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陰暗的房屋內(nèi),夕陽余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不過坐在桌前的令貍子和余夢龍都沒有過多反應(yīng),似乎在醞釀著什么。
余夢龍直腰看著桌子中央的那本黑底鎏金大字的書籍,眼神閃爍,有些猶豫不決,想要伸出手去,但又像是在忌憚著什么。
令貍子眼睛望著余夢龍,也不自覺的看著自己剛剛在恍惚中放在桌上的書籍,久久不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余夢龍,似乎想要從余夢龍微動的嘴唇中得到自己迷惘的東西。比如說,秘密。
《宿命之輪》,書籍封面上就是這四個鎏金大字,龍飛鳳舞,剛勁有力,本是天成,在這書面之上雖然顯得飛揚跋扈,卻有一種雍容華貴之氣,落落大方之姿,既不引人反感,也不讓人過多的推崇,與人若即若離,正是應(yīng)了天人兩隔,天意不可揣摩之意。
“你想知道什么?僅僅想知道書籍里所說是否是真實的嗎?”余夢龍嘆了口氣,輕聲問道,眼睛望向令貍子,沒想到令貍子深藏不露,身上藏著這么大的秘密。
令貍子緩緩搖頭,與余夢龍對視,苦笑一聲道:“難道我現(xiàn)在還懷疑它的真實性嗎?從前輩的舉止形態(tài)變化,已然得到答案,我要是再不信,怕也就不會來找前輩了。只是我沒想到,真的,沒有想到,原來我所記住的過去都是虛假,只因我不知道關(guān)于我的最原始的那段歲月嗎?”
“是想知道更多,還是希望我給你指點一下迷津,把我的路顯露一些給你看?”余夢龍笑道,心中釋懷一點,沒有因為令貍子昭示的秘密而過于擔憂和心情沉重。剛才令貍子過來,讓他訝然乃至于震驚,久久不怎么言語的是他因此回想起許多往事,心中雜念紛呈,既有對那段往事的追憶和感傷,也有因為自己竟然把這么一段關(guān)乎自己命運的往事遺忘的驚訝和不解,進而對自己心路歷程的思考和對天底下萬事萬物的不解,存在的意義,是為了什么?
余夢龍或許已經(jīng)知道令貍子所要說出的答案,但他還是問了出來,因為他想要確定令貍子是不是真的知道了那么多的東西?
“都不是?!绷钬傋用嫒萜届o,緩緩說道,站起身來,面對著書籍,擋住屋外的陽光,一道厚重的陰影落在書籍上,把那幾個鎏金大字襯托的如同古墓銘文,肅穆莊重,但也夾雜著陰森幽暗的氣息。伸出手,放在書籍封面上慢慢摩挲,最后以中指為根本,其余四指為助力,把那四個大字牢牢按住,很奇妙的感覺順著五指導(dǎo)入令貍子體內(nèi),微微瞇上眼睛,五指移動到封面邊緣,輕輕抬起,隨著封面的打開,一束亮潔但不刺眼的白光從中射出,令貍子就此停止動作,身體好像靜止,僵硬在那,細心感受中從書籍內(nèi)部蕩漾而出的浩淼意蘊。
“夠了!”余夢龍突然開口,聲音有些嚴厲,抬起頭望向令貍子,眼睛爆**光,似乎想將令貍子看透,冷冷問道:“你寧愿那樣?”
令貍子嘴角勾勒一抹玩味的笑意,睜開眼,眼睛望向余夢龍,與此同時,五指也離開書籍封面,書籍合上,白光收斂入書籍內(nèi)部,輕聲道:“你覺得呢?其實,我也在猶豫?。。 ?
