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一整個宇宙,換一顆紅豆(3更2)
谷倉門無聲地開了,一股子陰風襲來。莫言一聲冷笑,頭都沒轉(zhuǎn),“立在原處。若有半分移動,我便毀了你!”
涼月無聲,照在谷倉門口,地面上卻沒有影子。
可是那里卻傳出語聲,“你為什么不肯接那孩子的電.話?她千里迢迢為你而來,你竟然不肯見她?!”
莫言嘆了口氣,“孟槐安,你若真的心疼你孫女,你該做的不是進來指責我,而是該勸她走;或者,在機場就攔住她,別讓她來。”
來人正是孟槐安攴。
而片刻之前給莫言打電.話的,正是胡夢蝶。
孟槐安聞言愴然,“我也不放心將那孩子托付給你,可是怎奈那孩子就是打定了主意。莫言,你跟沫蟬已是無緣,那你為什么就不肯試著接受那孩子?”
莫言這才緩緩轉(zhuǎn)身,在夜色里閃爍著血紅的眼瞳,“孟槐安,我不愛她,這就是理由。迨”
原來鬼也可以心痛,孟槐安體味著心口處那仿佛撕開一般的疼痛,“莫言,為了那孩子,我已經(jīng)不要求你有愛。只要能讓她留在你身邊,那她就是滿足的。她不求你如同對夏沫蟬那樣地愛她,她自知比不上夏沫蟬。”
“那孩子已經(jīng)委曲求全至這樣的地步,難道你還不能垂憐么?”
莫言指著自己的眼瞳,“看我的眼睛,你該明白我現(xiàn)在已是血族之身。你孫女是大活人,她留在我身邊,隨時有可能成為我的食物。孟槐安,這個道理你懂吧?”
“沒事。”
孟槐安還在堅持,“還有我跟她奶奶在!我們兩個會守著她。如果你要咬她,我們會攔住的!”
“哈哈,哈……”莫言朗聲地笑,“孟槐安,你自己不覺得可笑么?如果我們兩個真的在一起了,可是中間還要隔著你們老夫妻的監(jiān)視?哦,拜托,我真沒有這個愛好。”
孟槐安窘得連忙解釋,“唉,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
孟槐安還想多說,卻猛地扭頭望向身后,然后迅速消失在夜色里——而清月照耀之下,胡夢蝶俏麗的身影已是來到了谷倉門外。
她是聽見了莫言的笑聲,她便不顧自己的儀態(tài),直接從柵欄翻越進來,奔到谷倉門口。
夜風吹亂了她的發(fā)絲,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卻按捺不住怦然悸動的心。
她扶住門框,勇敢地走進來,“莫言,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接我的電.話,那我就自己進來了!”
莫言依舊沒動,依舊只是冷淡地望著門口,“胡夢蝶,谷倉的門你自然可以隨便進,不過我要提醒你,這卻不是我的心——我的心,是你走不進的。我這樣說是冷酷,不過卻是永遠不變的大實話。”
胡夢迪立在門口,夜風吹得她肺葉都被針扎一樣地疼。她卻寧靜笑開,“莫言,我知道是我錯了,是我一直奢望想要走進你心里,所以才被你一再地推遠。我這次來就是想告訴你,我放棄了,我不想再走進你心里。你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就行。”
“我不奢望當你的伴侶,也可以連情人都不是。隨便你給我怎樣的定位,或者說助理,或者說秘書,要么就是保姆,或者仆人,都沒有關(guān)系。”
莫言只緩緩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胡夢蝶,你該回到紅禾身邊去。”
“你說什么呢。”胡夢蝶清淺一笑,“在我眼里,他是個可敬的職業(yè)人;可是私下里,我只當他是個孩子。”
兩人說話的當兒,滿谷倉密密麻麻的老鼠都驚慌失措地向倉門奔來。胡夢蝶先前還沒意識到腳面上一團一團軟軟的是什么,等她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之后,她嚇得一聲尖叫,“老鼠!”
