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八月十八,艷陽高照,日子極好。
城南譚員外府內一片熱鬧,縣里的絕大部分商戶都來參加這場壽宴,甚至連遠嫁的譚家二小姐都回來了。
“大人,你準備的啥賀禮,這么沉。”跟在身后小跑著的李泗懷抱著一個深色的長形木漆盒子,盒頂上用紅色綢子綁了一個花球,添了幾分喜色。
“投其所好嘛。”季涼抿嘴偷笑,那賀禮可是他昨日在城外發現的一塊石頭,形似金元寶。
“季大人,祝師爺,你們可來了……”一身紅色喜慶打扮的譚財見著兩人眼里閃過一抹尷尬,但隨即又熱情的招待著二人,雙手將李泗抱著的禮盒接過去,發覺有些沉,估摸著這重量應該是個好東西,滿是褶皺的臉上更是笑得開了花。“快請進,快請進,昨日大人未來,小雅念叨大人好幾次了呢。”
季涼看著譚財面上的喜色,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亂,下意識想要避開接觸,但又不得不迎上去:“譚員外客氣。”
“大人這邊請入席。”譚財笑得眉飛色舞,領著季涼二人往府內走去。
入門處便是一幾叢翠綠的挺拔墨竹,枝葉交錯,生出傲骨。走過青石鋪成的小道,穿過掛滿紅色綢子的雕花欄廊,往宴客的院子去。瞧著譚家這園子,曲徑幽深,小溪潺潺,波光瀲滟,可一點都不像譚員外的風格。
入席后便坐在靠主桌的的位置,季涼與祝師爺自顧吃著身前的色相味俱全的菜色,頗為自在。卻苦了同桌的人,都是縣里的商戶,小心翼翼的夾著就近的菜式,生怕一個不慎,便被兩位大爺揪去縣衙罰款。
季涼倒不在意旁人如何想,只顧著滿足他的胃。
吃飽喝足之后,季涼悠閑的靠在座椅上翹著二郎腿,從袖口內袋里掏出一方純白色的絹子,白皙的手指夾著絹子優雅的擦掉唇角處的油漬,之后便又將絹子對折了兩次放回袖子內。
早已吃好的祝司南瞧著季涼這故作優雅的模樣,不禁好笑:“往日里吃完之后,手背往嘴角一擦便完事的季大人,今兒是撞了邪么?”
季涼舌尖抵在牙關處,偷偷剔著牙,雙眸盯著祝司南那毒舌樣子,心中怨恨,為何人家吃油膩膩的大豬蹄之后身上沒有半點油漬,自己不過是啃了幾塊糖醋排骨而已。
“你再瞪我一次,信不信我把你轉賣了!”祝司南瞧著季涼那微蹙的眉眼便知道他心中在暗罵著自個兒。
“……”季涼終于將牙齒上的那青菜葉子給剔了下來,抵在舌尖,轉向一旁朝地上啐著,之后又大喝了一口漱口水吐掉之后,便起身朝院子外間走去。
一前一后離開了席間,穿過另一條長廊往大門轉去,行至一拱門處,廊下階前的小院一片金色,菊花的清香朝季涼襲來,偶入的彩蝶紛飛,與一旁的青色墻垣相接,頗有小院東籬,隱士風情。
季涼隨意坐在廊下的欄椅上,看了眼因昨夜夜雨而灑落的菊花花瓣,倏地想起什么,遂朝打算離去的祝司南問道:“祝師爺你是不是與墨夫子相識?”
祝司南冷淡的看了一眼仰頭詢問他的季涼并未答話,只是低頭沉默著。
季涼無奈的翻了白眼,他又不瞧他墻角,至于那么保密么?想著便要張嘴問話,就見祝司南將食指豎在嘴巴,示意他別出聲,隨后又退后幾步,依靠在一旁的墻壁上。
不明所以的季涼疑惑的看向倚在廊下一側的墻壁上的祝司南垂首,一身月白長衫襯得他格外俊逸,一只未沾染任何塵埃的白色長靴腳尖微微踮起朝一旁傾斜著,偶爾斑駁陽光照射,顯得格外動人。
不多時,便聽見墻壁的那一方傳來人聲。
季涼有些驚訝,小心控制著呼吸,側耳用力聽著那低語。
沒幾句便聽見墻壁那側傳來一聲略有些低啞的男聲喝道:“什么人。”
這時又聽見一帶些佻意的女聲,“怕是貓吧,別大驚小怪的。”
“貓?若是貓便好了。”冷哼聲里帶著怒意。“沒事別找我。”說完便憤然離去,還帶著甩袖聲。
又等了片刻,女子也離開了。
季涼撇撇嘴,這明顯是偷聽情人間的墻角,不道德,但又迫切想知道兩位男女主角是誰。小跑幾步,左拐過去穿過小門便能瞧見那墻內的景色。
依舊只是過路小院,里面栽種了不少鳶尾,若是三月里,定然能瞧見滿園子的紫色鳶尾。
早已沒了人影的小院,季涼有些懊惱。
“你聽清楚他們說什么了嗎?”季涼只得將希望寄托與功力高深的祝司南。
祝司南瞧著季涼那希冀的模樣,搖頭。
“不可能。”打死他也不信。
祝司南臉色帶著幾絲莫名的壞笑,上前一步輕聲道:“真要聽?”