令貍子感慨的說道,重新坐回座位上,不乏自嘲的說道:“我想那樣做,但卻心有忐忑。其實你也明白,如果我不和你走在一路,不是與你的所思所想有某種一致性,我是不會來找你的,即使你現(xiàn)在的修為還不能奈何我,付出些代價,我能從你手中逃脫,但我明白,當你真身出世之時,就是我的亡命天涯之日,或許生命就此終結(jié)也未必沒有可能?!蓖nD一下,令貍子正對著余夢龍說道:“我來只想問你,你到底有多少把握?我不可能在什么都不知曉的情況下,就與你站在一起的!”
余夢龍眼皮向上翻了一下,借此瞄了眼屋頂,可能只是習慣,令貍子也不在意,但余夢龍的腦海卻清醒一點,斟酌一下,對著令貍子道:“你覺得我這幾十萬年,就只是在沉睡嗎?”
“什么意思?”令貍子有些不解。
“我一直在尋找適合我們的路,雖然說我不清楚找沒找到,但我看到了希望?!庇鄩酏埦従徴f道,語氣略加高昂,彰顯著自信和自傲,令貍子聽完,激動的站起身來,低頭望著神情泰然,將手伸向書籍的余夢龍問道:“當真?!?
“先坐下,慢慢談?!庇鄩酏埳詈粢豢跉猓褧踉谑种校圃盏恼f道,眼皮都不抬。
令貍子眼睛閃爍,身軀有點激動的顫抖,猶豫一下,回到座位上,沒有詢問,而是等余夢龍自己說話,自己為他解答心中的疑惑和急于想知道的東西。
“你是從書中才知道你無父無母的嗎?”余夢龍翻
開書籍的第一頁,心領(lǐng)神會這雪白色頁面上的古老黑色文字,被金光映照的臉顯得神圣而莊嚴,嘴唇微動,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詢問。
令貍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余夢龍嘴角勾勒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緩緩搖頭,感嘆道:“自我出生之日起便明白,要不然,你以為憑我少時的資質(zhì),會讓那么多人相信我就是天命所歸之人嗎?真是可笑,人性之復(fù)雜不允許我有太多的偽裝,若不是我無父無母這個事實被他們確定,我恐怕早就死掉了,又有誰會真心的維護一個人呢?更不要說因為這個人失去那么多,包括自己的親人在內(nèi)?!?
余夢龍聲音變得冷酷,但眼睛依舊停留在書籍上,一心二用,一邊看書,一邊和令貍子說話,毫不困難,而令貍子也沒有因此而對余夢龍心有不滿,其實余夢龍現(xiàn)在對他所做的姿態(tài)已經(jīng)大出他的意外,本以為兩人之間會劍拔弩張,現(xiàn)在看來,兩人不僅有著利益共同點,在某些方面也會有著共鳴。
令貍子猶豫一下,似乎扯了一個和現(xiàn)在氣氛有點不相符的問題:“你知道我知道你的生平大部分經(jīng)歷?”
余夢龍微微抬頭,望著令貍子道:“知道,當然知道,那座秘府我也曾去過,不過是以會訪好友的身份去的?!庇鄩酏堈f完便低下頭去,不管臉上露出驚訝神色的令貍子繼續(xù)說道:“其實那本《孤王》是在我允許的情況下寫就的,若不是征得我的同意和我自己的參與,你以為會有那么詳細的描述?我不怎么記得自己在那段歲月中的大部分往事了,但我明白一點,我在那個時代如同一個幽靈,除了我自己,幾乎沒有幾人能夠知道我的行蹤,更不要說將我的心理歷程全部描寫下來了。”
“為什么要這么做?”令貍子不解道,以他們修行者的心性,很少有人注意有人給自己寫傳記,更不要說親自參與,把自己描述的那么詳細。假如有仇人看到這個,會通過書籍描述找到自己的心理弱點,再施以隱秘手段,便可以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
“為什么?”余夢龍嘲諷的輕聲道,不知是對令貍子的問題感到可笑,還是在書籍中見到比較有趣的東西,他的臉上浮現(xiàn)笑意,聲音落下,再從書籍里反射到令貍子的耳朵中:“不為什么。又怎么會有那么多的為什么呢?我只是想知道,一個人在完完全全知道我的一生后,通過文字將我描述出來,那個我與我自己理解的我是否有差別。結(jié)果算是皆大歡喜吧,與我大致相同,不過有些關(guān)鍵點卻與我個人理解有大的差異,就是因為這樣,我不擔心有人通過那本《孤王》對我不利,而那撰寫者也因為這個緣故得以頤養(yǎng)天年。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希望有后人通過那些書籍對那個時代有些了解,等了這么多年,你來了,雖然說剛見你時感受不到,但是現(xiàn)在,從你的眼神中我明白,你應(yīng)該把那些書籍看完了,你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F(xiàn)在我才明白一點,原來一個人是以無數(shù)種姿態(tài)模樣活在各式各樣人的心中的!”
