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殿內(nèi)擺滿了案桌,會試中前百名貢士正伏案書寫著,偌大的一個中和殿內(nèi),除了紙筆的聲音之外,只有一個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那是皇帝正踱著方步,慢慢的從一個又一個貢士身側(cè)走過,不時地還會停下腳步,帶著幾分興味的看一看某個貢士正在書寫的試卷。他的這一舉動,讓這有幸能夠得到皇帝親自監(jiān)考、已經(jīng)緊張不已的貢士們越發(fā)的緊張了,有些人握筆的手微微發(fā)抖,更有些人被冷汗浸濕了后背,近一半的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在了饒有興致的皇帝身上。
當(dāng)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真的不堪,貢士之中也有大家族出身的,他們也曾經(jīng)面過圣,雖然心里緊張,但也能夠保持鎮(zhèn)靜,不讓自己有任何失態(tài)的舉動,給皇帝留下一個見不得大場面,不堪重用的印象。
對于那些人,記性一向很不錯,來之前又稍微了解了這些貢士出身和成績的皇帝并沒有多加關(guān)注,他目光更多還是投在了兩個人身上,一個是坐在第一排第一個的董禎毅,而另外一個則是坐在最后一排,倒數(shù)第二個的林永星。
他這次之所以親自主持殿試,為的便是董禎毅此人——鄉(xiāng)試中了解元,會試之中又脫穎而出,成了會元,主考的大臣對他也頗為贊賞,說此人年紀(jì)不大,但功底扎實,見解獨到大氣,還真是個好苗子。
他也看了他會試的卷子,確實是很不錯,簡單的查了一下他的出身,唔,也很不錯,前諫議大夫董志清長子,前國子監(jiān)祭酒方仲澤的外孫,這兩個人在皇帝心中的印象都十分的好,尤其是董志清。雖然為人死板了一些,但卻又著錚錚鐵骨,敢當(dāng)面質(zhì)問戾王。雖然他的質(zhì)問對戾王來說不痛不癢,對他也沒有實質(zhì)上的幫助。但是能夠站出來,那就是忠臣。
所以,在他登上屬于自己的皇位之后,下旨嘉獎了董志清——董家當(dāng)時是個什么狀況他倒也略有所知,也知道,這種嘉獎對董家來說或許算是雪中送炭,但卻絕對不能改變他們的生活。但是。如果董志清的兒子們是爭氣的,那么這樣的嘉獎對改變他們的生活甚至未來已經(jīng)足夠了,相反,如果他的兒子們不爭氣的話,那么就算給再多的嘉獎也是不夠的。更何況,除了那些已經(jīng)故去,已經(jīng)不能再為他盡忠的臣子之外,他身邊還有更多活著的。能夠為他盡忠,需要他的嘉獎的臣子。
所以,在知道董禎毅的成績和他的身份之后。他便動了一個心思——但凡董禎毅有其父的八分本事和文采,那么就點他為狀元,既可以出一個大楚從未出過的三元及第的狀元,還可以借此補償一下對董家這么多年的忽視,讓和董家一樣遭遇的人知道,朕并沒有忘記你們,但是朕不能因為你們先人的功勞就讓你們忘記了進(jìn)取,只要你們有所建樹,能夠成器的話朕必然重用你們!
因為種種原因,皇帝最關(guān)注便是董禎毅。
令他頗感欣賞的是。就算自己的目光大部分時間都停在他的身上,他卻能夠恍若不知的精心書寫,一點不自然或者慌張都沒有露出來,這樣的沉著冷靜著實不錯,讓皇帝心里更多了幾分贊許。不過,他要是知道董禎毅能夠這樣坦然的原因一定哭笑不得——早在兩年前。董禎毅和拾娘便想過殿試這一關(guān)要是皇帝親臨怎么辦。為此,拾娘可謂是費盡心血和手段,鍛煉董禎毅山崩于前處事不驚的本事,在他寫策論的時候讓人在書房外敲鑼打鼓,大肆吵鬧者有之,懸梁吊柱著有之,在他坐的椅背上放上芒刺者有之,甚至還讓人在書房外燃起柴火,大叫走水……
一次兩次,十次八次,別說是皇帝站在身后,就算中和殿塌了,董禎毅也不會驚慌,他第一反應(yīng)一定是拾娘又在鬧什么,而后繼續(xù)不緊不慢的書寫,不去管發(fā)生什么事情。
至于林永星—所有的貢士,只有他,在皇帝的目光投在他試卷上的時候,他抬起頭來朝著皇帝笑了笑,緊張畏懼半點沒有,仿佛就是在私塾中,先生過來看看他在做什么,而他禮貌的會與一笑而已。那種坦然,讓皇帝都微微一愣,然后十分的欣賞起來……
時辰到!皇帝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定,宮女為他奉上香茗,他輕輕地啜了一口,看著神色各異的貢士們,淡淡地道:“你們的文章朕大概都看了一下,都很不錯,不過最出彩的當(dāng)屬董禎毅?!?
