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了些日,云鳳便率領四小出洞,采辦野果山糧。山中異果嘉實,多到難以數計。尤其是那山谷里面,不但物產豐美,景致奇麗,而且氣候溫和,四時皆春。可居住的好崖洞也甚多。玄兒問這般好去處,采辦果糧也方便,師父何不搬了來住?云鳳本嫌玄兒心野不純,便申斥道:“修道人原要辛苦刻厲,含辛茹苦,才能有成。別的不說,單那白陽真人的壁間遺圖,窮搜天下,哪里找去?如為暫時眼前享受,何不到紅塵中去住呢?洞中奇景,也不在少,這里不過花果多些罷了。你四人遇上這等曠世仙緣,難道還不足么?”玄兒默然。云鳳因日后要送他往白犀潭去,恐道心不固,替自己丟人,從此對他格外留了份神。玄兒從此也不敢提前事。后來云鳳日益猛進,用功愈勤,除隨時傳授四小逐步漸進外,往往一坐數日,足不履地。四小每日做完功課,也常離了云鳳,往谷中閑游,采辦果品。有時竟只兩人偕往,仗著有五姑所賜飛箭和隱身之法,遇到蛇獸,也不妨事,越來越膽大,走得越遠。不提。
云鳳時常考查他們功課,看出四小都是一般,聰明有余,根器不足。最吃虧的是元氣太弱,盡管求好向上,一點便透,做起來進境卻不甚快。知他們始因乃祖乃宗的元氣調傷太甚,以致后世子孫隔了千百年,仍舊身受其害。限于資稟,無可如何。時光易過,無事可敘,不覺過了四五月光景。
這日五姑忽然駕臨,見了云鳳,大加獎許。云鳳聞得獎語,益更兢兢,絲毫不敢自滿。更將四小進境遲緩說了。五姑笑道:“癡孫女,你當他們也和你一樣么?他們千百年來,均是吃了聰明的虧,見異思遷,淺嘗輒止,只知依人,懶于上進。子孫承此遺傳,流毒無窮。亡國以后,不是不想求好,只苦于沒有恒心,終于局促于荒山一隅之地,與鳥獸同喘息,一事無成,形同異類。似他們這樣能向道用功的,我那日細看全洞,還再找不出一個呢,這就很難得了。否則上天有好生之德,愛人尤甚,他們那一族人身受慘痛,已歷多世,興滅繼絕,為修道人的莫大外功,他們藏處雖極隱秘,與世間隔,常人不到,怎瞞得過過往仙俠?如見他們稍有轉機,誰不援手?還不是看出他們俱都不可造就,才任其自生自滅的么?”云鳳道:“孫兒也不是沒想到這一層,但又想到,既為孫兒弟子,如所學不濟,異日難免貽羞門戶,所以放心不下。曾祖母道法高深,必有回天之力,可否大發鴻恩,俾其脫胎換骨,易于成就么?”五姑笑道:“你又錯了。凡人是后天的,都可為力。先天的卻無法想,并且事有前緣。否則神仙盡人可度,不必再擇什么根器資稟了。我對他們自有處置,不必多問。你只督飭傳授,照常用功,循序漸進便了。”云鳳聞言,不敢再問。五姑傳授指點一番,方行飛去。過有一月,云鳳進境更速,居然練到身劍合一,心中高興,自不消說。
