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連請崔家來吃兩頓,崔家很感激。那媳婦與陳福英說起她那次女來:“都是些沙沙地,一點泥頭都沒有。我去幫她壅兩天洋芋,每一鋤挖下去都像挖在石沙上。那地一到冬春兩季,地頭干生生的,沒有一絲潮氣。一點不出種。我說:‘老二,你這地都種得出吃的來,真是哄鬼了。在空歡喜也混不走了,要搬家了。聽說西雙版納那地方好得很,又不缺草,又不缺柴,瓜果小菜一年都是。她家想搬了,如果她家搬去好,我也想搬。苦了幾十年,氣都要苦脫了,肚子都填不飽,這日子咋整?”
回到家,全家笑說:“感謝崔家這頓肉啊!”陳福英說:“你爺幾個一點勢頭不看。崔家媳婦在那里心疼得要命,喪著臉。也虧是我們,不然她舍得舀出來?你家一家人吃掉的,比人家四五桌吃掉的還多。”孫富民說:“有肉吃還看什么勢頭?”孫平玉說:“以后我們宰豬,請崔家來吃兩頓,還這一頓。”陳福英說:“請人家來吃三頓,也還不掉這一頓。”孫富民說:“那就請她家來吃三頓。”孫家想農活還重,自己的豬要等孫天主回家才宰,隔放學還早。等不得到那時,想向崔家借點肉來吃。沒料第二天早上挑水遇上崔家媳婦,那媳婦就說:“陳福英,你家要不要肉?我借你幾十斤!你家的豬宰了,再還我家。”陳福英忙說:“那太感謝了嘛!我正想向姐姐借,又不好意思開口。我家的等富貴回來就殺了,那時再還你家!只怕膘力沒你家的豬好,對不起你家!”那媳婦道:“還說膘力咋整?我這豬有什么膘力?反正以后你稱足斤頭還我就行了。這爺爺崽崽,媽的饞下八節來了。這豬還瘦,我說要再喂個把月才宰。這豬一直是喂草長大的,哪里有什么油水膘力!現在才開始挖洋芋,爛洋芋喂它幾個,它的膘力也要好點。他幾爺崽饞得要命,天天盡講嘈得很了。說要宰豬。那幾個寡母子也跟著她父子滾,硬是要宰。我不準宰。昨早上我去我媽家,他爺幾個機會來了。我前腳才行,后腳就挖好鍋洞,煨起水,將屠工請來,把豬殺死了。我回來氣得要死。年年都是這樣,先不先就宰豬。一宰了呢,頓頓想吃肉。我不準煮,又罵我。爺幾個又還會偷嘴呢,趁我不在,大人娃兒,生的熟的冷的熱的不管,都要偷點下嘴去。她爹在家要偷,幾個姑娘在家,也要偷。吃成了豺狼飲食,有了一頓脹,沒了烤火向。我把肉借給你家,看他爺幾個怎么偷!要是不借你家,被他爺幾個偷上一個月,準偷光了。”陳福英說:“那借肉之前,是不是要向他們說一聲呢?”那媳婦說:“在一起幾十年了,你還不明白?我當這個家幾十年,說話準得數的!他爺幾個不敢犟!他爺幾個年年吃虧,也怕冬臘月就把肉吃光,第二年餓一年的油鹽,還是巴望借出來。沒辦法時,也就無所謂了。”就叫陳福英下午拿稱去稱。
