時候做!”
“什么意思?”令貍子心頭一緊,追問道。
“你已經(jīng)活過兩千五百年了,而你知道我活了多久嗎?”令貍子冷聲道:“我只活了不到兩千年!你可以問問我身后的這些亡命之徒,他們家園破滅的時候最遠(yuǎn)可以追溯到什么時候,那時候你就能明白我所說的是真是假了,對于你,我沒必要說謊,也不想說謊,你知道嗎?”
“他說的是真的嗎?”狐卿望著嘯月哀求道。
嘯月心底一沉,輕輕點(diǎn)頭,但還是加了一句:“你相信他只活了不到兩千年嗎?”
“為什么不信?”令貍子轉(zhuǎn)身,對著嘯月寒聲道:“你是不是還想說,這天地間莫非還有兩只黑虎嗎?”
不等嘯月說話,令貍子便道:“我只活了一千九百多年,與人族不同,妖獸達(dá)帝境后可以存活三千年到四千年左右,狐卿,你應(yīng)當(dāng)明白,當(dāng)初那只滅你家園的那只黑虎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不在人世?或者說有如前人所說得那樣神秘失蹤了?”
“那你為何與那黑虎的行徑一樣,總是殺戮無辜的獸群?難道你不知道,正是因為有些獸群生來平凡,便受到妖獸世界的保護(hù),即使是惡獸都不愿這樣去屠戮,就因為他們也會憐憫這些弱小的生靈!”狐卿輕聲道,聲音有點(diǎn)冷,因為她忽然想到,即使令貍子不是那只黑虎,又怎樣?兩人的行徑都一樣,又有什么差別呢?反正自己是對這種妖獸極為痛恨的,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疑惑道:“那我當(dāng)初問你那只黑虎在哪,你為何不回答?難道你沒有答案嗎?或者說你和它本就相識?!”
令貍子望著狐卿,點(diǎn)頭道:“是的,我認(rèn)識,而且很熟悉,所以不能讓你知道。”
狐卿難以置信的望著令貍子,聲音顫抖道:“為什么?”
“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令貍子的聲音石破天驚,狐卿瘋狂搖頭,眼神迷亂,不敢相信:“這是假的!”
是的,狐卿就是這么想的,因為她覺得令貍子在騙她,所以她悲傷欲絕,為什么要說謊騙她呢?
“被我殺死的。”令貍子微微搖頭,嘴角有著譏誚之色,抬眼看狐卿道:“你相信嗎?我是他的唯一嫡系,也就是說,我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狐卿倒退幾步,身軀顫抖,眼神凌亂,即使衣衫不整也無暇他顧,望著令貍子的眼神有著陌生人的感覺,心情沉到谷底道:“你說的都是假的,毫無邊際的謊言,我會相信嗎?”
“想知道
我的故事嗎?”令貍子輕聲道:“以前你追問我的過往,我沒有告訴你,今日,我給你好好談?wù)劊沧屔砗竽切┘一锩靼祝业拿\(yùn)并不比他們好,而他的命運(yùn)要比我好太多了!”
嘯月被令貍子剛才的話也驚得渾身冰涼,散去手上的力量,想要去堪堪這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仇人的過往,比他還要凄慘的命運(yùn),這個世間真的有嗎?
狐卿溫順的點(diǎn)點(diǎn)頭,神志清醒一些,發(fā)現(xiàn)令貍子剛才所說或許都是真的,又有誰會編造這樣的謊言呢?殺掉自己的父親,這樣的事會發(fā)生在自己最親近的人身上嗎?
令貍子盤坐在地上,看起來十分可愛的稚童身體此時染上一些哀傷,遲暮的氣息彌散,眼神渙散到絕望的氣息彌漫:“嘯月說的沒錯,我以前的名字叫做渡鴉,而我父親的名字叫做渡河,很奇怪的名字,就像他的行徑一樣奇怪。我的父親生來也是毫無天賦,不過天賦力量驚人,在平凡的蠻荒大地上悠閑地生存著,直到一年,有一個人類強(qiáng)者在大陸上遨游,遇到我的父親,不僅點(diǎn)化了他,并且傳授一段功法,借著這份平凡又不平凡的功法,我父親的天賦得到充分發(fā)揮,很快便在一大塊區(qū)域內(nèi)創(chuàng)下碩碩威名,直到有一天,我的父親,發(fā)現(xiàn)那神秘人類強(qiáng)者留下的功法中藏有一段秘密,只要按照功法中所說的做,就有可能化身為真人,真正的人的肉體,并且是天賦極端妖孽的人類!
