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接連兩聲,就像是尋常人家走親訪友,但如果門外站的是個面容發黑的老人,串門就變成了報喪,報的人是鬼,喪的人則是你。
無聲無息。
不給你打招呼,也沒有預兆。
音出人死,從無意外,這就是規律,必死的規律!
羅異餘光撇過,身後已經有人倒下,聽聲音,那是酒井。
惡鬼出手就是必死的襲擊,沒有絲毫的阻擋,甚至根本來不及反應,人就已經死去,隨著聲音傳來,外面的黑暗如濃濃的黑霧一般迅速的滲透了過來,不斷的侵蝕羅異的周圍。
一切發生的太快,千雪,美島等人還沉浸在周圍無數鬼奴被消滅一事之中的時候,身邊的人已經倒地不起。
“那那是敲門鬼。”美島寒聲道。
十幾米外,那個突然出現的,身穿黑色長衫,混身佈滿屍斑的老人,僵硬的正對著幾人,它沒有前進,也沒有表情,就這麼靜靜的站在原地,右臂彎曲,兩指相合,明明是對著空氣,卻發出了敲門一般的聲音。
老人雖然還隔著很遠,但僅僅觸發的一次靈異,就改變了周圍的環境。
泛黃的牆壁上變的斑駁發黴,牆皮不斷的脫落下來,變成了凹凸不平的牆面,那坑坑窪窪的牆面上更是長出了黑綠色的黴菌,散發出了一股陰冷,溼晦的味道。
灑落一地的手機迅速的變黃,裡面的電解液溶出,甚至連街面上的車子也開始迅速的被風化了,露出了鏽跡斑斑的鋼板,有些地方甚至開始出現了坍塌,顯出裡面腐蝕的發動機。
彷彿在一瞬間,這裡的歲月已經流逝了幾十年,處處都是時間的殘餘,遺棄的破爛。
恐懼,出現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千雪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想要以這種方式避免被惡鬼注意,美島跪坐在地,身軀瑟瑟發抖,好似掉入了籠子中的獵物,滿是恐懼。
她不敢注視敲門鬼,急忙扭頭,不過這一扭頭,卻是正好看到了橫擺在地的酒井面容,他睜大了眼睛和嘴巴,臉色死灰,眼神中沒有半分神采,渾身散發出一股屍體的腐臭味,冰冷,僵直,像是已經死去好幾天了一樣。
雙重打擊之下,精神和承受能力達到了極限,她表情驚恐萬狀的抱住腦袋,嘴裡面說著胡話,看起來狀態相當差。
“美島!”
羅異喝了一聲,這一聲裡面也攜帶著靈異,陰冷的聲音恍如晴天霹靂,將其一下子驚醒。
“羅先生?”美島茫然的擡起頭,不知所措。
“普通人還是太脆弱了。”羅異感嘆一句,這個脆弱不只是身體,還有心理上。
沒有一顆強者之心,在這個世界生存簡直舉步維艱。
衆人皆慌亂,唯一鎮定的只有羅異,他面上沒有絲毫的畏懼,眼中的精光更勝平時,一股強烈的戰意從身上迸發,鼓動的心臟讓他躍躍欲試。
七中之時,敲門鬼恐怖如魔,羅異九死一生,奪一線生機,狼狽逃竄。
重臨之際,敲門鬼兩指虛扣,羅異傾盡所有,得重啓之力,稍落下風。
今時今日,這在異國他鄉,陌生的地界,熟悉的對手,沒有寒暄,沒有試探,一旦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羅異面對這隻恐怖的民國惡鬼,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然而今天,這一切終將結束。
只因今時不同往日,羅異已是半步祀神!
今日一戰定乾坤!
羅異按住長刀,三色視野觸發,面前的敲門鬼周身如墨流轉,血色撐開,無邊鬼域如匹練入侵敲門鬼鬼域,香火升騰,盪開陰冷屍臭,血月高掛,掃清陰暗霧霾。
刀柄處,灰敗的鬼眼不安滾動,漆黑鬼手激活,一下子合上羅異蒼白手掌。
羅異五指捏合,眼中血色跳動,身邊血色澎湃,眨眼之際,祀神國度鋪開,神國降臨之下,魑魅魍魎、妖魔邪祟盡被滌盪。
方圓三公里之內,無活人,無死人,無活死人!
有的唯有那一輪如殘月一般劃過半空,發出耀眼血紅的璀璨刀芒!
“割裂!”
“割裂!”
“割裂!”
須臾之際,順斬、逆劈、橫切!
羅異連出三刀,刀刀不離敲門鬼,一刀快過一刀,一刀勝過一刀,血色翻涌,周圍的靈異喧囂沸騰起來,周圍數公里內,猶如投入深水炸彈,激起的靈異一瞬間壓制住周圍僅剩的惡鬼。
可見羅異全力之下,恐怖程度何等之高。
“敲我三次,還你三刀”,羅異衣袍獵獵,憑立虛空,手腕轉動,橫臥斬鬼刀,“至於這一刀,來而不往非禮也,算我送你的!”
