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夜
“裘員外不是官身,看這案卷恐怕不妥。”季涼將那案卷遞給了祝司南,“若是裘員外一定要知道詳情,那本官讓祝師爺念與你聽也行。”
祝師爺微哂,拿起案卷看了眼又瞥向裘大富:“我念一個字十兩銀子。”案卷上共有一千多字。
好在裘大富功力深厚,只是嘴角微顫,早就聽說縣令與祝師爺沆瀣一氣,貪財有道,心下便了然,此事定有回旋之地,想著便說道:“大人說了便是,我不再追問便是。不過大人也知裘金在家中的地位,請大人與之方便。”
季涼還未說話,便聽祝司南右手輕彈案卷,用那他略沙的聲線緩緩念道:“荊月二百三七年八月十九日,譚府命案……”
裘大富一聽急了,立馬擺手道:“季大人,在下聽大人說了便是,不勞煩師爺了。”
季涼死死咬住唇內側忍住笑,聽著祝司南絲毫未有停下的意思趕緊說道:“祝師爺就是個較真的人,奉行著縣衙替老百姓服務的宗旨。裘員外既然有這需求,我們縣衙必定竭盡全力滿足你的。”
裘大富聽著季涼那冠冕堂皇的話混合這祝司南那不含感情的念案卷,差點沒氣抽過去,一千多字便是一萬多兩銀子,有錢也不是這樣花的!
祝司南并未搭理裘大富直到念完,“……秋后處斬,復送京城復核。裘員外可聽清楚了?一共一千三百二十個字,一萬三千二百兩,員外是付銀子還是銀票,抑或是賒賬。”
季涼聽著那末尾的秋后處斬眼角忍不住抽抽,改了好么多句好意思嗎?
裘大富縱橫商場謀算幾十年,從未遇見像這樣直白的人,拒絕又拉不下老臉,給銀子又憋不下這口氣,但案卷尾端的秋后處斬幾字還是壓在了他心上,手輕捋唇須道:“祝師爺放心,只要季大人愿意放犬子一碼,我遠給出大人想要的。”果然財大氣粗,讓季涼隨便開價。
季涼聽得也通體舒暢,但依舊為難著道:“可是……”說完又看了眼裘員外身后的仆從。
裘員外見著季涼面有難色,小聲說道:“大人放心,王忠跟了我幾十年,不會泄露的。大人有何要求不妨直說。”既然大家直白,他也用不著裝腔。
季涼笑笑:“裘員外只要能付出相應代價,本官自然會往開一面。”
裘員外見季涼并未開口且一直掌握著主動權,當下只得硬著頭皮說道:“二十萬兩。”
上次譚家不過賣個小蔻丹就花了十萬兩,裘金下迷藥間接害死玲瓏這么大個事兒才二十萬?季涼心中不免懷疑裘金到底是不是他親生的。
季涼笑笑,“裘員外如此慷慨,本官甚是欣慰,祝師爺要不咱們判裘金流放吧。”
“大人說了便是。”祝司南拿起一旁的筆墨就要改。
“等等。”裘員外急忙出聲阻止,裘金雖不爭氣,但確是嫡子嫡孫,怎可流放呢,咬咬牙:“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雖在裘大富眼里不多,可確是整個梧桐縣一年的用度了。
季涼聽著這數字,總覺得還少了點,于是又沖著祝司南說道:“祝師爺,看在譚員外愛子心切的情分上,改判一年牢獄如何?”
祝司南一本正經的點頭,“大人說了算。”
裘大富一聽。這兩人明顯是為了要錢。就算裘金被送往京城,他也能讓裘金安然無憂,但為了名譽堅決不能沾染了這些污點,也不能讓裘家本家知道了裘金的所作所為,只得硬著頭皮道:“大人,四十萬兩。這已經是小民的極限了。”說話也伏低了幾分。
季涼抿唇作沉思,復又看向祝司南,雙手托腮:“祝師爺,看在譚員外如此疼惜裘公子的份上,我們不妨讓裘公子做一個證人吧。”
“大人說得極好。”祝司南將那案卷再次拿起,“譚員外,裘公子在牢獄中大罵朝廷命官,循例應重打八十大板,徒一年。念在員外一片愛子之心上,五萬兩便可。總共合計四十六萬三千二百兩。”
裘員外聽得一陣肉疼,看著祝司南將那案卷緩緩放下,端起一杯茶水正喝著,直覺他接下來還有話說。
祝司南放下茶杯,緩緩說道:“待譚員外將銀兩送來,我便將這案卷撕毀并派攆轎送裘公子回去。”
裘員外聽完渾身筋攣,只得先行告辭去了通寶銀號。
傍晚時分,祝師爺果真派了衙役將裘公子抬了回去。
晚間,昏黃的燭火給廂房內添了幾分暖意,季涼翹著二郎腿在陸嬸的注視下,用食指沾了沾唾液開始迅速的數起了銀票。一共九萬五千二百兩。有三千二百兩的零頭是季涼賣萌撒嬌抱大腿之下得來的。
“裘員外可不像譚員外那么簡單,大人還是小心為妙。”陸嬸正端著繡花簍子在一旁給季涼做衣服。
季涼將銀票小心翼翼的放進一小木盒里,與之前的五萬兩放在一起,“陸嬸,我知道的。”
“大人,可要我準備小荷包裝月銀?”陸嬸停下手中的活兒問著,明日便是發月銀的日子了。
“不用,直接領了就是了唄。”季涼將另一個裝銀錠子的小木盒打開,銀晃晃的真是好看。
陸嬸看著季涼那晶晶亮的眼,又瞥了眼那銀錠子上面深陷的牙印,眼角忍不住抽抽,“大人這月是出多少?”