貢士們對此并沒有太大的意外,在知道董禎毅連中兩元的時候,他們中一部分人就在猜測,今上會不會為了三元及第的這個好彩頭點他為狀元了,對此,不服者有之,覺得自己不過是會試失利,就可能和狀元失之交臂,實在是太可惜,而董禎毅未免也太勝之不武,懊惱者有之,早知道這樣的話,就應(yīng)該在會試之中稍微做點手腳,不敢說讓他落地,但起碼也不能讓那些已經(jīng)有了解元之名的舉子在添彩,而后讓皇上也給他添彩啊,當(dāng)然,除此之外羨慕的更多,三元及第啊,本朝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出現(xiàn)過一個,遠(yuǎn)的不說,就連上一屆最有才華的柳倬都沒有這樣的名頭??!
“朕知道,定然有人覺得不服,覺得自己并不比董禎毅差,不過是沒有他的好運氣罷了!”眾人心里在想什么,皇帝略掃一眼就能看出來了,他也不生氣,直接對身邊的太監(jiān),道:“康安,你把董禎毅的試卷朗讀一遍,讓他們聽聽,看看董禎毅的策論和他們相比怎樣?是略高一籌,還是怎樣?”
“奴才遵旨!”皇帝身邊的總領(lǐng)太監(jiān)立刻應(yīng)諾,而后將放在最上面的,董禎毅的卷子拿了出來,用太監(jiān)特有的嗓音念了一遍,拋卻那嗓音的怪異,他念得倒是抑揚頓挫,就算董禎毅自己,也不一定就能比他念得更好,也讓心里打著各種小九九的貢士們臉上紛紛露出贊嘆的表情。
咳,并非董禎毅的策論寫的有多么的好,讓這些人能夠打心里嘆服,而是他們從皇帝的態(tài)度中知道,皇帝對董禎毅的贊賞以及已經(jīng)做了點他為狀元的心思,要是還露出什么挑釁,不滿,不屑的表情,那不是在給皇帝添堵,順便毀了自己么?聰明人是絕對不會做那種沒有大腦的事情的,他們更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更不會做那種上趕著找死的舉動出來。
當(dāng)然,不可否認(rèn)的是董禎毅的策論寫的確實是好,措辭很到位,引經(jīng)據(jù)典也巧到好處,和自己的相比也不遜色,讓他勝出也不是特別的難于接受。
因為這些心思和原因,等到康安將一篇策論念完之后,所有貢士臉上都是嘆服的表情,更有人狂熱的看著皇帝,似乎在等著皇帝宣布董禎毅為狀元一般,咳咳,這些人中就有林永星,不過他和別人不一樣,是真心希望董禎毅能夠連中三元。
皇帝怎么會不清楚這些貢士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卻也沒有心思點破,更不會顧及他們的想法,直接道:“董禎毅上前聽封!”
“貢士董禎毅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董禎毅知道皇帝接下來可能會說什么,眼看自己這么多年的苦讀和謀劃就要實現(xiàn),他的心歡喜得就要跳出胸腔,但是雖然滿臉壓不住的喜悅,卻沒有任何失態(tài)之處,坦然從容的上前跪下。
“朕知道,你是諫議大夫董志清之子,據(jù)說,董志清當(dāng)年最遺憾的便是會試失利,沒有成就三元及第的夢想,不過他的錚錚鐵骨,卻也無愧于狀元之名。朕問你,你和你父相比怎樣?”皇帝看著董禎毅;眼中帶了一絲探究和玩味——別的不好說,但董禎毅的品行應(yīng)該還是不錯的,杏榜下來之后,可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姑娘在打他的主意,醴陵王的那個庶女甚至暗示她出妻再娶,卻都被他斷然回絕,能做到這一點,也算是遺傳了董志清的耿直。
“不敢相比!”董禎毅搖搖頭,直接而坦然的道:“先父天生一副鐵骨,一生耿直,見不得奸佞,而微臣幼年喪父,見多了世情冷暖,也嘗過不少心酸,定然無法像先父一樣耿直,百折不彎,不過,微臣縱使圓滑一些。也絕對不會讓皇上失望,給先父抹黑。”
“很好!很好!”董禎毅的應(yīng)答讓皇帝很滿意,他也不相信這父子倆能有一模一樣的脾氣,他點點頭,笑道:“朕點你為今年的新科狀元,授翰林院編撰?!?
“謝皇上恩典!”董禎毅大喜拜倒,金口玉言,這一下,再也不會有什么意外了。
“你算是本朝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應(yīng)該比別的狀元更多些恩賜才是!”皇帝卻還覺得不夠,他又笑道:“董志清當(dāng)年的府邸正好閑置著,朕將它賜還給你,以便你和家人在京城有個安身立命之處?!?
“微臣謝恩!”董禎毅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臉上歡喜的表情更深,心里也在打算著,是寫信給拾娘,讓她帶著一家人進(jìn)京還是自己回去接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