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便是司馬琉璃,與安十娘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好不容易成了她的夫,卻終究是弄丟了她。望著與安十娘一起種下的槐樹,那時他們好像才十歲吧。
“前幾日來過好幾撥官兵來打聽你的消息,但他卻沒有理睬他們,司馬琉璃不想知道他們找安十娘所為何事,最重要的是,現如今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安十娘去了哪里,又怎么能夠告知他們她的行蹤。”思緒又回到出事那日的夜晚,他甚至連騷動之聲都未注意,只聽得了那幾人在小聲耳語中提到“王爺”二字,難道安十娘出事便是與這二字有關……
司馬琉璃暗暗決定,他有必要要前去皇城,必定比在這隱幽的茶園中,要知道得更多。
他本就是在此處隱逸,故此要收拾的東西自然也是不多,二者此處是他與安十娘兩人共同搭建的,還沒有等到他回來,他卻是不想亂動的。
雖知這些日子過去了,安十娘該是兇多吉少,但他卻是不能死心,若不出去尋一尋,怕是自己的良心都不得安寧吧。
而這第一步,就是要從這“王爺”二字出發,世人皆知當今仍在政壇活動的王爺便只有四王爺端木靖與八王爺端木政,四王爺為人心狠手辣,倒是這八王爺處事圓滑,安十娘的失蹤到底與誰有關,他卻仍是不能判斷,只能等到去了皇城,再做打算……
將端木傾城安置好在藥浴的木桶中,天生便在偏殿之中小憩,這皇帝的寢宮總是不一樣,從窗口望去便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小園子,園林雖小卻五臟俱全,四時之景無一不含,能有如此水平,必定也是一個極為心細之人。
群臣已是多日未參早朝,各處送來的折子也堆積得越來越多,群臣之中已漸漸有口風傳皇帝之癥無法醫治,騷動之聲越來越大,這四王爺與八王爺便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自己再不尋求辦法補救,怕是要變天了。
端木傾城短期之內還無法痊愈,而要穩住朝綱,穩住民心,只能從太后身上下手了。
這幾日端木傾城的情況更為好轉,有事時也能聽到他熟睡之時的夢囈,間或還能看到眼珠微微轉動。
天生坐在旁邊看著他竟是要翻身的樣子,便想著助他借了一下力,誰知端木傾城似乎被抓得不舒服了,竟是一把抓住了她放在他身上的手,眉頭不禁皺了皺,天生想著估計自己不知輕重,倒是弄痛了他,便欲要放手,誰知這端木傾城倒是抓著她不放了,嘴中仍然囁嚅著不知在說些什么。
她用力往外掙脫了兩下,誰想他雖昏睡著,力氣卻仍是不小,自己竟然一下子無法掙脫開來,只能任由他抓著不放,可能由于病了太久的緣故,他的手觸及十分冰冷,若是常人,必是不能忍受這種溫度,而手腳冰涼卻容易使人四肢麻木,對端木傾城來說卻是極其不利的。若是一國之君醒來之后卻是成了一個不利于足的廢人,這罪名也是極大了。
想至此處,她只好讓婢子去打了一盆熱水,用帕子在其中浸濕,絞得八分干之后在他的四肢之上來回揉搓,這些她都欲要親自接受,不借婢子只是怕她們掌握不好力道,而她一個懂醫之人,也更是了解四肢之上的穴道,在溫熱的過程中按壓對應的穴道,更加有助于他的氣血的流通。
按到穴位之時,天生明顯地感受到了端木傾城會有反應,眼珠轉動的頻率也越發得高了起來,離他痊愈的日子也當時不遠了才對。
好不容易將今天的事情全部做完,天生便尋了個機會,去了太后的鳳陽宮之中。
請了門前的侍女進去通報,不一會兒太后便喚了她進去。
“民女見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歲。”天生沒有抬起頭,只堪堪工整地行了個禮。
太后一見是她,還道是端木傾城那邊出了什么岔子,說了句平身便讓她起來了,然后一臉憂心地問道:“可是我皇兒又有了什么癥狀?”
誰知天生卻是搖了搖頭,“回太后,今日民女前來,倒不是為了此事。”
“哦?那我倒是不知你的心思了。”一聽端木傾城沒有什么情況,太后明顯地松了一口氣,語氣便也變得尖酸起來。
在她眼中,天生只是一介民女,卻是沒什么資格主動到這鳳陽宮中來找她的。她倒是想看看,天生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恕民女僭越,敢問太后,今日朝中是否政局頗為不穩。”天生感覺到了她的眼神卻無畏地看了回去,表情卻依舊冰冷。
太后一聽右手狠狠拍在一旁的朱案上:“放肆!大膽刁民!這朝堂之事也是你能過問的!”她允諾天生醫治端木傾城已是皇恩浩蕩,如今她倒是管得寬泛,竟然連這朝綱之事都要上來摻和一腳了!
