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傳來,楚皇強忍劇痛擡頭,就見到原本已經離開的蕭太后被扔了進來。
她髮髻散亂,頭飾跌落一地,身上的衣裳上裹上了灰塵,而原本精緻描繪精緻入鬢的劍眉處更是被擦破了皮,一抹紅色順著眼角淌下,讓她整個人顯得無比狼狽。
見到楚皇的目光看過去,蕭太后連忙用手撐著地面想要爬起來,誰知道杵在地上的手臂卻是突然一軟,整個人踉蹌了一下再次跌倒在地上。
“我的手……”
一股刺痛傳來,蕭太后不敢置信的擡起手來,藉著殿內昏暗的燈光,就見到她原本白皙的指尖上已經被褐色瀰漫,那絲絲縷縷的顏色遍佈了她小半個手掌,順著手腕蔓延而上,而她整個手臂幾乎已經沒有了知覺。
蕭太后猛的擡頭看向楚皇,聲音嘶啞道:“容秉風,你居然給我下毒?”
“你不也是給我下毒了嗎,我的好母后。”楚皇癡癡笑道。
蕭太后瞳孔猛縮,厲聲道:“你瘋了,我是你母后!”
楚皇聽到蕭太后的話就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身子吃力的靠在椅子旁邊朗聲大笑了起來。他胸口不斷起伏,每笑一下,嘴裡就吐出口血來,明明疼得滿頭冷汗,連嘴脣都變成了紫色,可他卻依舊還是笑著,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和煦。
“對啊,你是我的母后,這世上除了母后你,還有誰會像你這樣心狠手辣,爲求脫身便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嫁禍給別人,用你親兒子的死來成全你永不滿足的野心?”
蕭太后死死瞪著楚皇,如果眼光能化作利刃的話,此時她恨不得將楚皇千刀萬剮。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爲什麼還要假裝不知道,爲什麼還要喝那碗蔘湯?!”
“因爲我高興啊。”
容秉風嘴裡咳著血,往日陰鷙的眼眸中沒了渾濁,只是得意的彎著嘴角,笑的如同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樣開心,嘴裡帶著幾分得意道:“看著你犧牲了所有自以爲成功後自得的嘴臉,來不及高興就在以爲萬事盡在掌握的時候死去,當你滿懷著生的希望以爲解脫之時,卻發現自己早已經墜入無間地獄,陪著我一起沉淪痛苦,陪著我一起永不超生,母后,你不覺得這很有意思嗎?”
“容秉風,你瘋了,你簡直就是個瘋子!”
蕭太后狠狠捏著掌心破口大罵,她沒想到容秉風居然用自己的命來拉著她一起去死,更沒想到他早就算計好了一切,只等著她自己找上門來。她怒視著容秉風怨恨道:“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對我,明明是那個孽種奪了你的皇位,明明是他讓你落到如今的境地,爲什麼你寧願拉著我一起去死,也不讓我除了他,爲什麼你要對我動手?!”
“容秉風,你是我的兒子,是我生你養你,是我給了你今天的一切。你的命,你的所有都是我賦予的,你憑什麼決定我的生死,憑什麼?!”
容秉風看著眼前瘋狂的老婦人,眼底閃爍著癲狂的笑容:“對啊,我是你兒子,我們一樣陰狠毒辣,一樣無情無義,所以……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哈哈……”
整個大殿裡瀰漫著容秉風瘋狂的笑聲,片刻後,容秉風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臉上全是瀕死的灰敗,他擡頭看著陰暗的殿門處,那裡門扇大開著,身材頎長的容璟面無表情的站在廊下。
夜風拂過,吹動了衣裳,搖曳了燭火,卻也讓門外容璟整張臉都陷入了陰暗之中。
“璟兒,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父皇成全你,從此以後,這南楚……這天下……都是你的,再也無人敢攔你。我只求你……求你讓我見她一面……”
“求你……”
“……求你……”
容秉風嘴裡不斷冒著血,可他卻只是瞪大了眼看著門外的陰影,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卑微和乞求。他面上的顏色逐漸衰敗,雙眼中的光芒也漸漸黯淡下來,卻一直緊緊看著門外的人影一次次的重複著他的哀求,只可惜,直到他鮮血流盡,嘴裡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門外的人影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動作,到死……容秉風都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容秉風死不瞑目。
蕭太后感覺到近在咫尺的他氣絕之後,感覺到自己離死不遠,身體裡傳來的劇痛和突然流血的七竅讓得她陡然瘋狂起來,她拼命用身子在地上蠕動著,嘴裡大聲叫道:“我不要死,哀家不要死,哀家是南楚的太后,哀家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哀家不要死,我不要死……”
容璟看著地上猶如蛆俎,披頭散髮的女人,沉默了片刻之後,轉身就走。
“容璟,你救我,救我!!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的身世!”