“八千多。”季涼想著這一箱銀子就要進入某人的荷包了,心中難免傷感,決定今日抱著盒子睡覺。cad3;
“這么多?”陸嬸驚得聲音放大了許多。
季涼委屈得點點頭:“嗯,全是祝司南那壞蛋敲詐勒索我的,陸嬸為我做主呀。”說著就將身體靠向了陸嬸,來此久了也清楚陸嬸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對他極好。
陸嬸心中有了絲計較,也不嗔怪他沒長骨頭似的身子,問道:“那衙役們呢?”
“都加了,畢竟我們吃肉,他們也要吃一點湯。要是泄露了他們也跑不了。”季涼老老實實的說著。
“噢。”陸嬸頗為贊同,“大人說的極是。”稍停頓片刻又說道:“那我和李泗的工錢也得漲漲了,畢竟大人吃肉我們怎么也得喝口湯。”
“陸嬸!”季涼愣是一下坐直了身子,雙眼睜得老大,怎么忘記陸嬸也是個訛錢高手呢,委屈帶著哭音:“陸嬸,你怎能這樣對我,明知我……”
“大人別哭窮,明天月銀沒漲我就舉報你。”陸嬸端著繡簍子便朝廂房外走去,臨了還不忘記囑咐著:“夜深了,大人早些休息。”
季涼趴在窗邊,仰望夜空,明月皎潔。
哎,舉頭望明月,故鄉在哪里?
正感嘆著詩仙的神作之時,隱約聽見西廂那邊有低聲說話聲,太遠聽不清楚。
朝著那檐下關門花燈的西廂看去,只能恍惚看見半掩的窗戶內那種搖晃著的躺椅上的祝司南,手中執著書,偶爾對著窗欞上透現的人影說上一句。
在昏黃的燭火下襯著他俊逸的外表格外柔和,少了白日的張揚,就那般隨意的靠在椅上,緋唇輕啟著。
有些朦朧,有些唯美,連那炫美的花燈都失色了。
驀然有些心動,心有些酥麻的感覺。
就像暗戀的那種情感,但是要小心隱藏著,千萬不能被人發現。
上輩子感情一片空白。
可是在這里,這個身份,真的可以動心嗎?
他的身份應該是很高貴的吧,雖然愛財有幾分吝嗇,但氣質修養看起來確是極好的。
季涼回頭看了眼懸掛在屋內的孔雀花燈,用白布罩著,生怕染了塵埃。
又往西廂看去,莫名的緊張,怕被人發現,眼神都變得有些躲閃。再看去見那便依然還是剛才的姿勢,沒有變過。
咬咬唇,嗤笑著自己,暗暗叮囑著自己將不該有的情愫深埋,或許趕走。那種人碰不得也摸不得,遠離遠離……現在還是保命要緊,年后就請辭,告別季家父母,遠游他鄉,恢復女裝,找個誠實可靠的普通男人,做個小本生意,生兩個孩子。嗯,長得好看一點也行。
腦海中不自覺的出現了這樣一副場景,在一個寧靜的小院里,季涼一身女裝坐在院內的桂花樹下,身邊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撒著嬌,靜待歲月靜好,平安到老。
夜風拂過,有些微涼,季涼哂笑著,起身退后,上手同時將那開著的兩扇窗戶緩緩關上。
季涼不知道的是在他關上窗戶的那剎那,祝司南扭頭看了眼東廂已經緊閉的窗戶,已經漸暗的室內看不見人影。
祝一嘟囔著,“公子你怎么又走神了,和你說的事情你又沒聽進去吧。”
“你再啰嗦幾句試試!”祝司南冷眼掃過,將手中的賬本拍向了祝一的腦袋,“看來是悠閑太久了,你換祝二來。”
“公子別趕人家嘛,祝二那木頭怎能討公子歡心呀,小的就是公子的貼心小棉襖,一年到頭都是體貼入微的。”祝一比著蘭花指嬌嗔著。
祝司南揉了揉自己眉心,又扭頭看向了窗外,今日月色皎好。
祝一幾步就走到窗戶邊上將窗戶掩實了,無比幽怨著道:“公子您別看了,看了那季大人也不會變成女子呀。”
祝司南微瞇著眼,有些危險。
祝一不自知的摸著下巴來回踱步,喃喃自語:“我得趕緊告訴老祖宗他們,乘著公子還未被季大**害掉。”
祝一話音剛落,祝司南抬腳就將祝一踢了出去,直接掛在了無患樹的樹杈上,“公子你這個沒良心的,你好真狠!”
祝司南又砰的一聲將窗戶關上,閉合前又看了眼東廂,腦中卻莫名出現了兩個字——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