話音未落,羅異將長刀插入身前的虛空,面前的空間好似水面一般泛起波瀾,等到刀柄消失,無視時間、無視空間、刀出必中,血色的刀間穿透虛空,狠狠的貫穿在敲門鬼心口。
即到這時,三刀割裂也一併發作。
頭,手、腳齊齊從身軀上滑落,好似拼圖一般被打散,裂成大小不一的四塊。
黑霧一頓,天地間彷彿清明瞭三分,割裂的屍塊不安的蠕動,腥黑的污血流出,好似想要重新拼接。
斬鬼刀留下的傷勢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斷裂的屍身停擺不過五秒就要再次聚合。
“這個敲門鬼果真恐怖,它的身上絕不止一隻惡鬼,敲門殺人只是它的規律之一!”
至少腐爛周圍環境的能力就是一隻獨立的惡鬼,而這還是羅文鬆遺留了身體內大部分惡鬼在鬼郵局後的表現。
若是全盛時期的羅文鬆,絕不可能這麼簡單的就被割裂。
敲門鬼迅速的恢復著身體,然而此時,斬鬼刀柄上的灰色鬼眼大睜,頓時血液凝固,傷口結痂,灰色生成,對抗悄然開始。
這個對抗開始得突然,結束得也快,一秒之後,鬼眼不甘的閉合,它的作用僅僅是延遲了一秒。
但好在這一秒已經足夠羅異行動,他大步跨越十幾米的距離,伸手提起斬鬼刀,將上面的殘屍甩下,赤紅的刀身上寒光流轉,不見絲毫污穢。
“乾坤已定,勝負皆操之於我手。”
“敲門鬼,你的時代結束了!”
長刀歸鞘,敲門鬼已被關押。
就在此時,千雪的聲音響起:“酒井先生,你在幹什麼?”
羅異擰身回望,原本已經死去的酒井竟然直挺挺的站了起來。
明明剛剛纔死去,但酒井的身上的皮肉已經乾枯,一些暗黑的斑點出現在皮膚上,瞳孔無聲的睜大,不帶有一絲的感情。
他機械的伸出手臂,輕而易舉的就把美島提了起來,好似舉著一個小雞仔。
“唔~~唔~”
美島雙手死死的掐住酒井的手臂,不斷的在上面用力捶打,兩隻腳不住的亂蹬,踹在酒井腰腹的位置。
然而酒井的承受能力顯然要超出她的預料,即便她用盡全身的力氣,踹在對方身上卻如同撓癢癢一般,不僅如此,從對方身上傳來的反彈之力甚至硌得她腳尖生疼。
好似面前之人已經不是血肉之軀,而是地底下挖出來的堅硬頑石。
酒井麻木的擡起頭,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珠全是白翳。
美島看到這個眼神如同被雷電劈中,腦中一片空白,就連反抗都癱軟了下去。
這就是惡鬼與人的差距,人在鬼的面前,連最基本的直視都做不到。
不駕馭惡鬼,即便把智近乎妖的王小明放在這裡同樣毫無辦法。
“羅先生,還請你救救美島小姐!”千雪急得眼眶內流出眼淚,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這起綜合類靈異事件由我負責,按照道理來講,我就是隊長,你們作爲我的組員,力所能及之時,我會照顧你們一二。”
“但事不過三,我已經救了美島兩次,這一次是她咎由自取,我不會出手。”
明知馭鬼者死後會惡鬼復甦,這個美島竟然還坐在死人旁邊。
簡直自尋死路。
自助者,天恆助之。
像美島這種人,已經不值得挽救。
“可是……可是……”千雪可是了半天,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她知道她可以想出來很多救人的理由,但對於羅異來說只需要有一條就足夠了。
他不願救。
酒井手上用力,乾脆果斷又毫不留情的擰斷了美島的脖子。
整個過程,羅異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千雪不忍心的閉上了眼睛,心中長嘆。
等到美島死去,羅異隨意的伸出手掌,在酒井的肩頭一搭,動作輕鬆寫意,然而造成的效果卻不同凡響,只見對方就如爛泥一般倒在地上,就連酒井體內的惡鬼也在這一瞬陷入沉寂。
兩者之間的差距,何止天壤地別。
“現在所有的馭鬼者都死了,我這個翻譯也沒有價值了,羅先生,我不奢望你庇佑我,萬一我死了,我想求你和三島社長說一句,讓他放了我們一家,可以嗎?”
千雪彷彿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她彎下腰身,卑微的祈求道。
連馭鬼者這樣的助力都不被羅異放在眼中,她一個普通人又能有多大的價值?
別說利用美貌,以羅異看她的眼神,她深切的知道自己沒有機會。
兩者社會等級、思維認知、生命層次都已經不在一個維度,螻蟻又豈可與巨龍同眠。
現在她只想求羅異保全自己的家人,讓妹妹美雪脫離苦海,不再承受除靈社以色侍人的悲慘命運。
羅異看她一眼,雖然她情真意切,楚楚可憐,但造就她命運的是他的父親和除靈社,和羅異這個一小時前纔到達神戶市的人有什麼關係呢?
