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殷紅一片。
兩名青年一左一右,跪在地上拼命磕著頭,節(jié)奏偏偏始終錯開,這副畫面看起來很滑稽。
任真有些無語,今夜發(fā)生的事情,完全不在他的預(yù)料之內(nèi)。
“夏侯霸,我觀你腦后有反骨,貌若虎狼,久后恐生反叛野心。另外,你為求茍活,不惜舍棄尊嚴(yán),投靠仇敵,有何底線可言?本非同道中人,這就是我不肯收留你的顧慮?!?
夏侯霸本就傷重,此刻又失血過多,意識模糊,已經(jīng)聽不清他的話,只是出于本能在不停磕頭。
“不過你說得對,奇貨可居,你天賦不差,日后或有可用之處。反正我不必付出多少,就談不上虧本,這筆買賣何樂而不為?”
說著,任真看向莫雨晴,示意她把開山劍拿過來。
莫雨晴有些不舍地把劍遞到面前,夏侯霸這才有所反應(yīng),緊緊攥住劍柄,視線有些朦朧。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劍原來是如此沉重。
“我收你做記名弟子,但不會授你真?zhèn)鳌,F(xiàn)在你得發(fā)個道心誓,尊奉師命,永不負(fù)我。”
道心誓,絕非沒有約束效力的一面之詞,可以隨意違背,恰恰相反,它是修道中人最為慎重甚至敬畏的誓言。
因為它押上的是一己道心,而負(fù)責(zé)監(jiān)督誓言的,則是無上天道。
違背道心誓,就會使心境蒙塵,修行之路再無增進(jìn),抱憾終生。某些狠厲的道心誓,甚至能讓人身隕道消,頃刻間灰飛煙滅。
譬如那位書院大先生顏淵,就曾經(jīng)誓不過三。連他這樣的風(fēng)云強者,都畏懼于滔滔天威,不敢違背道心誓半分。
是以修行界流傳著一句名言,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夏侯霸此時神智昏聵,隱約聽到“道心誓”三個字,根本沒有猶豫的念頭,抬手按在自己心口。
“我夏侯霸以道心起誓,愿誓死追隨顧劍棠,永不背叛。如有違背,天人共戮,死無全尸!”
任真欲言又止,表情復(fù)雜。
你誓死效忠的是顧劍棠,不知道這誓言在我這里還準(zhǔn)不準(zhǔn)……
崔鳴九見狀,從地上跳了起來,扯著任真的衣襟,神情悲憤,“師尊,你要三思??!這廢物哪有半點大師兄的氣概,以后傳出去,丟的可是你的顏面!”
任真腦袋被他們鬧得嗡嗡直響,無奈地道:“誰說他是大師兄了?來,小崔,先見過你莫雨晴師姐。”
說著,他指向莫雨晴。
崔鳴九苦著臉,嘆了口氣,如喪考妣,“原來我們都來晚了。也罷,見過大師姐!”
莫雨晴一扭頭,冷冷地道:“誰是你大師姐?咱們大師兄姓任名真,哼,以后等著他來收拾你吧!”
“?。俊贝搌Q九愈發(fā)沮喪,崩潰地道:“我還以為自己要當(dāng)小三,搞了半天,原來才是小四??!”
任真有些頭疼,已經(jīng)后悔今晚的決定。他拍了拍崔鳴九的肩膀,開始談?wù)隆?
“你跟夏侯霸不同,咱們是各取所需,道心誓就不必發(fā)了。不過,你得聊表心意,先進(jìn)獻(xiàn)一點拜師禮!”
崔鳴九淡淡一笑,對這句話早有預(yù)料,“不瞞你說,就算您不開口,我也會雙手奉上。這次出行前,家父特意為您備了一份厚禮!”