天生聽了卻是不躁,只是淡然地向她眼底看去,這與生俱來的凌駕之勢,倒是把太后也給震住了。
“四王爺、八王爺與群臣均是蠢蠢欲動,若是太后仍不阻止,怕到時是要釀成大禍。”雖然憤怒她一介女流之輩竟然將朝綱掛在嘴上,但太后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有幾分道理。
見太后不語,天生知道她已被自己說中了痛處,眼中精光一閃,便脫口而出,“若是太后愿聽民女一言,民女愿助太后把穩朝綱。”
“你……”雖然相信了蔡天生的醫術了得,但要說起朝政,太后卻是死活不愿意相信她還能有何造詣了。
天生知她不信,也不再等她發話便自顧說了下去:“若想兩邊穩住四王爺與八王爺,為今之計怕是只有一條。”她對著太后神秘地笑了笑。
太后聽她所言似是十分胸有成竹,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不知要用什么方法?”
她卻是伸出手指指向了太后,太后投來疑問的眼神,天生輕輕點了點頭:“沒錯,正是太后你!”
太后不解:“不知你所指何事?”
“為今之計,便是由太后你來暫時扶正朝綱,垂簾聽政!”天生的的手落下,卻是帶上了一股勁風。
“荒謬!簡直荒謬!我一個婦道人家,從不識得這朝綱之事,從何垂簾聽政!你休得再胡言亂語!”
天生狡黠一笑:“這點太后倒是放心,民女自有安排,且聽民女一計,保證朝綱之上無人再敢質疑太后的謀略與執政的才能。這樣一來也打消了四王爺與八王爺的念頭,又穩住了朝綱,豈不是一舉兩得之事。”
“太后請附耳過來。”天生一陣耳語,太后卻滿臉不可置信。
“你……此話當真?”她瞪大了眼睛,仍然是不能相信方才自己所聽之言。
天生點了點頭,“自是當真,再給民女一個膽子民女也不敢欺瞞太后。到時民女若是有半句假話,太后再殺不遲。”
第二日,太后忽然不顧群臣進諫,突然宣令由她在端木傾城病愈之前垂簾聽政,處理朝綱之事。早朝之上,一片嘩然,群臣自是不能善罷甘休。
“太后使不得,自古便無女子參政的道理,太后如今這番作為,豈不是要將朝臣推向不義之道啊!”禮部尚書馮全自是第一個跳出來,朝著那廂簾幕之后的人說道。他是為首的一個支持四王爺代政之人,一聽說太后要暫且代政,自是第一個不愿意,說完還向四王爺處看了看。
“本宮心意已決,且我瑙珠國如今面臨大難,不可再拖,就算是擔起這個罵名,本宮也要前來治上一治。”
聽聞此言下面議論聲更重,都不知太后口中所言瑙珠國的大難是何物。
“李大人!”太后一聲令下,威嚴更甚,全殿之上倒是一下子變得擲地有聲。
“微臣在。”一位看上去接近花甲的年邁老者從人群之中走出。
太后揚了揚袖子,但簾幕之后的群臣們只看得簾中的人影似乎動了一動,帶出一股香風,“你即日帶上太醫院五名太醫火速趕往蕭林,不得耽擱,那處已然有爆發瘟疫之勢,若是耽擱釀禍,哀家拿你是問!”
李大人應聲而下,接著太后又指出幾人,分別分配于他們去處理各地災情,如此準確而氣勢迫人,倒是將群臣逼得再沒話說。
自從太后垂簾聽政已是一旬有余,而太后派去各地之人回來均是反應此令下得甚是及時,他們趕到之時,恰是災情剛剛起步,很快便被遏制。
而這些有功之人,則都受到了重賞,所以已有一部分人不再提起讓四王爺與八王爺代政之事,而太后的威名則是在大臣之中傳散而開了。
最大的功臣蔡天生此時仍舊在端木傾城的寢宮之中,照料著他的病情。這幾日他偶然間會睜開眼睛,但卻好似什么都沒有看見一般,又悄然地閉上了。
這時,忽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打擾了這一世的寧靜。
“民女見過四王爺。”蔡天生站起身來行禮,端木靖卻抬手示意她不用多禮,蔡天生也不客氣,便坐回了軟椅之上。
但端木靖自從進來之后良久都不曾說話,天生自然也不欲招惹他,也只安靜地觀察著臥榻之上的端木傾城。
最后這端木靖自是忍不住了,便開了口:“本王記得宮中選秀之時,你好似也是參加了吧。”
天生心中一冷,知他問了這話,便是已經察覺自己有問題了。
“王爺說的是,民女確實來過。”
但端木靖卻沒有繼續進行這個話題的意思,只輕輕“嗯”了一聲后便轉移了話題,“天生覺得當今圣上是怎樣一個人?”