父子倆天天下苦力,做重活,又沒有肉油了,成天嘈得無法。還虧孫家后面的崔紹云家殺豬了,來請孫家去吃飯。孫平玉、孫富民收工回來,全家才到崔家。客人都早吃好了。于是單擺了一桌與孫平玉家。孫家嘈久了,再加崔家這豬膘力不好,肉里沒油,一碗肥肉端上來,像吃蘿卜一樣,一嘴一坨,吃得忘情。一碗吃光,崔家媳婦又舀一碗上來。全家又幾筷子撈光。崔家媳婦不高興了,喪著臉,孫家都埋頭大吃,哪里發現。惟陳福英觀察到了,無奈她也還想吃,只是過意不去。崔家歷來和孫家關系好,倘在別的,反正只舀兩碗上來,吃完不吃完都是這樣。崔家媳婦無奈何,只得不斷地舀上來,但不久鍋里就光了。最后一碗,全家又將其一搶而光。只剩最后一坨時,被孫平玉筷子夾住了,孫富春急了,忙抻筷子來搶。父女倆的筷子都夾在那坨肉上。孫平玉才發現,一笑,放了筷子。孫富春把那坨肉吃了,又朝鍋中望。以為崔家還會舀肉上來。陳福英可憐,忙說:“吃飽了快站起來。”孫富春仍朝鍋里望,已被陳福英抱著,走出外面來,說:“肉完了,莫吃了。”孫富春只得遺憾收場。別的人先上桌時,崔家是克扣著的。每桌只有兩碗肉,這些人都像孫家一樣嘈,兩碗肉夠做哪樣!剛引發吃肉的興,肉就沒有了。見孫家后來,崔家只管舀上來,吃個痛快,都嫉妒不已。崔家全家都還沒有吃。肉卻被孫家吃光了。只得再在火塘支上鍋,切了點瘦的來炒。崔家也是嘈久了,無奈太想吃肉,才迫不得已宰的。一點瘦肉夠怎么吃!倒吃得人心慌,大不自在。
下午陳福英提了秤去崔家。到門口,就聽屋內媳婦在罵崔紹云:“你這雜種饞下八節來了!老子叫過兩個月再宰,你硬不聽!現在才是秋天,農業上的人,農活最重,哪家屋里還有肉?都幾個月不得沾點油肉,嘈得無法,吃肉像吃白菜一樣。放開吃的話,這豬昨晚就吃完了。宰豬要怎么宰?要等到臘月才宰!那時你家也殺豬了,我家也殺豬了。你請我家吃,我請你家吃。家家都吃得油飽肉足,口不嘈了。那時你叫他吃,他也吃不下去了。即使安心要來吃你,也吃不了。還會像昨晚上一樣,左一吊鍋吃光,右一吊鍋吃光?跟你這雜種難淘了!老子怎么瞎了眼,嫁你這個憨包豬狗日不出來的!年年淘,年年淘不到頭。淘不出頭就老子也像孫江富家一樣,分家各淘各的!你帶你那幾個饞癆餓疲的寡母子去淘去!”
崔家三女許與海家。海家也很有。但自說了崔家三女,經濟一年比一年困。人們說:“又跟崔家兩個大的姑娘所嫁一樣了!”海家聽了這些傳聞,不敢要這崔家三女了。原來說時,已來了一千塊的東西,海家也宣布不要了,就與崔家退婚了。崔家四女許與和家。和家也一樣,原來夠吃,一說了崔家四女,又不夠吃了,也聽了傳聞不好,也忙丟原與崔家的東西,也跟崔家退了婚。這些事例也嚇著了孫平玉、陳福英,教育孫天主說:“說在你心頭,以后你找媳婦,不單要看姑娘的人物耳眼,還要調查這家人歷史上衣食如何!只要衣食可以,各方面也就勉強點!衣食不行,姑娘再好看都不能要!像陳家,歷來衣食就好,子孫發達,就好!像孫家,也過得去。就是要會學著觀察!”