“前輩的生平,我很佩服,但也不敢茍同,覺得前輩活得有些窩囊,為何當殺之時不殺呢?要知道那些人已經(jīng)威脅到你的生命了,前輩還是有點優(yōu)柔寡斷和慈悲心腸了。即便那些人幫助過你,但你也知道他們動機不純,你就要因為他們的反戈而頹廢,打不還手嗎?”令貍子幽幽說道。
余夢龍沒有生氣,不過翻書的手停頓一下,抬起頭來,露出那張儒雅的臉面,平靜的說道:“愿意將你的身世經(jīng)歷說給我聽嗎?我想知道,天命選中的人,與我有什么不一樣,有哪些是相似的?!?
令貍子悶哼一聲,大概是想到本已在自己心底根深蒂固的往事,現(xiàn)在看來是那么的好笑,但又笑不出來,改成對自己的不屑,心情很復(fù)雜,說不清楚,但又好像一句話便能說明白,所以心神幽結(jié),低嘆一聲,道:“你讓我怎么講呢?既然我無父無母,那么我就不知從何說起了!”
令貍子突然愁苦的喃喃道,眼睛閃爍,哀傷密布,自己從何而來,向何而去?本來視黑虎渡河為父,心中憤怒不滿,道這樣的父親是不是對上天對自己的懲罰。但是當知道自己無父無母,渡河不是自己的父親之時,心中五味雜糧,難受之至,如同無根浮萍隨意搖晃,不知所終。就像是仰面朝天的孤兒,即便抱臂自溫也會從心底寒到全身,無可奈何,也是無能為力,只能望著余夢龍低聲說道:“我說不出來,你就當我過了一段渾渾噩噩的歲月,殺死了本以為是父親的手段狠辣的養(yǎng)父,而我也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養(yǎng)父手中,心性殘忍的養(yǎng)父又是因為什么把我收留下去的,這些可能都是無解
的謎了。也是在這時候,我才明白我那養(yǎng)父在我手中死去的最后一剎那,那雙難得清明的眼睛中閃爍的光芒是什么意思!這本書籍在我體內(nèi)浮現(xiàn)的時候,我很彷徨,但又不敢和別人說,直到遇見你,才明白許多。也知道自己為什么能夠繼承養(yǎng)父體內(nèi)的霸道力量,并借此傳承走上一條遙遙大道,得以擁有霸絕古今的可能。但我也知道,我和你有所不同,你走的一直是自己的路,而我,或許已經(jīng)和天命限定我要走的路大相徑庭了?!?
令貍子悵惘說道,而余夢龍這時也將手中的書籍看到最后重新合起,調(diào)轉(zhuǎn)下書籍,使封面朝上,放在桌面上,眼睛望著令貍子有些感傷的臉面,手推著書籍到令貍子身前,不像是安慰的平靜道:“有些事,不要強求,活在當下永遠比追憶過去重要許多。”
“是嗎?”令貍子卻是反問的看向余夢龍,有些挖苦道:“不知道過去,又怎么敢談現(xiàn)在?不明白自己的過去,又怎么敢說看懂現(xiàn)在的自己?既然如此,談未來,不是極為可笑嗎?我想知道,我一直以來活在誰的世界里?”