這日四小去采黃精,云鳳獨自一人,在崖前演習劍術,忽見四小飛奔而回,齊喊:“師父快去,谷中出了怪物了!”云鳳一問咪咪,才知四小近來入谷益深,日前在谷盡頭處叢莽藤蔓之中,發現一個數丈方圓的大洞,盡里面有四五點明星閃動,疑是有什寶藏,一同入內探尋。走了老遠,那明星依舊在前一閃一閃地放光,只走不到。因進洞時天已向暮,恐出來久了,回去耽誤功課受責,便中途折轉。依了沙、咪、健兒,回來就向云鳳稟告。玄兒說:“師父這幾天剛把飛劍煉成,終日用功不間,比前更要勤苦,事情還未弄清,何必老早驚動?我們受師父大恩,無以為報。萬一那發光的真是寶物,等我們取到了手,再行恭恭敬敬地獻上,豈不都有光彩?”三小也覺有理,便依了他。商量當日趕早前去,決定深入,探個下落。及至趕到進洞一看,廣闊宏深的洞里面黑沉沉的。那四五點星光,仍是一閃一閃,相隔極近,分一字形懸空并列,和前日所見一樣,只是閃得更快。細看光色,也有不同:由右起,第一、三兩個是藍色,二、四兩個一紅一黃。因為閃得很快,始終沒有斷定是四個還是五個。等前進約有數里之遙,也未到達,那星光忽然全數隱去。
玄兒猛一動念,悄對三小道:“那年我們不是有人在一個山窟里面看著兩點藍光,也當是個寶物嗎?后來卻沖出一只大老虎,才知那光是虎目,被它吃去好幾個人。它嘗著了甜頭,每日在王洞外邊怒吼,誰也不敢出去。多虧閔大姑出主意,仗著我們能攀援峭壁,從外洞里面夾崖墻翻越出去,掘下陷阱。又從遠處捉來一只小黃牛,放在阱底。把它誘來陷住,用毒劍刀矛,一齊亂下,才把虎弄死。雖說四五個眼睛的東西沒聽說過,小心為是,我們莫要看錯了,把怪物當作寶物,送給它吃了,才不值呢。”一句話把大家提醒,各自端起飛箭,想朝前放去,試上一試。咪咪忙攔道:“這個也使不得,萬一真是寶物,豈不被這一箭試壞,太可惜了?我們不是都會隱身法么,隱了身子上前,當無妨害。是寶物取走;如是妖怪,也可量力行事。”沙沙、健兒連聲贊好。玄兒笑道:“你看星火隱去,不再出現,弄巧還跑了呢。”
言還未了,星光突明。晃眼間,由一個變成好幾個,連若串珠,明滅不定。只一轉,便即停住,只是閃動,好似換了地方,略微偏左,并非原處。四小越發起了戒心,俱聽咪咪之言,行法隱起身形,如飛趕去。又跑下有一二十里路,比起初見大了一倍,洞中竟黑暗得出奇。四小那般好的目力,此時除星光外,連路都辨不出來,別的景物更是一無所見。前后行約三十余里,漸漸覺著身上濕陰陰,仿佛經行之處起了云霧似的。四小也不管它,仍是前行。正走之間,覺著霧氣漸濃,窒人口鼻。可是前面星光卻未為濃霧所掩,依舊晶明,光輝愈旺。玄兒忽失聲驚道:“你們看這是什么?”沙、咪、健三小原在玄兒身后,聞聲走到,定睛一看,身子已被一排大木樁擋住。從樁縫內看去,星光一亮一亮的,并未到底,只被那樁擋住,不能再朝前進。那霧也越來越重,微聞一股子蘭花香味夾在里面,清馨撲鼻。
四小見那木樁排得緊密,分向兩旁,挨次探索,回來一問,都未探出一絲縫隙。便商量順著木樁往上爬,看看能否攀援過去。咪咪、玄兒當先,沙、健二人在后,上去還沒一丈,便達樁頂。四小一邊口中埋怨洞中太黑,近在咫尺,都看不出木樁短矮,白向兩邊探索了那么遠;一邊便想從樁頂攀越。玄兒雙手才搭向樁的里邊,忽然“哎呀”一聲,翻身墜下。三小大驚,連忙跟著落下一問,玄兒說自己因見那星光相距不過數丈,打算搶在頭里翻越,手才伸過樁去,猛覺眼前一花,霧影中似有一個獸首鳥身的怪物張口撲來,狀甚獰惡,連手帶上半截身子都被這個東西撞了一下,立時攀援不住,墜落下來。墜時曾見星火一轉,似已隱去。沙、咪、健三小因聞聲即回顧,又沒越到前面,聞言不信,說他眼花亂說,否則咪咪也正伸手過去,怎未看見?
