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克用涼水衝了把臉,收拾裝備出發了。
裝備很簡單,一副手銬、一根警棍和一個警哨,作爲剛入職的巡警,這些東西是標準配置。兜裡還揣著鍊金術師給他的、妹妹友情贊助附魔的兩件一次性神器:閃光彈和“絕對防禦”。
作爲多蘭德王國北方最大的自由貿易港,斯內爾港被稱爲冒險家的樂園。每天都有巨量的船隻抵達又離開,帶來財富與光榮——雖然有些沾著血,帶著濃濃的海盜味道,但作爲既得利益階層一員的達克來說,保持沉默就好了,最起碼現在是。他也沒有天真到爲了口頭上的正義像傻瓜里昂一樣去挑戰大多數人。
今天下午有大宗貨物運達,貨主是漢密爾頓商會,正好是那個羅伊斯所在的商會。貨物除了來自殖民地的棉花,還有少許貴重物品——十二箱土晶礦石。
隨著魔法學、鍊金術的發展,材料學越來越成熟。地水風火光暗六大系列元素的礦石也逐步進入人們的視野。晶系礦石經過提煉可以提純爲原石,原石經過進一步加工,可以成爲純正的附魔材料。
各國都將晶系礦石列入國家專營商品名單,爲爭奪礦石產地爆發的戰爭此起彼伏。讓人不禁擔心,人類還沒有被惡魔和異教徒毀滅,就先被礦石戰爭毀滅了。
經過數百年紛爭,各國礦石產地逐漸枯竭,在光明神教會的調解下,礦石爭奪戰漸漸落下帷幕。現在的局勢是一礦難求,高能量密度的礦石價格甚至與等重的黃金比肩。
漢密爾頓商會從殖民地發現了新的礦石產地,想必又要大撈一筆了。
今晚是礦石到貨場的第一晚,千萬不要鬧出什麼事端來——或許,正是因爲這個,那位酒量好膽子小的老前輩才強烈要求自己替班?
達克先去碼頭的巡查辦公室簽到,跟哈欠連天的值班警員打了個招呼,出門。
巨大的淡紅色月亮靜悄悄地懸浮在空中,路上行人稀少,越接近港口,來來往往的人越多,當抵達碼頭時,映入眼簾的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如白天鬧市一般的場景。
筆挺的黑色警服有著無言地震懾力,沒人敢來找他的麻煩,他一直穿過整個卸貨區,來到位於碼頭最西北角的倉儲區。
這裡人員相對稀少,除了搬運工和監工,大多數是各商會的傭兵以及碼頭的守衛,也有市政廳的下屬比如達克這樣的執法者。這裡的傭兵和守衛都有著不俗的身手,一般的毛賊也不敢隨隨便便打這裡的主意。
穿過燈火通明的石板路,走到貨物存放區。無數道冷冷的目光瞬間同時罩過來,然而只在警服上略作停頓,立即移開。
走上巡查區的最高點——貨場中央的配貨機塔臺,達克站定,四下張望。
頭頂,是璀璨的星空;遠處,輝煌的燈火被白亮的石板路分隔開來,靠近碼頭貨棧主路那邊是涌動的人頭,倉儲區這裡卻是一片穩定的黑暗,只有三三兩兩銀白色的光點浮動,那是舉著光石燈的守衛不時走過——光石燈是用提煉過的光晶礦石廢渣製作的穩定冷光源,在倉儲區點火把純屬找死。
明面上的守衛移動很有規律,二十分鐘走一圈。在暗處,還不知道有多少守衛和傭兵潛伏著,隨時準備把心懷不軌者變成自己功勞簿上的記錄。他們中水平最低的炮灰也有大劍士水準,達克這樣的對手,他們一個能打十個。
那我在這裡還有什麼用呢?作爲象徵存在麼?
假如光明神開眼,意外地讓我把這份只有三個月的職業變成三年、三十年,我會開心嗎?會不會變得像那些混吃等死的老前輩們一樣,把時間和精力虛擲在尋歡作樂中,像吃土的螞蟻和吸血的蚊子一樣活著?
“嗨,想什麼哪!”
背後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把達克嚇了一哆嗦,猛回頭,看到一頂熟悉的白色紅紋圓頂帽。
“是你小子!嚇我一跳!”
羅伊斯哈哈笑著拍拍他肩膀,舉舉手中的錫壺:“巡邏哪?卡拉巴產的強朗姆酒,正宗的殖民地原裝貨,爺們喝的,來一口?”