惡鬼侵蝕之下,很多無用的七情六慾被抹去,唯有最爲純粹的理智會變得更加敏銳。
“我說過,作爲你們的臨時隊長,我可以允許你們犯錯,在某種程度以內,我會出手相助,不會讓你們死得毫無價值。”
“死得毫無價值”,千雪再重複了一遍,“所以這就是爲什麼酒井一次就死了,而美島第三次面對惡鬼時才死掉嗎?”
“就是因爲美島有著尋找惡鬼的能力,而酒井的能力在你面前根本可有可無嗎?”
“不,你說錯了”,羅異泰然自若道,“我救美島只是因爲她是普通人,即便她有些通靈的能力,但她沒有駕馭惡鬼,並不屬於我這一類人,對待他們,我願意多給他們一次機會,這是出於對生命的尊重,也是我個人的行事原則。”
馭鬼者受靈異的影響會逐步的加深,若是沒有堅持與底線,到最後恐怕都會成爲趙開明那一類視人命如草芥,草菅人命之輩。
惡鬼住進身體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讓惡鬼住進心裡,成爲惡鬼的玩物。
只有有堅守,有追求,有紅線,人才能避免和惡鬼混爲一體,否則的話,“馭鬼者”三個字就應該改成“馭人者”。
失了本心,人還能是人嗎?那時候的羅異,又是否還是真正的羅異?
所以一些看似可笑的寬容與大度,恰恰是羅異作爲人的情緒延展。
千雪不理解羅異的想法,“所以,您對待馭鬼者還要苛責一點嗎,可您自己不就是馭鬼者,照理說你們纔是同類纔對。”
“同類?呵”,羅異輕笑一聲,“這是社會所賦予的一種歸納罷了,爲的就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以達到方便管理的目的,就如皇帝,大臣、平民、奴隸,直到今天,這種分類依舊存在。”
“即便是在最單純的學校,不也存在貴族、私立、公立之分,普通學生犯了錯就開除,某些高官貴人子弟即便做錯了,校方不也輕拿輕放?”
“在隱秘的地方,外人進不去,不代表特權進不去,這纔是真正的社會!”
“劃分同類,就是對自由平等最大的侮辱!”
羅異的話振聾發聵,讓千雪呆立當場,她腦中快速的分辨,想要理解,卻又做不到,想要反駁,也不知道從哪兒開始。
一時間,腦袋猶如漿糊,混混沌沌。
“我”
“你也不必替他們感到悲哀,在三島社長的眼裡,長澤酒井等人早就已經是死人了,想必他們自己也明白,他們最大的價值就是在這起靈異事件中協助我。”
“不同的是,酒井比較幸運,而長澤比較倒黴。”
在之前的靈異事件中,羅異其實只要求了他們出手一次,酒井是端著鬼燭吸引河童,長澤是走上前去,試探鬼花魁,而美島更是遠遠的感應惡鬼的規律。
如果說這都算羅異故意苛責他們,這纔是最大的荒謬。
千雪點點頭,“確實,這一路走來,他們幾乎都沒有怎麼出手,這些事情確實不算是您刻意讓他們前去送死。”
處理靈異事件,風險是一定存在的,羅異作爲隊長,承擔了大部分,剩下的一丁點兒讓隊員們承擔再合理不過。
羅異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不論長澤和酒井二人能活過幾起惡鬼事件,他們最終都不可能活著走出去,只因他們都是馭鬼者,他們體內有著惡鬼。
羅異不遠萬里,遠渡重洋,爲的可不是替除靈社處理靈異事件,而是爲了收集惡鬼,進行獻祭,所以不單是惡鬼,就連馭鬼者都是他的潛在目標。
之所以沒宰掉三島等人,不是因爲他們位高權重,而是因爲羅異還需要他們找出他們的安全屋,找出存放鬼瓷和惡鬼的地方。
“那我呢,我還有價值嗎?”千雪擡起頭,語氣幽幽。
“本來是沒有了,但是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羅異眼神莫名的盯著千雪,這個眼神裡有些期待,又有些陰狠。
“你要幹什麼?”千雪面色煞白,不知爲何,她感覺渾身冰冷,一種毛骨悚然的惶恐充斥全身。
三分鐘後,羅異從容離去。
天空中飄飛的紅紙憑空消失,一個身穿和服的年輕女人站起身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感受了一番自己的體溫心跳,確定一切正常之後,不禁長舒一口氣。
“也不知道主人處理完所有惡鬼沒?”千雪喃喃自語道,“不過以他的能力想必很輕鬆吧。”
“我也該去做我自己的事情去了。”
千雪提起腳尖,手臂自然下垂,沒人注意到,她的右手上食指和中指乾枯瘦長、遍佈黑斑,好似死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