吳明才家因兩個姑娘嫁出,得了四千塊錢,干斤斤一文不花,全買成牛馬羊。如今牛歡馬叫,發起家來。孫家借崔家的馬來犁死了,處理好后,又找馬犁地。這日,干斤斤遇上陳福英就說:“姐姐,你家要犁地,就叫他爺兩個去幫你家犁兩天。反正他爺兩個這兩天都是閑著的。”陳福英忙道謝。就去請了吳明才父子。吳明才長子今已十五歲,長得比孫平玉還高。父子倆拉了兩匹大叫馬來,一由吳子拉著,吳明才犁;一由孫富民拉著,孫平玉犁。兩匹馬極是壯健。一天犁了六畝地。孫平玉大喜。要是借崔家那樣的馬,七八天恐怕還難犁出這么多地來。晚上吃飯,孫平玉知父子倆肉量好,直將肉一勺一勺地往父子倆碗里添。父子倆各吃數碗肉,說:“吃夠了,不消添了。”臨走,孫家又撮了蕎子相送。
孫家無牛馬犁地。崔紹云說:“拉我的馬來犁一天嘛!”第二天崔就拉了馬來幫孫家犁地。孫平玉撮了一盆蕎子出來喂馬,崔紹云驚訝:“拿這個喂啊?可惜了嘛!”孫平玉說:“要望它出力,咋會可惜?”崔紹云說:“也是你們有的人家,才喂得起!我喂這馬六七年,從未喂過它一粒糧食。”那馬得了蕎子,拼命地吃。一盆吃完,孫平玉見那馬可憐,拿了盆又欲上樓去撮。陳福英說:“你省著點!他那馬從沒喂過糧食,脹死怎么辦?”孫平玉說:“牛羊才會脹著。從來沒有馬被脹著。”但是終于小心了些,只撮了半盆下來,讓馬吃光了。因馬太羸弱,犁了半畝地,就大汗淋漓。早上犁了回來,孫平玉見馬太弱,不敢大喂糧食,拌以草了。崔紹云則早上見喂蕎子,胃口開了,見孫平玉蕎子撮來少了,很不滿意。孫平玉見他不滿,說:“干脆這樣,你的馬你有數!你來喂。蕎子都在樓上皮籮里,你自己去撮。”崔紹云拿了盆子上樓撮蕎子,下樓就驚嘆:“嗬嗬!你家這糧食太多了嘛!”又一盆蕎子被馬吃完,崔紹云又上樓去撮了。孫平玉、陳福英都不好說,孫富民說:“這馬膘力不及我家原來喂那些馬啊!那些馬一天頂多吃三盆蕎子!我舅舅他們的大騾子,都只吃得掉四盆!這馬吃掉四盆了,要注意。”崔紹云說:“不怕,馬的腸胃與牛羊不同。牛羊吃多了,會脹著。馬是一根腸子通屁眼,邊吃邊屙,脹不著。”又撮了兩盆來,也喂下去了。孫平玉慌了,就不敢犁這馬了。崔紹云說:“怕什么?走!趁喂飽了好犁。”孫平玉堅決不犁,崔紹云就拉了馬,扛上犁具,孫平玉只得跟著去犁。犁到下午回來,崔提了盆子,又欲撮蕎子來喂馬。陳福英忙說:“富民,你撮兩盆蕎子送在你大娘家去,把馬拉上去,晚上好喂。”崔紹云聽得大喜,那這兩盆蕎子就賺著了。他回家哪舍得再喂蕎子呢!崔紹云吃了晚飯,喝了兩杯茶水,回去了。就不用那兩盆蕎子喂馬。而與婆娘吹今天這馬享了福,吃了多少盆蕎子等。
崔家長女與孫天主同歲,次女原與孫富才同歲。如今兩女都出嫁了。長女所嫁的趙家,原來家富人強。自崔家長女嫁去后,趙家就窮了。丈夫死,成了寡婦。后其夫之母死,夫之父又死,夫之弟也死。人人說崔家長女犯掃把星,要把夫家克盡克絕。趙家更將其逐出門。崔家長女又嫁劉家,劉家原也很有。崔家長女嫁去,仍然一樣,夫又死,夫父母也死,劉家又不要,從此沒人敢要她了。她就嫁到四川去了。不知在四川情況如何。崔家次女命運稍好,嫁與葛家。葛家原也很富,從兒子討了崔家次女后,葛家就變得歷年不夠吃,與崔紹云家一樣。崔紹云嫁了兩個姑娘,共得四千塊錢。人人以為他可以發家了,然而仍是從前那樣。其三女、四女仍同長女次女一樣,要煮早晚飯先得看孫家冒火煙沒有。孫家一冒火煙,就捏了松毛來包火。陳福英問:“你家才得了四千塊錢,五分錢一盒的火柴都買不起?”兩女說:“真是買不起!家里一分錢都沒有!”有時陳福英買了多的火柴,就可憐她們,她們來包火時,就送她們兩盒火柴。