莫言依舊坐在原地,撐起手肘來望向驚慌失措的胡夢蝶。
胡夢蝶明白他的意思,便強撐著恢復(fù)冷靜。身子依舊在顫抖,指尖都是冰涼,可是她依舊保持面上的微笑,“如果是沫蟬來,她一定不會像我剛剛那么尖叫出來吧?莫言,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不過,我會從現(xiàn)在這一刻,去學著沫蟬的模樣。我不怕了,我真的不怕了。”
莫言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不是這樣的,不是。那個小人兒不是不會害怕,她面對著曾經(jīng)的那些鬼魂、妖獸,以及這個世間的所有詭異的時候,她也是害怕的。她不會掩飾她自己真實的情感,她也不會強做勇敢——她只是,只是會真正地自己戰(zhàn)勝自己,自己降服恐懼,然后用恐懼之后重新尋回來的寬容與愛,再去面對她必須要面對的一切。
她與他們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
莫言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倉門口。老鼠們吱吱地四散奔逃,他立在了胡夢蝶面前,“你來澳洲,是想居留下來了么?”
胡夢蝶眼中亮了一下,“是的!”
莫言繞過胡夢蝶,走向外去,“那真是太不巧了,我已經(jīng)買了明天一早的機票。”
“你要回去?”胡夢蝶驚呼,“還要回到沫蟬身邊去?”
“為什么不?”莫言頭也沒回,將一串鑰匙凌空拋向胡夢蝶,“桉樹樁農(nóng)場已經(jīng)是我名下的產(chǎn)業(yè),這是房子的鑰匙。你來澳洲人生地不熟的,就不要去住酒店,先在這里住下來吧。”
胡夢蝶握著鑰匙,絕望地喊,“難道你也還沒有死心么?沫蟬也不會跟你在一起的,她對我說得很明白!”
莫言在月色之下輕聲地笑,“我早知道了。我只是,無法戰(zhàn)勝我自己,無法在看不見她的地方活下來。所以我選擇回去,只是我自己的事,其實與她無關(guān)的。”
胡夢蝶終于哭出來,“莫言,你回去吧,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現(xiàn)在也許還是最后的機會——沫蟬已經(jīng)忘了她曾經(jīng)愛過莫邪,而莫邪身邊又有了紈素,莫言你去把沫蟬搶過來!”
莫言聞聲也是一震。
胡夢蝶哭倒在地,不顧地上成群結(jié)隊爬過來的老鼠,“莫言,我來這里,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個消息!你一定要實現(xiàn)你的心愿,一定要跟沫蟬在一起啊!”
莫言沒有說話,一直朝前走了下去,直到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暗夜的遠方。胡夢蝶抱緊鑰匙,喃喃地哭泣,“莫言,你一定要幸福,你聽見沒有!連我的幸福,一并幸福下去,你聽沒聽見……”
莊周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她的名字便注定了她的命運,也許她這一生,只能在夢里夢見自己與他化身雙蝶,比翼而舞了吧?
或者說,這一生得以遇見這樣一個人,這本身便是一場炫麗的美夢。再美再好,卻終究只是一場夢,她可以選擇醉死在夢里,卻不能再奢望將夢變成現(xiàn)實。
沫蟬到醫(yī)院,莫邪已經(jīng)被從icu中轉(zhuǎn)移了出來。沫蟬知道這是向好的跡象,于是進病房的時候都是笑瞇瞇的。
莫邪正舉著個鏡子出神,沫蟬看見了便不厚道地怪笑,“哎呀,剛好一點就急著攬鏡自照了呀!真是臭美鴨蛋殼……”
莫邪手忙腳亂地連忙將鏡子塞被子底下去,一臉窘色地瞪向她,“你說什么——鴨蛋殼?”
沫蟬聳肩,“童謠,沒聽過么?我小時候,小伙伴們誰臭美了,我們就會一起說:臭美鴨蛋殼,小雞抱小鵝。”
莫邪只能翻了個白眼,“什么跟什么啊。”
沫蟬大笑,“哎,反正你聽明白‘臭美’就夠啦!”說著拍了拍保溫桶,“兄弟,我給你送草料來了。”
沫蟬前后左右俯仰起伏地觀察了一圈,“紈素呢?”