“不能聽嗎?”季涼嚇得往后大退了一步,覺得這祝司南最近對自己和顏悅色許多,除了銀錢方面。據季涼推測是祝司南被自己那日破案的英勇神武的氣質所迷住了,崇拜自己得不行。
“能。”祝司南爽快的點頭,“那女人說很想他,那男人也很想她,想得蝕骨心痛……”
“……”這騙人也太漫不經心了吧,正欲再問,便聽見身后傳來了腳步聲,季涼驀地回首,便瞧見譚三小姐面帶笑意,腳下生風般朝他走來。cad3;
待譚三小姐走近后,季涼臉上掛上淺淡的笑,略帶疏離的音調說道:“譚三小姐好。”
譚雅臉色堆滿了得體的笑意,自動過濾了季涼那疏離的話音,上前體貼的說道:“大人怎在這兒,是我們家招待不周嗎?”
季涼心中些許慌亂,側頭便見看好戲的祝司南,轉而又回答道:“譚三小姐誤會了,府上的菜色實在太好,吃多了所以出來走走。”
“這樣啊,大人若是喜歡,常來家里坐坐,家里的廚子是二姐從京城帶回來的,會做許多菜式。”譚雅一顰一笑都很吸引人,但季涼不好這一口。
未等季涼答話,便又聽見譚雅的熱情邀請:“大人后邊竹園里搭了戲臺正唱著戲呢,不妨去瞧瞧?”說完便領著季涼幾人往后邊走去。
“請的什么戲班子?”祝司南有些興趣。
“爹請的是縣城楊家班,他們的旦角玲瓏唱的很好。”譚雅邊說著接下來要唱的戲,沿著回廊去了竹園。
走進竹園,戲臺子下面坐滿了看客,觥籌交錯好不熱鬧。戲臺上正唱著空城計,銅鑼敲得激烈,下面晃神的人也假作拍手叫好。
“大人去哪了,還以為大人先離開了呢。”譚員外從戲臺子前排迎了出來,“小雅快去陪你娘坐著,我來招呼大人即可。”
“那……”譚雅有些為難。
“怎么,害怕爹招呼不周?”譚員外故板著臉。
“爹……”譚雅話里盡是嬌意,羞赧而退。
三人坐在前排專門留出的位置上,而譚財左手邊便是譚夫人,譚雅以及一年輕婦人,再往右便坐著裘員外與佟員外他們。
敷衍寒暄后的季涼一手拄在扶手上,托著腦袋昏昏欲睡,原諒本大人沒有藝術細胞。
“大人你這可不好。”祝司南湊近季涼耳邊輕聲說著,說話間那呼出的帶著冷梅香的熱氣在自己耳邊劃過,有些濕潤,身體微顫了一下,顫到了心底里。
季涼往左邊移動了一點,錯開祝司南,有些尷尬的說道:“師爺說得對。”
祝司南會意點點頭,自己似乎又聞到了那股幽香,是蘭花的香味,下意識的看了眼季涼有些微紅的小巧耳垂,笑了笑。
季涼瞧著戲臺子上面正唱著貴妃醉酒。
玲瓏身穿紅色戲服頭戴鳳冠,臉上濃墨的油彩掩了那臉,卻掩不掉那動人的眼,或深情,或怨恨,神韻極好。手拿著一把扇節節后退,柔軟的身子不斷旋轉著,退至最后便又以袖遮面,吟唱著哀怨與控訴。
有那么一刻,被玲瓏那頗具靈魂的眼眸深深吸引。
這時,譚財偏過來看著季涼特謙虛的說道:“季大人能來真是小民的福分。”
“譚員外哪里話,你是咱們梧桐縣的頂梁柱,本官自然得來。”錢財貢獻者也是頂梁柱。
“多謝大人前些天救了小女一命,若是被那些歹人救了怕是會借此要挾一番……”譚財得了自家夫人的示意,繼續說著。
“本官恰好經過總不能讓譚三小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占了便宜吧。”季涼擺擺手,“這些都是本官的職責,員外無需介懷。”
“這哪行呀?”譚員外摸了摸下巴,一臉慈愛的看著季涼。
“員外真的不用太過感激。”季涼被看得心驚膽戰,慌忙擺手,“若是員外非要感謝我,給些銀子就行。”
譚員外被驚得嘴巴能塞進一個雞蛋了,不過很快恢復過來,面色如常的說道:“大人還沒成親吧,小女很是欽慕大人,要是咱們能結姻親之好……我的所有財產都給你都行……”
季涼一聽嚇得直哆嗦,錯過譚員外便能看見在那邊與譚夫人等人交談甚歡的譚三小姐不時的帶著情意的看向他,渾身直冒雞皮疙瘩。
