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開元年到天寶年大唐中樞的多重矛盾與斗爭
時不時的還是要上一些資料,不然很多劇情就搞不懂內(nèi)在聯(lián)系在哪里了。
比如說:張九齡為什么要針對牛仙客,難道僅僅是因為看不上?
好吧,牛仙客小吏出身,張九齡看不上也正常。
那為什么張九齡也看不上張守珪,要阻止他拜相呢?
按說張九齡罷相之前,張守珪的資歷,人望,軍功都已經(jīng)足夠了,為什么張九齡要阻止呢?
這個原因也可以解釋他為什么看不上牛仙客。
所以說看歷史,不能只盯著史書上記載的只言片語。不能被古人,被史官帶了節(jié)奏,要從史實脈絡中找答案。
廢話不多說,上干貨。
先看看開元到天寶時期的大唐宰相,以“組”為單位,因為他們通常都是一起被換掉的,任期一般都是3-4年(個別除外)。
第一組:張說(這個后面又拜相了另說)、劉幽求、魏知古、陸象先、郭元振。
這些人是開元元年過渡期,執(zhí)政時間均不超過1年,因為當時政局未定,所以不計入分析。
第二組:姚崇、盧懷慎
姚崇:挽郎出身,元老。
盧懷慎:進士及第,幾乎打醬油。
其中沒有理財類官員,但有武周時期培養(yǎng)的元老(姚崇)
第三組:源乾曜,宋璟,蘇颋
源乾曜:進士及第。
宋璟:進士及第
張說:武周時期老臣
沒有理財類官員,但源乾曜是打醬油宰相,基本不頂事。
PS:“郎官應得才望,哥奴豈郎中材邪?”這話就是源乾曜說的,不過現(xiàn)在可以推斷,老源不是不想推薦李林甫,而是他在中樞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中屬于從屬地位,說句俏皮話只是為了掩蓋自身的無力。
第四組:張嘉貞、蘇颋、源乾曜,張說
張嘉貞:明經(jīng)進士,武周老臣
蘇颋:進士及第,武周末年入官場。
張說:武周時期培養(yǎng)的老臣。
同樣沒有理財類官員。
第五組:李元纮、杜暹
李元纮:恩蔭起家,應國公李粲曾孫。
杜暹:考中明經(jīng),有幾十年地方任職經(jīng)歷。
第六組:蕭嵩、宇文融(短)、裴光庭
蕭嵩:門蔭入仕,先祖梁明帝蕭巋。
宇文融:門蔭入仕,侍中宇文節(jié)之孫,專業(yè)理財派官員。
注意,他是開元以來,第一個專業(yè)的理財派宰相,并且大力提拔過李林甫。
裴光庭:河東裴氏中眷房,門蔭入仕。
第七組:韓休(短)、裴耀卿、張九齡、李林甫
韓休:制舉入仕(朝廷開特科選拔),專業(yè)諫臣。
裴耀卿:考中童子舉(等同于門蔭入仕),綜合能力較強,偏理財。
張九齡:進士及第,詞臣代表,偏諫臣。
李林甫:門蔭入仕,綜合能力較強,吏治派官員偏理財。
第八組:李林甫、牛仙客
牛仙客:草根吏員出身,基層經(jīng)驗豐富,吏治派。
第九組:李林甫、李適之
李適之:門蔭入仕,邊將入相。
第十組:李林甫、陳希烈
陳希烈:門蔭入仕,打醬油
第十組:陳希烈、楊國忠
楊國忠:小吏上位(裙帶關(guān)系),李隆基認為他善于理財。
以上就是初步整理,其實還可以細分。
以下就是我個人的分析了:
在開元十四年宇文融入相以前,大唐的財政問題還沒有爆發(fā)。所以入相的人里面有進士及第的詞臣,也有地方上逐漸升起來的實干派,還有武周時期培養(yǎng)的老臣。
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其實是一主一次,多半都有打醬油的宰相,李隆基干政的時候比較多,相權(quán)較為松散。
自開元十四年后,唐廷的財政問題就變成了宰相們不得不考慮的問題。裴耀卿,李林甫,牛仙客甚至是楊國忠,他們的理財能力,都是拜相的主要因素之一。
因此,類似張九齡這樣的詞臣,和以李林甫一類的理財派官員,他們存在的意義,以及他們要做的事情,都是截然不同,甚至根本就是彼此矛盾沖突的。
這就是大唐中樞的第一重矛盾:傳統(tǒng)儒家詞臣派官僚,與因形勢應運而生的理財派官僚之間的矛盾,而且這個矛盾還經(jīng)常不可調(diào)和。
儒家學派的官僚(以張九齡為例)的思想,是秉持:民貴君輕,小政府減少財政支出,減少官吏規(guī)模,減少中央對于地方事務的干涉,減少法制的成本,以德治為主。
沒錯,法制是需要成本的,而且這個成本還不低。在古代權(quán)貴基本不守法的情況下,德治的作用未必比法制要小。這是封建時代的客觀局限性。
而理財派官員的思想沒什么好說的,就一句話:想辦法增加中央財政!