吳明才的兩個姑娘嫁出去,比吳明才還窮。吳耀芬一無本事,生了個小孩,只會天天帶小孩,睡懶覺。其夫到昆明打工。她老婆婆才三十歲就死了,她老公公是鰥夫。早晚飯都要老公公煮熟了叫她,她才起來吃。吃了又上床去睡。農活都是她老公公一人在地里忙。忙一陣得回來煮早晚飯侍候她。家窮得時常揭不開鍋。吳耀芬就打她老公公,說要回吳家。吳家聽得名聲不好,人人恥于聽到。于是這又成為眾人論命的好題材:“吳明才家生成了窮命,無辦法。如吳耀芬,先許了孫家的。孫家有吃有穿。如果嫁到孫家,就一切都改觀了。但偏偏她無命嫁到孫家!說成的了嫁大學生,偏偏嫁不到!老天是要她去嫁到窮人家里,這有什么辦法?”
崔紹云一生只喝白水,從沒喝過茶水,被茶刺激了,一夜睡不著覺。失眠已久,看看要天明了,都睡不著,他就爬起來,到房外來轉。聽見馬圈里響,忙開了圈看。馬已倒地,還在掙扎。他驚慌失措,忙叫起媳婦來:“快,馬脹著了。”媳婦來看了,急得罵:“憨孤寡!憨和尚!這馬從沒喂過糧食,你不省著點!還跟老娘侃你喂了幾盆幾盆蕎子!”因忙來叫孫家。孫家睡得正香,一聽崔家叫,就叫糟糕:“定是馬脹著了。”孫平玉跑來看時,馬已不會動了。崔紹云坐在糞上,正在抹眼淚。婆娘又罵:“憨雜種,只會淌你那點尸水,你滾出去淌!”孫平玉坐在那糞上,束手無策。陳福英來,心里叫苦:經濟正困,又雪上加霜。咋辦?按一般規矩,只要牲口幫別家種地,不是因人為因素而死,是兩家運氣都不好,一家折一半。但這馬不是累死、病死,也不是孫家喂了脹死的,而全出于崔的貪婪無知。陳福英想只有一家折一半了,但口里說:“不怕,馬是幫我家犁地死的,我家要賠,才對得住你家。”那婆娘道:“哪塊臉敢要你家賠?不是病死累死,也不是你家喂了脹死的,是這老孤寡喂了脹死的!全怪這老孤寡!哪塊臉敢接你家一分錢?我只恨前世不知做了什么錯事,這一世瞎了眼,嫁這個憨豬都日不出來的。你看他現在只會抹臉上那點尸湯了!”孫平玉也說要全賠,崔紹云就說不要賠。最后陳福英轉彎說:“我是個直人,說直話:馬幫我家犁地死了,不賠我家對不住你家!既然你家不讓全賠,那就賠一半。以后我家再在各方面幫補你家,最終要對得住你家!”那婆娘說:“哪塊臉好要你家賠一半?你們問問這老孤寡,哪塊臉好接你家的錢?”孫平玉說:“就這樣定了!”婆娘說:“賠什么!這馬要是被賊偷去,或者病死累死,難道不過了?法喇那么多大牲口被賊偷去,查出幾個來?橫豎就當這馬被賊偷去了。”陳福英說:“被賊偷去是一回事,這是一回事。就這么定了。你家配一下馬的價錢!”婆娘仍說:“賠什么?”但口已松了。孫平玉說:“配配價錢!”婆娘說:“這是匹瘦馬!能管幾文錢?莫賠了!”孫平玉請崔紹云配價。崔請孫平玉:“你說一句算了!”