“哦?”任真眉尖一挑,感到意外。
崔鳴九不慌不忙,從左袖里掏出一個精美的碧玉葫蘆,瞇著那雙本來就細(xì)小的賊眼,表情神秘。
“這里面裝著一小壺酒,但它又不是酒,而是您非常喜歡的東西!”
莫雨晴不屑一顧,嗤笑道:“故弄玄虛!你都說它是酒了,又說不是酒,豈不是自相矛盾!”
崔鳴九不理會她,把碧玉葫蘆捧到任真面前,眼里精光四射,“這東西,您應(yīng)該見過吧?”
任真不動聲色,心頭暗凜,“顧劍棠見過?既是酒又不是酒,還是他很喜歡的東西,這葫蘆里到底裝的是什么藥!”
盯著這精巧的玉葫蘆,他腦海里飛快地搜索著相似的信息,突然靈光乍現(xiàn),眼前一亮。
“這就是……那把劍?”他的話音顫抖,有些難以置信。
莫雨晴聞言,不由一怔,不說是酒嗎,怎么又成了劍?!
崔鳴九點頭,神情凝重,“不錯,這就是天下五大名劍之一,花間一壺酒!”
任真深吸一口涼氣,伸手接過玉葫蘆,心里翻江倒海,難以平復(fù)潮水般激蕩的情緒。
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他還能親眼目睹這把神劍,并且將它捧在手心!
莫雨晴湊上前,詫異地看著任真,就像是在看白癡,“你們有沒有搞錯,居然把一壺酒說成是劍?”
這時,席地而坐的夏侯霸睜開眼,悠悠說道:“師姐有所不知,天下五大名劍,除了師尊的真武劍之外,其他四把,都不是以劍的形態(tài)現(xiàn)世!”
他的視線落在那玉葫蘆上,瞳孔微縮,贊嘆道:“相傳此酒至醇至烈,以天山玄冰釀成,三千多年來,浸泡過無數(shù)名劍,本為滋養(yǎng)劍氣,沒想到卻將它們盡皆融噬,漸漸自生劍氣!”
“以酒凝劍,酒也無形,劍也無形。劍道三千,化作一壺飲。繡口微吐,嘯成劍氣,就是半座盛唐!”
崔鳴九負(fù)手打量著他,這下有點刮目相看,“我說廢物師兄,看不出你還有點見識,居然知曉這傳奇名劍!”
夏侯霸輕咳幾聲,勉強一笑,眉眼間不復(fù)有往日的戾氣,“早年曾聽家父提起過。不過我很好奇,據(jù)說此劍是歸那位酒徒前輩所有,怎么會出現(xiàn)在你的手上?”
酒徒,一聽到這名字,任真心里咯噔一響,剛才的激動之情霎時消散。
經(jīng)夏侯霸這么一提,他才回過神來。利令智昏,他險些忘記了,自己捧著的是塊燙手山芋。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崔鳴九,“說說看?!?
“干嘛這么緊張?”崔鳴九感覺到他們的異樣,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警惕地道:“你們該不會以為是我偷來的,想栽贓給你們吧?”
任真默然不語,夏侯霸閉上眼睛。
屋里頓時沉寂。
崔鳴九不寒而栗,心里有些發(fā)毛,趕緊解釋道:“你們想多了!酒徒前輩跟我家老頭兒是故交,他們前不久做了一筆交易,酒徒付出的籌碼,就是這把劍!”
任真沉默一會兒,問道:“那你們?yōu)楹我阉徒o我?”
崔鳴九答道:“家父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失去修為后,云遙宗的人肯定會覬覦你的真武劍。他預(yù)料,你為了自保,勢必會交出它,手中無劍可用,故而讓我不遠(yuǎn)千里,趕來送劍!”
“懷璧其罪……”任真眉頭一皺,“你怎么知道,這壺酒不會惹來更大的罪?”
崔鳴九啞口無言。
任真望著他,眼里一片漠然。
“云遙宗不過螢燭之光,那位酒徒,卻是日月之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