“誰的世界里?”余夢龍緩緩搖頭,憐憫一般的望向令貍子,嘆聲道:“你是不是對你殺死養(yǎng)父這件事耿耿于懷?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當然,那時候你還不是人,不過無可否認,你那是為自己好,你無法確定你養(yǎng)父是否對你抱有惡意,所以先下手為強。正如你現(xiàn)在揣測的,他或許是想借你的血肉超脫,不過這樣說是不是太心黑與忘恩負義了一點?不過也是無妨了,死掉的人是不會將他的想法講給你聽的,而你也應(yīng)該把他想的比你真實認為的要好一點,畢竟你能有今天,與他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這般想也能讓你更好過些,盡快的走出自己往事的起源。可是,你要明白,你是為自己而活的。你和我一樣,都不知道自己是從何而來的,說是突然出現(xiàn)在天地間,連我都不信!你認為我這么多年活得渾渾噩噩,白活了,只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的起源?但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我很清醒,比誰都清醒,當你明白這點的時候,說明你已經(jīng)走出天命給你設(shè)下的陷阱,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盡快離開那個陷阱,看到自我,活出自己,然后我才會認可你,讓你與我一起!”
似乎知道令貍子依舊不怎么明白自己的意思,存有開導(dǎo)心思的余夢龍繼續(xù)說道:“我在小時候就知道自己沒有生身父母,所以十分孤獨,對于外界的一切都懷有警戒心理,恐怕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在好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如同幽靈一樣生活,即便有人是真心關(guān)心我,保護我,可我就是無法放寬心去接納他們,因為這個,我傷害許多人,即便后來的關(guān)系牢不可破,可我依舊對那段歲月的行為耿耿于懷。人吶,感情的動物,希望一直對人好,卻發(fā)現(xiàn)總是在無意中傷害關(guān)心自己的人。不過我也看的明白,如果我現(xiàn)在還不能走出陰影,我又有什么資格去和他們繼續(xù)相交呢?你也有關(guān)心你的人,顯而易見的就是狐卿,那只小白狐,在你的保護下漸漸蛻變成紫金天狐。而你對她總是若即若離,我不明白,你們之間并沒有那種感情,怎么像有一種隔閡?”
“我的養(yǎng)父殺死了她所在的族群。”令貍子低聲道,有些感傷:“所以我一直以來都怕她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因為我不清楚她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你應(yīng)該明白,這是多么大的一條裂縫,她不可能與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子好好相處的。所以我現(xiàn)在不知道是不是應(yīng)該高興自己沒有父親,因為我現(xiàn)在和狐卿又可以沒有絲毫介懷的相處了。然而你也說的清楚,我和他就像是長輩和晚輩的關(guān)系,更多時候是像兄妹?!?
“狐卿對你很依戀?”余夢龍突然笑問道。
令貍子點頭,不解道:“什么意思?”
余夢龍緩緩搖頭,輕聲道:“你說,假如現(xiàn)在她知道你的身世,會怎么想?”
令貍子低頭猶豫,不知怎么回答。
“她會很傷心的!”余夢龍說道,不管眼神訝異的令貍子道:“她會因你的悲傷而悲傷,她會心疼你的無助和迷茫,她會與你感同身受,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要活在過去呢?活在當下,讓狐卿開心,不是你所希望的嗎?這也是我想說的,留戀過去可以,但不要活在過去,當下永遠是完美的,即使不是那么容易看清。至于我走的路,你會有一天明白的,而那時候,你會和我有同樣的選擇!”
令貍子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眼睛洞明,望向余夢龍,道:“同樣的選擇!”
余夢龍站起身來,似乎知道令貍子的身影與自己緩緩重疊,兩人是同一陣營的人了,那么,有些事,是該吐露一番了,憋了這么多年,早已快要瘋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