當時沙、咪二人二次又攀了上去,頭剛一伸過樁頂,便覺一股子極勁的熱力迎面沖將過來,氣息全被堵住,再也抵抗不了,身不由己,手一松,便已墜下。星火果然斂去,卻不見怪物影子。健兒也舍了玄兒,上去試了試,照樣墜落。四小先甚害怕,等了一會,不見別的動靜聲息,不禁膽子又大起來。玄兒道:“起先我們怕將寶物弄壞,所以不敢用太祖賜的飛箭去射。那怪物在星火的前邊,明明和晨露花一般,凡是有寶物的地方,都有毒蛇惡獸妖怪之類守護。我們隱住身子,怕它何來?何不大家射它一箭,對了更好,不對收了箭就逃回去。不問成否,借著箭上光華,也可看出里面到底是些什么東西,回去稟告師父再來。”三小俱覺言之有理。健兒較為穩練,主張一人先射,余人相機行事。因咪咪平日道力較深,便推他先射。三人俱在下面相候。
咪咪重又攀樁上去,到了頂巔。知道手不伸向樁里去,那股子大力不會發動,心想看準怪物,再行下手。便用雙足夾樁,左手緊扳樁梢,右手握箭,往里定睛一看,星光不見,黑洞洞的,只中間一片地方,仿佛有一團煙霧咕嘟嘟冒起。用盡目力,才略辨出些微跡象。鼻孔里仍不時聞到蘭花香氣。算計那煙霧必是白的,否則不會看見,或者也許就是怪物在那里噴氣呢。猛生一計,故意雙手倒換,先把左手朝里一探,等對面那股強力一發,立時換手,將歸元箭發出,以便乘機看那怪物形相。說時遲,那時快,真個掩了身形,咪咪左手剛一伸過木樁,立覺千萬鈞重力迎手劈面沖來,倉猝之間,似有一個龐大黑影撲到。仗著心靈手快,早有準備,忙一撤左手,右手飛箭照準黑影打去;同時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墜將下來,那歸元箭出手就是一點龍眼般大的寒光,如流星趕月一般,暗中看去,原極晶明,因被這股暗力一沖,存不住身,仍是什么也沒看見。咪咪恐飛箭有失,一下地,忙用收訣,招了回來。
木柵內聲息毫無,也不知射中了沒有。沙沙道:“我看里面不一定便是怪物。那暗中大力,或許是從那寶光上發出,也未可知。否則先時玄師弟看見怪物影子,就說有木柵擋住,它不出來,咪弟的箭發出去,不問射中與否,也必將它惹惱,怎樣會全無動靜呢?”健兒卻說:“荒山深谷,古洞幽深,怎會有這前人豎立的堅固木柵?事太奇怪。既然無法過去,最好還是回山稟明師父處置,以免惹出亂子。”玄兒接口道:“健哥做事太小心。它既不會沖出害人,又沒響動,更該查看明白,回山見師,也說得清楚些。擔驚害怕,空跑一趟則甚?”沙、咪二人也主張再探一回。健兒不便拗眾,只得隨著。因頭一箭沒有吃著苦頭,膽子越大,這次上去,竟是四小一同下手,不再往前探手。照準中央發霧之所,四枝歸元箭同發出去,不問能中與否,好歹借著箭頭寒光,看出一點跡象。
四小援上柵頂,玄兒為首,招呼一聲,箭剛發出去,柵內便起了旋風,星光照處,只見比水牛還大,一個略具獸首鳥身之形的怪物影子,濃黑一團,在暗影中飆飛電卷,看不清頭尾和面目真形。那四枝歸元箭的星光只圍著怪物近身數尺,凌空疾轉,好似有什東西隔住,不能下落。怪物既不發聲,也不避開,只在原來那一片地方與飛箭相持。四小方自驚奇,忽然一陣極重的蘭花香味劈面送來,鼻端剛一嗅到,立覺頭昏腦脹,四肢綿軟無力,身子早被那股絕大的暗力沖起,往后倒擲出去,落在地上昏倒。暈惘中,都覺有極輕微細碎的獸爪之聲,往洞外跑出去,一會又跑進柵去。