離開的身影漸行漸遠,不斷沒入了黑暗之中,蕭如鳳雙眼突出尖叫道:“孽種,你是個孽種,容璟,你不配當皇帝,哀家要告訴全天下人,你是孽種……你是司馬雯城和先帝****的孽種……”
“啊——”
一聲尖叫聲傳來,御龍臺中陡然安靜了下來,容璟站在月色之下,對著身旁滿臉蒼白嚇破了膽子的彭德淡淡道:“今天夜裡的事情,朕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彭德雙膝一軟,“砰”的一聲跪在地上,渾身顫抖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奴才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容璟微瞇著眼看著彭德,那一瞬間,彭德以爲他死定了,整個人伏在地上簌簌發抖。誰知道下一瞬,容璟卻是突然擡腳朝外走去,聲音冷淡道:“真相信你的能力,把這裡的事情處理好,還有,一把火燒了瀾闋宮,朕不想再看到任何和瀾闋宮有關的東西!”
彭德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後背上全是冷汗。眼見著容璟離開了,他連忙手腳發軟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幾步朝外走去,嘴裡厲聲道:“來人!”
“彭公公。”
“把今夜所有出現在御龍臺的人全部關起來,一個都不準放過!”
夜裡,皇宮之中起了一場大火,火勢連綿,一路從御龍臺東邊燒到到了瀾闋宮,禍及了小半個皇宮,等到火勢撲滅之時,瀾闋宮連帶旁邊四殿內盡皆被毀,偌大的宮殿只剩下焦黑的宮牆和木頭架子,能證明這裡當初曾經有過的奢侈和繁華。
大火剛滅,楚皇和蕭太后在御龍臺同歸於盡的消息就傳遍了朝野,而隨之而來的一封楚皇親筆所寫的“告天下書”,則是讓得所有人都驚呆了眼。
那封自白書中,不僅詳細說明了當年先帝還在位時,蕭太后是如何利用手段陷害宮妃,暗殺皇子,更說明了當年姜岐國進宮楚國的真相,實乃是因爲蕭太后和楚皇爲登皇位,以陰險手段騙取司馬雯城信任,讓其率兵勤皇,卻在其攻城之後倒戈相向,陷害姜岐國攻楚,令姜岐國十數萬人因冤喪命。
後蕭太后利用先帝信任,勾結蕭家,籠絡朝臣,趁京中亂局從先帝手中騙得傳位詔書,後命人害死先帝,扶持楚皇登基,此間種種,不勝枚舉,其行之惡毒,罄竹難書。如今楚皇悔悟,願在御龍臺齋戒終身,誰知蕭太后不甘事敗,屢次勸說其重掌朝政,甚至還鼓動他利用朝中舊臣,聯絡他國兵力,再出當年姜岐之禍。
楚皇拒絕,唯恐蕭太后暗施毒手,留下書信,若有一日,他身亡於御龍臺,便將手書告知天下,警醒世人。
“告天下書”公開之後,朝野沸騰,而之前曾經經歷過容涴綽滅楚風波的那些人紛紛驚醒,他們都是想起當初容涴綽在宮中說的那些話,其中有大半竟然都和這封楚皇親筆所書的內容相符。而楚皇和蕭太后“同歸於盡”的死因雖然令人懷疑,但是卻無人敢於質疑容璟,更無人敢在朝中上書要求嚴查。
同日,御龍臺已經壽寧宮數十宮女太監,因看護楚皇和蕭太后不力,盡皆被處死,宮中遺留先帝嬪妃全數被送入皇廟。新帝將楚皇“告天下書”昭告天下,震驚世人。