“賢明惜才,自是一位好君主。”天生心中疑惑地朝他看去,卻看不清他的面色。
“哦……皇弟自是賢明的。”他終于抬起頭來,笑了笑,像是沒有什么事情一般轉過臉去,天生心生警惕,看來這四王爺已經懷疑到自己頭上來了,她心中百轉千回,眼里卻是寒光忽隱忽現。
太后自從聽從天生之言,如今朝綱已穩,自是對她禮待有加,雖天生一直不愿承認自己是從何知道那些災情,但太后并不強求,她不問來處,只要對自己有用,對整個瑙珠國有用便可,若是友則款待,是敵……則定要殺之。
自此太后非但不再禁足天生,更是賜她令牌可隨意出入宮中,但天生并不常出去,只有在有些特殊用料稀缺的時候,才不假他人之手,自己出去采購尋找。若是走動得太勤,意味著露出的馬腳也會更多,深諳此道,她便一直恪守著該有的“本分”,穿梭皇城之間,倒是一道亮麗惹人的風景。
翻遍了藥殿的藥屜,也詢問了太醫院的太醫們,卻發現皇宮之中從不進購黃翀,此藥藥效大多可由其他藥物代替,且藥物本身具有一定毒性,所以皇宮之中沒有也屬正常,就連有些藥房都不會去進購這種藥物,她不放心他人前去找尋,便出了宮,欲要自己去采買。
端木傾城這幾日倒是抓她的手抓出了經驗,有了動靜的時候,或是好似醒了的時候,都喜歡揮著手好像在尋找著什么,但一旦碰到了她的手,就會立刻安分起來,直到進入了熟睡,才會慢慢放開,讓天生能夠掙脫。
天生看著他的面孔,就是這張臉,讓曾經的自己如此癡迷,而現今在她眼里,也不過是一個長得俊秀的男子罷了。想起她與蔡世顯得賭約,她不禁又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略顯邪魅的笑容。
慢慢從他的手中將自己的雙手抽離,她換上了一身輕便的便衣,略施粉黛,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倒是與平日的冷艷不同,多了幾分清麗的味道。
仿佛,自己仍是那個安十娘……每日在茶園之中種上自己喜歡的草藥,但草藥三分毒,卻是將茶樹都給弄得毀了去,不免愛上司馬琉璃的一陣責怪。
可是今日這一切果真是世事無常,她又怎么能夠想到,只不過幾年的光景,自己便變回了這個蔡天生,遭受了那些非人的折磨,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過了一會兒收拾好了情緒,她收起臉上的表情,將令牌收到袖子之中,便出了宮門。
宮外的樣子她好似已經非常陌生了,那些來來往往的人群,無一不帶著笑,或是三三兩兩打鬧而去,仿佛只有她自己是孤身一人,無人可依無人可靠,就連這宮外的日頭,似乎都要更高一些。
琉璃……這么多年不見,不知你還好不好,我定要讓造成今日這番光景之人得到報應,這一切都拜他們所賜,自然要為這一切付出代價。
她走了許多家藥館、醫館、藥堂,卻仍是無果,宮中已經派人去尋,也不知有無尋到,一路向西走去,越靠近西市的地方,人也逐漸多了起來,她不禁抬起頭,看著前方的路。
好不容易走到一處藥堂,本沒有抱什么希望,但掌柜的聽說她是要黃翀,卻很是高興,才道剛剛有人來送了這黃翀,現在卻有人來買了,自然是樂得厲害。
她心中也不免道了聲好巧,付了錢后便欲回去。此時正值黃昏,正是西市最最熱鬧之時,路上的人也是頗多,整個路上倒是沒有多少空地。
隨著人流漸漸向前走去,與身邊之人擦肩而過之時,卻是忽然心中一震!
那微微泛著黃的長發隨著走動翻飛,平生最愛著的素白,堅挺的鼻梁,總是能凝著水的桃花目……
她的眼睛忽然不知為何濕潤了起來,那人……那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