陳福英又請崔妻配,崔妻說:“咋個好配?你家說一句就算了。”推讓已久,事情不決。陳福英就配了:“那就把這馬同朱家剛賣那馬打比!兩匹馬樣子、膘力都差不多。人們都說朱家那馬賣得不吃虧也不占便宜!賣方不覺吃虧,買方也不說賺了。我先提這點詳頭。你們又評!”崔妻說:“差不多,我家這馬也僅比得上朱家那馬!”崔說:“差不多!那馬賣四百三,我這馬也頂多能賣四百三。”孫平玉說:“差不多!”于是陳福英說:“就這么定了,看在二百一十五元的基礎上,你家要我家添多少?”崔妻說:“還敢要你家添?這馬死,不是你家的錯!我的看法是你家在二百一十五元的基礎上降一點。”陳說:“怎么還降?你家考慮添一點!”崔妻說:“還添什么!”于是就這么定了。崔妻說:“那我們兩家就剮這馬去賣!賣了差多少,你家補我家所差的一半就行了。”孫家推辭,說馬歸崔家了。崔家不依。終是雙方把馬剮了,破開腸肚,見全是蕎子,不下百來斤。崔妻又罵崔:“憨雜種,莫說一百斤了!老子塞三十斤在你那肚子里,看你死不死?這是畜牲,它知道什么?你給它吃它就吃!干蕎子吃下去,遇水就會漲!你這雜種白活幾十歲,一點道理都不懂!”孫家也火綠崔。馬皮、馬肉共賣得一百八十元錢。錢全歸崔家,孫家尚要補出一百二十五元。崔妻說:“錢先借你家用!你家要供書,手頭緊!我家不用什么錢!等開年買肥料時,你家再還我家。”
二人分手,陳福英憐憫這媳婦數十回。到地里,與孫平玉說:“崔家媳婦也聰明,但不知怎么就是苦不夠吃,年年找盤纏。嫁了兩個姑娘,得了四千塊錢。我以為夠吃了,還是不夠。想他家得了四千塊錢,既不供書,也不為兒子討媳婦,不見使錢,卻不夠吃。那這四千塊錢哪里去了?”孫平玉說:“是怪呢!我也想不通。估計他家不會缺了,又叫缺了。”
這崔紹云夫婦,年紀都比孫平玉夫婦大。生了五個姑娘,如今才生了一個兒子。家里一直貧寒。幾十年來,一到秋末冬初,洋芋才挖完,崔家媳婦就帶了幾個姑娘提了鋤頭,背著背籮,到別家收過的洋芋地里散洋芋,一直散到春耕以后。春耕以后呢,麥地、蕎地的母子洋芋出土了,母女幾人又到人家蕎地麥地里挖母子洋芋。時常連盒火柴都買不起。要籠火沒有火柴,只得等別家籠火了,才捏著松毛去別家包火。許多人家都厭其家貧窮,不讓包。孫家因陳福英隨和,也不歧視其家,所以一直來孫家包。捏了松毛到孫家,孫家將火炭拈兩個放入那松毛中。有時火炭又小又不紅,崔家姑娘就要一路用口吹著那火炭走,否則就熄了,又只得回來重拈火炭。有時呢,火炭又大又紅,這下不消口吹,崔家姑娘捏著就跑。它不久就將松毛引燃了,松毛燒著崔家姑娘的手,就只得扔了,重新來包。每頓要連續數次才包得去那火。后來崔家兩個姑娘學奸了,兩姊妹同時來,每人一把松毛捏著。火炭小時二人都包。火炭大時只一人包,路上燃了,火炭掉在地上,又拈起來放在另一把松毛里。再燃,又換一把松毛包。
人人見吳明才家牲口眾多,想干斤斤又聰明,這個家如今交由干斤斤來掌,豈不發家。都道吳家從此發了。沒料一年過后。吳家牛也死,馬也死,羊也死,發家僅一年,又窮了下來。人們又說:“看來是命!吳明才家代代窮。如今看來家已發定了的,公然還是發不起來,這實在令人想不通!只能怪吳家生著窮命了。”