達克嘿嘿笑著拍掉他的手:“爺們喝的?我可聽說這玩意兒叫做海盜聖酒,有這麼回事兒吧?巡邏呢,謝啦!”
羅伊斯一點兒也不惱,嘻嘻笑道:“走吧,邊走邊說。”
達克也不想在四下無遮無攔的地方吹風,欣然同意。兩人走下高臺,沿著貨道朝倉庫裡面走。
“哥們兒,不是我說你,巡邏?快別自個兒糊弄自個兒啦!剛把你們署長送家去,二百多斤一堆大肥肉喝成一灘爛泥,還有空管你?”
“不行,原則問題。”
羅伊斯詭異地一笑:“這條巡查路線,最起碼三個人一塊兒才能走。聽說你頂班,另外兩個欺負你是新手,一塊溜號了,只要你今晚上別出事兒,誰都不把這當回事兒。你就是喝醉了找地兒貓起來天亮回去,照樣是恪盡職守好警員!”
達克驚道:“臥槽你他女馬還知道這種機密?”
“那是!”羅伊斯厚顏無恥的把嘲諷當做褒獎,故作姿態壓低聲音道,“警署可是大佬中的大佬,俺們這些苦力不做足了功課還行?放心吧哥們,沒事兒!”
說著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咱也一塊玩過命了,有些話我就實實在在跟你說,要不是這身黑皮,別說你三個人,七八個都不保險!咱找個地方喝一口去。”
說著走著,兩人來到倉儲區的西南角,孤零零一條筆直的通道,兩邊都是高高壘起的貨箱。
羅伊斯道:“這裡有個外號叫老虎嘴,警察沒一個願意來的。你看兩邊。”
達克擡頭望望,在光石燈的照耀下,烏黑的貨箱高高壁立,好似峻峭的山崖,將兩人夾在當中。無數長短不一的魔能吊臂好像無數條畸形的手臂,面目猙獰的在頭頂撐開。
“每個箱子下頭,都壓著一條冤魂哪。”
達克打了個寒噤。
“這是倉儲區最偏僻,最便宜,也最亂的地方。那些本小利薄的小商會、小船幫,都打這裡的主意,爭箱位,爭車道,爭人手,差不多什麼都爭。貨箱掉下來砸死個把人,那是常事兒。”
達克擡頭又把烏黑的貨箱打量了一番,最小的也有方桌大,要是砸下來,變成漿糊是沒跑了。
羅伊斯接著道:“那些窮瘋了的小船主,都是在這老虎嘴裡搶肉吃。下起手來一點不客氣,花樣也多,貨箱砸死的;吊臂故障夾扁了的;喝多了酒從塔臺上摔成肉餅的……呵,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他拿手比劃,“四個箱子圍個空,上頭再摞上一個,壘成個監牢,生生餓死六個人。這不就是上週的事兒?”
達克聳然變色:“你知道線索?”
羅伊斯的一雙笑眼望著他:“怎麼?”
“爲什麼不舉報?”
羅伊斯笑著搖搖頭,那神情就像在看一個白癡:“警察老爺,我可沒有您這身黑皮,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還是先自個兒活下來吧。”
達克無奈地搖搖頭:“就是因爲你不說,我不說,大家都不說,事情才變得不可收拾。”
“將來就明白了。”羅伊斯的目光有些同情,有些蕭索,“當年我家裡也闊過啊。十幾條船還是有的。但有什麼用?能抵得住大魚吃小魚?”
“漢密爾頓商會?”
“不是,德雷克商會,光明神教會的頭號狗腿。所以,”年輕人輕鬆的一笑,“我就到這兒來了,最起碼,我還活著,比我爹媽幸運。”
“什麼時候的事?”
“怎麼,還想給我翻案?不不,不能用這個詞兒,人家自始至終都是走的合理合法的正規程序,破產的小商會會長夫婦接受不了,投海自盡。這種天天都在上演的戲碼,誰會在乎呢?再說,您想對光明神教會做些什麼嗎?”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羅伊斯嘲諷地道:“世界和人類,都是光明神創造的,跟神說平等?哈!我們,還是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吧。”
“抱歉,看來,我給你添麻煩了。”
“您能這麼說,我感激不盡。”
達克決定不再談論這個話題,他說道:“聽說這次你們商會發了大財?”
“瞎貓碰上死老鼠。在新大陸撿了個漏,滅了幾支土著,找到一點礦石。貧礦,挖完拉倒……等等!”
達克立刻緊張起來:“怎麼?”
“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