姜岐之冤洗盡,新帝赦免所有姜岐遺民,準其經商入仕,考取功名,而對於楚皇,死後依照皇室慣例,葬入帝陵,蕭如鳳除皇家玉牒,復蕭氏,獨藏於帝陵之外,以罪人之人名世世代代守護楚國先祖以贖清半生罪孽。
鼓樂齊天,哀嚎遍野,先帝下葬之後,容璟和薛柔站在帝陵外,並肩而立。
“你說他們到底求什麼,機心費盡,不折手段,到最後不都是黃土一抔?也不知道蕭如鳳知道自己算計半輩子,最後不過以罪人之名下葬,是什麼心情?”薛柔淡淡道。
容璟伸手攬著薛柔的肩膀,扯扯嘴角道:“估計會在地底下和老頭子不死不休吧,只是便宜了老頭子了。”
他本想將容秉風和蕭如鳳的屍體直接拋屍荒野,只可惜朝裡的那些大臣豁出命不要了誓死勸誡,就連柔柔不同意,最後他只能折騰折騰蕭如鳳,倒是讓容秉風安安穩穩的葬進了帝陵。
薛柔聽出了身旁男人話裡的不甘心,沒好氣的睨著他道:“他到死都沒再見著他想見的人,你更是一把火把瀾闋宮燒的乾淨,連墳墓都給毀了,你還想怎樣?”
想起那天夜裡的大火,薛柔就忍不住想翻白眼。
那天容璟去御龍臺的事情她知道,更明白那天夜裡蕭太后和楚皇必死無疑,只是她怎麼都沒想到,容璟弄死了兩人之後,居然還命人一把火燒了瀾闋宮,那“火勢連綿,撲之不盡”,等到滅了火之後,小半個皇宮都給燒燬了,更別提火勢中心的瀾闋宮。
容璟聞言聳聳鼻尖,他就是不想讓老頭子死的安心,怎麼滴?
薛柔看著他的模樣,懶得理他,轉身就走。
“唉,柔柔,你去哪裡,你等等我……”
建始二十六年一月,南北周朝大戰爆發,兩軍交戰於嶽州,戰況持續半月,死傷無數,卻不得勝負。
建始二十六年三月初,南北周戰況膠著,南周大軍盡皆被困於嶽州之境,後方空虛,南楚趁勢發兵,以迅雷之勢在半月之內連奪嶂寧、安田、五豐、蘄金等六座城池,直逼南周國都都邑城,活捉南周朝臣二十餘人,斬獲南周餘下兵力七萬;
建始二十六年三月中,北戎內亂爆發,北戎大皇子呼延澤、六皇子呼延峻,七皇子呼延羽興兵謀反,南門世家帶兵勤王,北戎政局大亂,北戎皇帝重病,朝野之中,數人奪權,所有人都忙著整合北戎勢力,無暇南顧;
建始二十六年五月,南楚大軍一路北上,踏過汶河之境,攻破周國二十餘城,三十萬大軍陳兵於嶽州城下,從南周大軍背後殺出,出其不意擒殺南周嘉瑞帝於陣前,南周大軍潰敗,宣佈投降。北周軍中主帥秦嘯突然反水,南楚大軍輕易攻破嶽州城,斬殺軍中頑固將領極兵士,遣散老弱兵將數萬人,收服精銳兵力十五萬,南楚大軍激增至四十餘萬。
嶽州被破之後,周國岌岌可危,整個京畿都籠罩在一片烏雲之中,而嶽州城內,在南楚大軍維持之下,百姓從最開始的慌亂和驚懼已然變得安穩下來,城內出現過幾起刺殺事件,都被容璟以雷霆手段全數鎮壓。
嶽州太守府。
容璟、薛柔高坐在上方,而下邊則坐著花允蕭、秦嘯、霍格、蒙雲飛等人。
“這下真是太好了,嶽州拿下,便能揮軍北上,直攻周國京畿,想必正德帝的膽子都快嚇破了吧?”霍格哈哈大笑道。
薛柔聞言輕笑道:“這次還要多虧霍大哥和秦將軍,若非你們鉗制南北周大軍,我和陛下也不可能這麼快攻破南周腹地,這麼容易的就將嶽州城拿下,特別是蒙將軍,若非你陣前殺死嘉瑞帝,斷了南周的士氣,南周那些兵士也沒這麼容易投降。”