四小知是怪物追趕過他們,還算身子隱住,落的地方不擋路,沒有被它發覺。手足不能轉動,哪敢出聲說話,一個個害怕得要死。等了好一會,才漸漸復原醒轉。聚到一起,正要逃出洞去,想起飛箭尚未收回。驚魂乍定之余,也不敢再援柵上去窺探了,各用收訣收回飛箭。還算好,那四枝飛箭,仍是一招即回,并未受損。這才知道怪物業已招惱,木柵并攔不住它出來。情勢不妙,處境甚危,再不見機速回,定要陷在里面。箭收到手,正商量著要跑回去,忽聽柵里面呼的一聲,飛起一物,落在地上,發出又輕又碎的腳步之聲,沙沙迎面急跑而來。黑影中看去,也看不見那東西的形相,只見一點星光懸空而行,高約丈許,其疾如矢,一晃眼便往洞外跑去。不一會又跑了回來,滿洞亂轉。
四小機警,又將身形隱住。一聽有了響動,立時分散,躲避一旁,沒有被它撞上。那怪物二次出來,雖看不見,想是知道它的仇敵就在左近,尚未逃走,不像第一次出柵追趕,一個出進,便即回去。只管在柵前十幾丈遠近那一片地方來回亂轉,頗有得而甘心之意。嚇得四小哪敢再將飛箭放出,只隨著星光飛處望影而逃。因為彼此相顧的原故,意忘了往外逃走,倉皇奔避中,腳底自然難免有些聲息。怪物聞聲,趕逐越緊,有時更用聲東擊西,欲北先南之策,看它走向側面,喘息未定,倏又飛來。玄兒有一次躲得稍慢,身剛縱起,便聽原立足處錚地響了一下,火星飛濺,那么堅厚的石地,竟被怪物抓裂。接著沙、咪二人也照樣經了一次大險,都是身方縱起,怪物的鐵爪已經抓到,危機間不容發,如被抓上,焉有命在。這一來,四小益發膽落魂飛,疲于奔命。逃避了好一會,才無心中聚在一起,恰巧怪物正向相反的方向追過去。四小中只健兒始終沒忘了逃走,因知乃弟玄兒最為躁妄,恐為怪物所傷,又不舍丟下三人,獨往洞外走出,又不敢大聲招呼,干著了一陣子急。好容易聚在一起,一時情急,便低喊道:“我們還不往外逃,要等死么?”小人語聲極細,又是放低了說的,不想仍被怪物聽出。一言甫畢,前面星光已撥轉了頭,如射飛來。幸而沙、咪、玄兒等三小已被健兒提醒,一見星光飛到,立即飛身縱開。這時四小立處正當洞壁之下,人才舉步,怪物已是飛到。因這次來勢較猛,先是鏘的一聲,抓向壁上,火星飛濺。接著又是嘩啦連聲大震,洞壁被這一爪抓裂了一大塊,石頭墜下來,跌成粉碎。咪咪在百忙中回顧,仿佛火光照處,那怪物的長爪又細又直,和一根棍子相似,哪敢怠慢,撥轉身向外便跑。余人也是同一心理,一面回顧注視著星光來路,一面腳底加勁,繞著邊,如魚漏網,亡命朝前急跑,偏生由木柵前逃往洞外,路甚遙遠,急切間哪能跑出。所幸那怪物老實了些,只照直路往前追,不似以前那么來回亂躥。有時覺著追過了頭,又往回趕。追出約有七八里地,忽然退了回去,不再追來。
四小又跑了一會,不見動靜,才得坐下,喘息片刻。起立又跑不幾步,似見前面影影綽綽地矗立著一塊山石,高有七八丈,方圓也有三數丈,當路而立。四小進來兩次,俱未看見過這樣一塊大石。玄兒還在問咪師兄來時見未,健兒越看那山石越像人形。這時兩下里相隔已近,猛覺頂上還有兩團碗大的碧光,綠黝黝一閃一閃在動,旁邊兩只大手,已漸向外伸出。再定睛仔細一看,哪是什么石頭,分明是一尊巨靈,正伸手俯身,向下撈來。同時沙、咪、玄三小也相繼看出,不由嚇得亡魂皆冒。幸而那大怪物身軀粗大,運轉不靈,通體是個白色,洞中雖暗,稍一近前,還能看出它的動作。