增加財政,必然要取之于民,要增加稅收,要開設新機構(gòu),大政府不可避免。
此時李隆基遇到的一個重大問題就是:如果要維持大唐的現(xiàn)狀,那就必須重用李林甫這樣的理財派官員。如果要改革大唐的種種弊端,就必須重用張九齡這樣的儒家學派官員。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從現(xiàn)在倒推回去分析,張九齡哪怕多執(zhí)政20年,提前砍了安祿山,也無法改變大唐基層社會的實質(zhì)性解體:
府兵與均田制的基礎已經(jīng)不存在,治標不治本的吏治改革無法延續(xù),土地兼并的尖銳矛盾沒有獨辟蹊徑的解決辦法(如北宋那樣以毒攻毒的辦法無法實施),以及首都越來越大造成的經(jīng)濟、生態(tài)失衡。
張九齡若是繼續(xù)在位二十年,十有八九會身敗名裂。這個道理就像李林甫若是當四年宰相就病死,也會名垂青史一樣。
李隆基也看得到這一點,大唐改革是無望的,茍著就好了。閉上眼睛就是天黑,不出長安就是天下太平。
張九齡等人的失寵,是不可避免的。他們能做的事情,已經(jīng)沒有希望;李隆基迫切需要的事情,他們又干不了。
好了,這就把話回轉(zhuǎn)到開頭說的那件事:張九齡為什么要阻止牛仙客上位,僅僅是因為對方能力不足么?
我認為并不是這樣,至少不完全是。
以后世的觀點看,嚴挺之的能力,絕不會超過牛仙客,功勞就更不如了。嚴挺之有什么成就,我找史料都找了半天。
那么張九齡為什么要推薦嚴挺之當宰相呢?
第一,二人都是科舉進士出身;第二,二人都是詞臣,文章寫得好。換句話說,他們是一個戰(zhàn)壕的戰(zhàn)友,天然就會成為朋友。
張九齡說牛仙客“目不知書”,不是說對方看不懂書,而是說牛仙客不會寫詞臣文章,文學素養(yǎng)很低。對比一下,嚴挺之的文學修養(yǎng)那就高了幾個數(shù)量級吧?
所以說,形成北宋宋仁宗時期文官治國的格局,是張九齡的理想,不能說他的想法有問題,因為幾百年后,這種格局真的在北宋實現(xiàn)了。
將權(quán)貴政治,向下解體,壓低貴族權(quán)利的上限,降低參與政治的門檻下限,這個歷史趨勢,張九齡是把握住了的。
但也不能說他的想法沒有問題,因為這種中樞政治格局,產(chǎn)生了非常嚴重,負面,且長久的影響。
不讓牛仙客當宰相,是因為他不是“游戲規(guī)則”里面出來的人,這個口子不能開。張九齡心中的“游戲規(guī)則”,就是科舉。
同理,他反對張守珪由節(jié)度使入相,也是同樣的道理,因為張守珪是邊將入相(這可是唐朝前期的傳統(tǒng))。
張九齡希望打造一個,由科舉出身的人組成的,傳統(tǒng)文人圈子構(gòu)成的中樞群體,這個是他的理想。
所以說哪怕牛仙客換成小方那種腦子,張九齡依然是要反對的。當然了,牛仙客要是科舉出身后繼續(xù)到河西干到節(jié)度使的話,他也可以被張九齡等人接納。
李隆基認為張九齡“結(jié)黨”,還真沒冤枉他。張九齡結(jié)的這個黨,其野心(他自己可能沒意識到)之大,幾乎是跨越了數(shù)百年的文官政治格局演進。
只看這點,李隆基沒殺他,純粹是因為目光短淺不是明主,當然,這也是張九齡的幸運吧。
這就是大唐中樞的第二重矛盾:科舉出身的官員,與門蔭入仕等“雜流”官員(包含底層吏員出身及邊將入相)之間涇渭分明的派系矛盾。
假設一下,如果安祿山來長安當宰相了,他會不會反?答案是一定不會,雖然幽州集團里面一定會有接盤的人去謀反。
張九齡壓制邊將入相,其實藩鎮(zhèn)也遲早會反的。
而且,這種矛盾并未因為安史之亂的發(fā)生而消失,反而體現(xiàn)在后面唐憲宗時期的“牛李黨爭”中,類似一地雞毛的事情,便是這種斗爭的延續(xù)。
所以我這本書的標題是“盛唐挽歌”,因為盛唐的舊格局,真的沒救了,從內(nèi)到外都是矛盾叢生。
我想把這本書寫成開元末年以后到安史之亂這段時間的歷史文標桿,對歷史脈絡的挖掘是很深入的。在這個前提下,盡量保證劇情的流暢性與爽度。
然后哪怕十年后再回來看這本書,也依然覺得有可取之處,二刷三刷的時候不會覺得侮辱智商胡編亂造,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就變成了看一眼都會吐的辣雞。
這個是我的努力方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