“找她干嘛?”莫邪面上好不容易浮起的一點笑意又都盡數(shù)冰凍起來。
“喂你吃飯啊。”沫蟬撅嘴,“她跑哪去了?”
“你喂!”莫邪一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可沒有義務(wù)伺候你。”沫蟬揮舞著雙手,無辜地甩了甩,“再說你那胳膊,剛剛攬鏡自照得不是挺健康的么?你自己吃吧。”
“我說了我要你喂!”
莫邪氣得從床榻上挺起身來,“夏沫蟬你再說一個不字試試!”
沫蟬叉腰瞪眼,“哎哎呀,我看你還真是要好了的節(jié)奏啊,這哪兒像傳說中那個要死要活的你啊?”
他咬了咬牙,憤憤地躺回去,轉(zhuǎn)頭不看她。卻幽幽地說了一句,“你回來,我就好了。”
“啊?”沫蟬蹦到他床另邊去,去瞅他眼睛,“為什么呀?”
莫邪顴骨上無法控制地涌起兩團嫣紅。他急忙再將頭又轉(zhuǎn)到另一邊去,“……你是我的藥。你都忘了。”
沫蟬捧著肚子笑起來,“哦,我看我可以當人參果哦。”
莫邪無奈地咬牙,眼望著保溫桶,“吃飯!”
沫蟬打開保溫桶,將蔬菜泥舀到小碗里來。那一碗綠糊糊的東西,賣相很是慘淡,沫蟬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忸怩了下,“我覺得是不可能好吃的,只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吃這個。對付吃一口吧。”
“喂我。”他躺在那里,四肢不動,只張開了嘴。
“無賴。”
沫蟬沒轍,只能用小勺子去喂他。他乖乖地張開嘴吃下一勺蔬菜泥,然后抿起唇角,細細咀嚼。仿佛心滿意足地垂下眼簾去,長長的睫毛被燈光映著,罩在他顴骨上,像兩片小小的羽扇。
沫蟬的心,跟著停了兩秒。
就在這兩秒之間,他卻忽然抬眼向她看來。兩人的距離近到無法掩藏任何神情,沫蟬慌得連忙向后退開,清了清嗓子,拍了拍心口,“哎你別這么看著我。”
“我為什么不能這么看著你?”他反倒追問出來。
沫蟬揉了揉頭發(fā),“……反正,反正你別這么看著我就對了!”
“那你死定了。”莫邪這么多天來,終于第一次舒暢而笑,“我決定從今往后,就一直這么看著你。”
“哎你還能再無賴一點么?”
“能。”他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我能對你——無賴無極限。”
沫蟬都被氣樂了,一手舉著碗,一手舉著勺,笑得恨不得將所有的牙齒都露出來。燈光柔柔罩著相視而笑的兩個人,仿佛這人間一下子都變得柔軟了起來。
沫蟬笑了一陣,緩緩收了笑容,靜靜望著莫邪的眼睛,“你要趕緊好起來。”
“好。”他便又笑了,長長的睫毛垂下去,罩著顴骨上兩團胭脂的輕紅。
沫蟬起身,“保溫桶我放在這兒,待會兒等紈素回來,或者大伯他們來了,讓他們喂給你吃。”
“你要走?”莫邪驀地睜開眼睛,用力盯牢她。
“嗯,我得去看看我爸。”
沫蟬說罷擱下保溫桶,便奔出門去。控制不住腳步有些驚慌,急忙扶著樓梯欄桿蹲下去。
胃里還在翻涌著剛剛的饑餓感——她剛剛竟然想咬他!
沫蟬平復(fù)下來之后,走進夏子然的病房。
夏子然的醫(yī)保可住不起豪華單間,他是在四人間里。病房里其他病人看見沫蟬便笑了,都說沫蟬可真漂亮。他們還說今天白天還來了一個女孩兒探望,也好漂亮,他們還以為那個人就是沫蟬呢。
沫蟬望夏子然,“紈素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