嶽州是原來的周國腹地,南北周決裂之後,嶽州城就成了北周對抗南周最主要的一座關隘。這裡城牆高大,背靠山林,若非有內應從中接應,想要兵不血刃的拿下嶽州城絕無可能。
到時候南北周大軍在楚國軍隊的攻擊之下,難保不會被逼聯合,若是兩軍當真摒棄前嫌,恐怕南楚想要拿下嶽州就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到時候再想揮師北上便受桎梏。
秦嘯聞言肅然道:“柔王不必謝我,若非你與子衍用計,我也沒這麼容易拿到兵符。當年你對舍妹援手之恩,對安嶽郡王府的扶持之恩,秦嘯從來未曾忘記過。更何況今日我幫南楚攻周,並非全然是爲你們,更是爲了我父王,當年我父王慘死邊關,正德帝打壓我安嶽郡王府,讓我母子三人受盡屈辱,今日便是替我父王,替我母子討回一個公道。”
蒙雲飛也是在旁說道:“當初柔王在寧北郡相救之恩,末將沒齒難忘,陛下能夠信任末將,讓末將隨同霍將軍來周,已是恩德,末將感激不盡!”
薛柔聞言笑容更甚,倒是霍格聽到兩人的話後拍了拍兩人的胳膊,對著薛柔說道:“姑娘,秦嘯和雲飛都是直性子人,咱們就別感謝來感謝去的了,這樣倒是弄得見外。”說完他扭頭看向容璟道:“陛下,咱們什麼時候揮師北上?”
“休整兩日吧。”容璟說道。
霍格擡頭:“爲什麼,眼下情形大好,兵貴神速,咱們爲什麼不直接一鼓作氣拿下京城?”
容璟聞言笑了笑:“周國是塊肥肉,我們想要,自然也有別人想要,他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南楚將周國吞併,更何況想要拿下皇城,絕非一兩日的事情,到時候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秦嘯聞言皺眉:“可是據我所知,如今京城附近只剩下八萬駐軍,我們有足足四十餘萬人,想要拿下京城應該不難。”
“錯了,你別忘了,除了那十萬常備駐軍,周國京城還有八千禁軍,三萬戍衛營,五千武衛營,在京城皇陵還有兩萬守陵之人,除此之外,當初你從北戎邊境帶走了十萬人,那裡卻還剩下近十三萬大軍,也就是說,如今正德帝手中至少還握著二十五萬的兵力。我們貿然北上,正德帝必定派兵竭力阻攔,就算我們最後能勝,恐怕也是慘勝,白白損耗了兵力不說,甚至還有可能將已經取得的勝果拱手讓給他人,將自己陷於險境。”
薛柔淡定說完,霍格等人都是臉色一變,秦嘯皺眉道:“難道他敢將那十三萬大軍全數撤回,他就不怕北戎派軍南下嗎?”
容璟在旁懶懶道:“有什麼好怕的,京城如果都保不住了,他還保住那所謂的邊關做什麼?再說眼下就算正德帝不撤兵,北戎派兵攻周也是早晚的事情,與其兩頭迎敵,倒不如把兵力集合到一起,保住皇城,到時候他這個周國皇帝纔有和南楚、和北戎談判的資本。”
“那我們現在?”
“等。”
等北戎發兵!
等正德帝整合兵力!
等著最後平分天下,亦或是……
獨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