季涼滿臉尷尬,帶著幾分青色,真沒想到這譚員外一家都這么開明。“員外大人,本官暫時沒有成親的打算……三小姐很好,是在下配不起她。”
“大人,你都牽過我家閨女的手了,你還敢不認賬?”譚員外有些發火,但依舊壓低著聲音,“我家閨女的清白都被大人你毀了,你得負責。”
“員外,我已經說過了我當時是情況使然,真的沒有輕薄三小姐的意思。”季涼再三解釋著。
然并卵,譚財依舊一副賴定季涼的模樣。若是不同意,大有拼命的趨勢。
“大人,你是看不起我家小女么?”譚員外側頭看向左邊不遠處的三女兒正與交好的姑娘們談笑著,一言一行頗具風范。
回過頭壓低聲音繼續說道:“我家小雅嫁與大人只有好處。”停頓了一下威脅說道:“大人若是不同意,我定會讓我二女兒轉告她大姐,告你貪污贖金!”
“你……”季涼恨恨的看著譚員外那摳門吝嗇的臉,這人為何一定要將女兒嫁給他?左右看了一番,所有人都離得較遠,確定聽不見二人的交談才說道:“譚員外是想全家被流放么?是想夫人被砍頭么?”
“大人莫要威脅我,我家女兒嫁的人家身份都很顯貴,不是你一個小小縣令能仰望的,我女兒下嫁給你是你的福氣!”譚員外那胡子一抖一抖的。
季涼看了眼譚財的二乖女,裝扮很是艷麗,嬌艷的面孔帶著些輕佻,隨后冷笑著說道:“譚員外莫要忘了,你家的女兒都是做妾的,而且女婿還惦記著你家的錢財呢,自身都難保,在此算計我有意思嗎?”
“你……”譚財見目的直接被戳穿,氣得哆嗦不止,動作有些大,一旁的譚夫人見狀便抓住他的左手問道:“夫君怎么了?”
“沒事,與縣令大人談的太興奮了。”譚財輕輕拍拍譚夫人的手,寬慰著。
“師爺,怎么辦?”季涼得了空急忙側身朝正看戲的祝司南求救。
“娶唄,你又不吃虧。”祝司南低聲說道。
季涼想也沒想便拒絕:“不要!”
“為何?難道真是斷袖?”祝司南斜靠著椅子,打著扇子,頭微偏向季涼腦袋說道。
“對呀,可攻可受,滿意了吧。”季涼怨氣十足,側身對著譚員外拱手說道:“譚員外,本官突然想起與老相好約好去秋游的,就不留下來吃晚膳了,先行告辭。”說著便朝園子外走去,獨留滿園各存心思的看客。
譚員外看著負手離開的季涼,這人……氣死了!
往城北縣衙疾步走著,李泗小跑跟在后邊。
“大人,你就這么走了,不怕譚員外記恨么?他一個女兒入了宮,一個女兒進了尚書府。”李泗一一細數著,滿臉擔憂,“大人這回要穿多少雙小鞋喲?”
“他非要我娶他女兒,我又沒毛病。”季涼冷哼道,“我堂堂七尺男兒,還能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做上門女婿!”
“祝師爺,你管管我家大人吧,他腦子轉不過彎,不諳宦海。”李泗急得直跳腳,深怕自家大人被那譚員外給謀害了。
祝司南拍拍季涼的肩膀,笑瞇瞇的說道:“干得好!”
“瘋了,瘋了,一個個的都瘋了……”李泗搖晃著頭,長嘆著氣。
季涼瞪著李泗那操心婆的樣子,懨懨的說道:“好了,反正我是不會妥協的,你再敢在這兒叫喚信不信我抽你!”
李泗嚇得往后一縮,委屈的喊道:“大人,你現在就和祝師爺狼狽為奸,你都不疼小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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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還算挺多的…
主要是我太懶,不想分章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