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城內,天候也沒有前幾日大暴風雪席卷之際,那么寒冷徹骨。
自屋中醒來,哪怕老若羅敦,也覺得骨子里面那種冰寒之氣,都消退了不少。
原來這位梁亥特部族長豐腴的面龐,現下已經徹底消瘦下來,還多了不少菜色。
原來梁亥特部以富足聞名邊地,作為族長,羅敦的日子在這邊地甚或都稱得上豪奢。但是自從九姓會盟遇變以來,過去的富貴日子,就已經離羅敦遠去。
在徐樂單人獨騎直闖千余越部大營,將羅敦救出之后。羅敦就毫不猶豫的將自己家當,全部都給了徐樂。并任勞任怨的幫徐樂管理所部,融合徐樂麾下這支來源混雜的軍馬。
羅敦兒子早早亡故,在老人心中,這個云中初見,老朋友的孫子,少年英俊,風度瀟灑,又不失邊地男兒的堅韌頑強,早就被當成了羅敦自己的親孫子看待。而且羅敦一直堅信,徐樂一定會在這個亂世當中,做出一番事業來!
一旦醒轉,羅敦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之聲。
畢竟歲數已經高大了,這些時日的辛苦,又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羅敦自己都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不多的生命力在飛快的流逝。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往常冬日醒來,步離總會不聲不響的從門口進來,然后用皮袍子給羅敦披上。皮袍子都是上好的藍狐皮毛拼成,又軟又暖。然后再是一頓豐盛的早餐。作為邊地土豪,羅敦從來都是一日三餐!
但是現下醒來,屋內冰冷。火盆里面那點石炭,早就熄滅。云中城內不僅缺吃的,同樣缺燒的。或者換句話說,所有一切無一不缺。
而小狼女步離,也早已不在身邊。追著徐樂一起北上去了。這小狼女黏著徐樂的程度,讓羅敦有時候忍不住都有些小小吃醋。這可是他一手救下來養大的小丫頭啊…………
羅敦隨手抓過皮袍,裹在身上。這皮袍也不是藍狐皮毛制成了,這些精貴的皮貨,早就在城內外秘密的黑市中,換成了吃的燒的,或者一切對玄甲騎這個團體活下來有用的東西。
身上皮袍就是羊皮所制,硝得還不夠好,穿在身上又冷又硬,還有一股臭氣。要不是天候稍微暖和了一點,單是起床時候這股寒氣,就讓人支撐不住。
聽到羅敦的咳嗽聲,一名梁亥特族人立刻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個粗陋的木頭托盤,托盤上擱著兩個粗陶大碗。來到羅敦榻前,低頭行禮:“族長,今日的朝食。”
羅敦看了一眼,托盤上兩個木碗里面,一個里面是黑黑的干餅子,一個里面是點腌菜熬出來的湯水,倒還都是熱騰騰的。雖然這些時日吃食都是極少,羅敦卻委實沒什么胃口,只是擺擺手:“都說了某也和大家一樣,都是一日兩餐。還辛苦弄這些朝食來做什么?現在還是熱的,又用了不知道多少石炭木柴一直熱著,現下正是艱難時日,某一個老頭子,花用那么多做什么?”
族人也是跟隨羅敦日久的親衛,聞言只是垂下頭:“族長,看你現在瘦成什么樣子。原來整個部族都是你的,吃用一點算是什么?”
羅敦揮手示意他將托盤端下去,淡淡道:“現下所有一切,都是阿樂的,你可別再說錯了。”
多年積威之下,親衛不敢再說什么,低頭就要將托盤端著出去。羅敦又叫住了他:“今日是領糧之日,情形如何?”
親衛回了一句:“巢將軍也離開云中城北去了。現下是在杜將軍手里領糧,五日一請。今日的昨夜就領下來了,但是…………”
羅敦追問一句:“什么?”
親衛搖搖頭:“只及平日一半。”
羅敦神色一緊,翻身而起。
本來供應之數就相當菲薄了,現下又減了一半下去!不要說打仗了,這點糧秣供應,連活下去都難!
看看自家這親衛,原來多么壯健一個草原漢子,現在也瘦得露出了顴骨,而走動之際,腳步虛浮,已然完全脫了形。
羅敦倒不擔心這是云中城刻意對他們玄甲騎進行克扣,這上頭恒安鷹揚府一直做得甚是公平。大家都是一般分量,在這云中城內苦熬苦挨。但隨著冬日日深,糧食分量卻在一直減,而大軍還在北面抵御突厥人的南侵,城外還有幾萬嗷嗷待哺的百姓,這局面,看來已經走到快要絕處!
親衛看著托盤里的餅子和菜湯,竭力忍著肚子里面泛出來的酸水。這是老族長的口糧,他再是餓,也不能爭奪老族長口里的食。老族長眼看著就憔悴下去,誰也不知道,他還能在這冬日里支撐多久…………
老族長若是不在了,那位樂郎君,能帶領大家熬過這個冬天么?
羅敦輕聲下令:“殺馬!從某的坐騎殺起,無論如何要讓大家活下來!等著樂郎君回返!阿樂一定會帶著大家,從這馬邑郡活著出去!”
親衛一震,最后還是點頭領命。羅敦看著他,又溫和的道:“某歲數大了,胃口太弱。著實不餓,這些吃食,你們幾個人分了吧…………放心,我們一定能熬過去!”
說完這句話,打發親衛離去。羅敦已經站起身來,裹緊身上皮袍。振作精神,準備巡視一下里坊。
阿樂出去拼死血戰,將家丟給他老頭子照應。他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家當照應好,等著阿樂回來!
善陽城中,王仁恭最愛居停的小樓之外。
一名名侍女,將殘羹撤了下來。菜肴果子足有二三十品,幾乎都未曾動過。這幾日王郡公微微有些感了風寒,胃口甚弱。每日雖然用膳還是按規矩陳列數桌,但王仁恭只是淺淺淡淡的嘗幾口就命撤下。
王仁恭是絕不肯用隔夜食物的,而向來也是以軍法治家,也不許下人偷食主人之膳。除非是賞,不然王家的東西,絕不許人染指!
這些侍女婢仆,就將這些豐盛菜品,一樣樣的全都倒掉。
王仁恭擁著道袍,歪在榻上。只是懶懶的看著一些簿冊。
這些簿冊,全是歷年來向云中之地運送糧秣的記錄。幾十根算籌,散亂的擺在一旁。
王仁恭丟下手中簿冊,嘴角只是浮現出一絲冷笑。
劉武周啊劉武周,你再能過日子,現在也該斷糧了罷?
突然之間,腳步聲疾疾響起。不待通傳,王仲通已經沖了進來。
還未曾等王仁恭揚眉發怒,王仲通已然急急道:“阿父,遣到北面的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