不過他那時候被成人的欲望充斥腦海,沒有想到自己可能是陷入那人類強(qiáng)者的圈套之中。
那段功法所說的就是殺戮一些特定的族群,這些族群都被他留下的后手感染,變得與眾不同,所以靠著吸食這些族群力量,我的父親就可以蛻變?yōu)槿恕?
你們知道他為什么想要成人嗎?”令貍子望著眾人,緩緩搖頭,嘲諷道:“因為那個人類強(qiáng)者就是一個女子,我的父親想要化身為人去保護(hù)她,要不然以一介獸身,連接近那人類強(qiáng)者的機(jī)會都沒有。只是,他就沒有想過以那女子的手段,需要別人保護(hù)嗎?可是他依舊我行我素,也就是在那時候,狐卿你的族群就是被毀滅的。”
令貍子看著狐卿咬緊嘴唇,眼神悲傷,忍不住低聲道:“對不起。”
“不管你的事,你繼續(xù)講吧。”狐卿慘笑一聲,仰起臉,讓淚水順著臉頰落下,伸出素手擦掉眼淚,望向令貍子,鼓勵他講下去,狐卿忽然覺得,讓令貍子這樣講述,似乎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我父親摧毀了神秘強(qiáng)者留下的七個獸群,可是發(fā)現(xiàn)自身修為不夠,無法再吸食更多,后來聽說雙修能夠提升潛力,于是抓了各個族群的年輕異性強(qiáng)者,就這樣,我出生了,而且我沒有其他同伴,只有自己一人。
等到我慢慢長大,我發(fā)現(xiàn)了所有的秘密,也知道自己的母親被我父親殺死,是被他吃掉的,只因他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說吃掉自己妻子的血肉能夠以獲得天地的眷顧,也就是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已經(jīng)步入魔道。
我精心策劃了很久,終于殺死了他,但是他臨死前將所有的力量傳給我,從此我的夢魘來了,我將循著他本已設(shè)定好的人生軌跡走下去,否則我將被體內(nèi)那股神秘力量擠爆,在后來就有了你們這些訴說自己悲傷命運(yùn)的復(fù)仇者了?”
令貍子冷笑的看著嘯月等人道:“是不是覺得我的命運(yùn)不夠凄慘?只是是真的嗎?你們?nèi)粽媸侨绱讼耄铱峙聲矘O而泣,悲傷的命運(yùn)有比較性嗎?母親被父親殺死,自己在殺死父親,并且在自己深惡痛絕的父親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所以說你現(xiàn)在是人的肉體了?”狐卿低聲詢問道。
令貍子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說話。
“你屠戮了多少族群?”狐卿悲憫的詢問。
“七十三個。”令貍子冷冰冰道:“你想把你族群的仇恨加諸我身嗎?”
狐卿麻木的嗤笑起來,看著嘯月道:“你們還要復(fù)仇嗎?本就是弱肉強(qiáng)食的世界,令貍子為了生存,又有什么不可呢?這不就是自然法則嗎?”
令貍子心神一顫,沒想到狐卿會為他說話,望向嘯月等人,輕輕道:“其實(shí)你們來到魅寧山脈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來這是干什么的!你們身上的氣息我很熟悉,也許我的肉體內(nèi)也有著某種和你們血液具有共性的東西。只是我不想驅(qū)趕你們,更不想殺你們,因為我知道,你們也是悲慘的一員。”
“可是你已經(jīng)做了,你已經(jīng)讓我們流離失所了!”嘯月怒吼道,眼睛泛淚的看著令貍子,這一刻,他對令貍子的仇恨不知為何少卻許多。
“是的啊,我做了,只是這是無可奈何的!”令貍子說完就閉目不說話。
時有云氣彌漫,令貍子的眼角好像有珍珠樣的淚光閃爍,就那樣倔強(qiáng)的停留在睫毛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