吳家父子走后,孫平玉說:“一天犁了六畝地,我在地里就念佛,感激不盡。”孫富民說:“爺兩個肉量太嚇人了!吃掉這么多肉!”孫平玉說:“這算啥?”就講吳明才之父于祭龍之時,吃了鍋邊三轉坨坨肉以及到老丈母家和小姨妹們開玩笑的故事。就說:“可憐他父親,肉量很好,一生就這兩次得吃夠肉,其余時候都不得吃夠,沒得過一天好日子,就死了。吳明才呢,飯量也大,糧不夠吃;肉量也大,也不得吃夠。一生貧困,看這下將嫁兩個姑娘的錢好好地安排,看家境能否好起來。人活一世,飯量肉量都有大有小,關鍵是要得吃飽吃夠。吃不飽吃不夠就是一樁遺憾的事。像以前蕎麥山的陸慶緒,肉量也大得驚人。每頓要吃一碗肥肉一碗瘦肉,少了不夠吃,多了也吃不掉。每頓都是兩碗,頓頓卯不脫。吃了幾十年,吃得腰肥體圓,人稱‘陸胖豬兒’。有個窮人見他這樣吃,深為羨慕,說‘大老爺,我要是能像你這樣過上三天,死了也值得了。’陸胖豬兒說:‘簡單!你就來跟我過三天,我怎么過,你怎么過。你能三天都跟我一樣吃,我就饒你。’第一頓的兩碗肉,陸的吃了,這窮人長期不得吃肉,也吃掉了。第二頓,陸照樣吃,這窮人的只吃掉一碗。第三頓,窮人就只吃白菜不吃肉了。以后幾頓也吃不下肉去。三天未完,窮人就輸了,跪在陸胖豬兒面前,請陸胖豬兒饒他。陸胖豬兒說:‘要我饒你,你就得出去宣傳,宣傳得不好,我不饒你。’窮人出來,到處宣傳:‘陸大老爺一輩子享福,是生成的富貴命!正因為生來天大的命,才享這天大的福。我這個窮鬼,沒生到那樣的好命。想吃不得吃,想穿不得穿!陸大老爺看我可憐,叫我跟他去享福。他吃什么,我吃什么。我沒那點命,大老爺讓我享,我也享不起。享了兩天就拉肚子,差點享死了。爬都爬不起來!陸大老爺家擺上肉讓我吃,我就是吃不下去!以前天天盼望享福,不得享福;陸大老爺讓我享福,我又享不起福了。大老爺呢,頓頓兩碗肉,吃了根本不吃菜,照樣適受得了!看來怪不得天,怪不得地,要怪自己無那點命!人賞不如天賞,天賞不如命賞。人家陸大老爺有享福的道理,我有不得享福也享不起福的道理。’他這樣宣傳了一年,陸胖豬兒認為他宣傳得很好,才饒了他。人的飯量、肉量都是天生的。要是當時換吳明才家爹去,哪有享不了的福?”
陳福英聽罵聲歇了,崔紹云總不還言,怕一家人出來看見,忙跑回家來。不久聽崔紹云在屋后喊:“孫平玉。”陳福英出來。崔說:“說你家要借幾十斤肉,她在家的!你家來稱吧!”陳福英答應,提了秤去。崔紹云稱了。陳福英就提了肉回來。有了這點肉撐著,孫家才度到把公路修好。孫平玉父子分得九百元錢。到孫家殺豬時,還了崔家的肉,連請崔家來吃了兩頓。
孫天主回到學校后,孫平玉走投無路。還虧這時鄰村修水庫,陳福全去包得一段公路來修,陳福全送了指揮長兩百元錢,將工程包了過來。三公里公路,共是一千五百塊錢。孫平玉父子才有了奔頭。地里的活路都甩與陳福英。白天打炮眼,炸懸崖,晚上挖土方,晝夜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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