洞徑又寬,否則大小相差,四小還不夠它一個小指,如在黑暗中誤撞上去,還不被它捏成了肉餅?四小知道再逃回去,遇見先前那怪物,也是沒命。這怪物行動遲鈍,不過外相太惡罷了。仍只有冒著奇險,向外沖出,不可向里逃回。當下誰也不敢再有聲息,四人分成兩路,背貼洞壁而行,由怪物身畔抄出。沙、咪二人走向怪物左邊,覷準怪物的手臂動作,雙雙腳底用勁,剛一沖越過去,怪物已有覺察。它伸出那數丈長的大手,往左邊身后撈去時,右邊的健兒兄弟,也跟著乘機縱出。四小一同邁步飛跑,僥幸沒被怪物撈上。正跑之間,玄兒忽想起那怪物雖然大得出奇,可是逃時并未見它腳底走動。不禁轉回頭往后一看,怪物果然未追,兩只大手也垂了下去,并且兩點綠光不見,臉仍沖里。暗忖:“這東西虛有其表,原來是個廢物,休說走動,連回一下身都難。早知如此,何必那般害怕?”因前路已微見天光,出洞不遠,想起兩次探洞,白受這許多驚憂危難,一無所獲,好生氣憤。心想:“左右快要出洞,這怪物好似無什伎倆,何不賞它一箭?”想到這里,也沒和三小商量,跑著跑著,倏地一回手,用那枝歸元箭照準怪物打去。先聽咔的一聲,似已打在怪物身上。忽聞巨響大作,轟隆之聲震得全洞皆起了回響,宛如山崩地塌一般。回頭一看,怪物并未倒下,已經轉過身子,踏著絕沉重的步履,從后追來。看去行動雖不甚快,聲勢卻甚驚人,方知不可輕侮。連忙收回飛箭,拔步便逃。前面三小無意中又吃了一個大驚,看出又是玄兒惹禍,才由健兒回身,拉了他攜手出逃,以免再生別的事故。幸而怪物追趕不上,不一會便逃了出來。遙聞洞內,還在怒吼震響。三小對玄兒,自免不了一番埋怨。匆匆跑回,對云鳳一說前事。
云鳳聞言,料知洞中異寶和怪物,兩樣都有,那里離白陽崖甚近,弄巧還許是白陽真人遺物,也未可知。想了一想,見天已不早,自己和四小日課未完,好在洞中不會有外人前往,便命各自用功,明日做完早課,再行前去。
第二日,師徒五人做完早課,便往谷中進發。相隔那洞還有三二里路,眾人正行之間,玄兒忽然駭指道:“師父、師兄快看,這不是那大怪物么?正站在那洞口呢!”云鳳隨他手指處往前一看,前邊崖壁之下立著一個七八丈高的石頭,雖然略具人形,哪是什么怪物。知道小人目力確是不及自己,當是看錯了,便喝道:“一塊石頭,也要大驚小怪。”咪咪接口道:“師父休怪,玄師弟說得不差,那地方便是洞口。本來是外面空空的一片平地,有些荊棘藤蔓,后經弟子等拔去,先后來過幾次,并沒見有別的東西。昨日弟子等害怕逃出,黑暗中雖未看得清楚怪物的形相,身量正和這個石人一般大小。師父你沒見他頭上有兩只碧綠眼睛,那兩只手也在動嗎?”云鳳再定睛一看,那石人頂上果有兩團淡淡的碧光,兩條臂膀正漸漸往上抬起。心想:“適才明明見是一塊像具人形的山石,只上下有此長短石紋,怎么頃刻之間變了形狀?五姑熟知這里情勢掌故,事前不會不知,并且兩次囑咐,命和四小常來此谷采辦山糧,言說之中,好似特別提醒,若有深意。果真洞中盤踞著有妖人,事前決不會不早為示及。據四小說,洞中怪物一靈一蠢。以四小那般微弱,尚能從容退出,何況自己。石人雖大,看似蠢笨,無什伎倆,且親身趕到那里,再相機應付。”便問四小,如若膽怯,可以暫留當地,聞命再行前進。四小偏是膽大好奇,又仗師父護庇,俱巴不得同去,看怪物是怎生除法,同聲愿往。云鳳估量不致有害,也就由他們去。
不一會行近洞口,見怪物竟是活的。看去白發如繩,披拂兩肩。眼大如盆,碧光閃閃。闊口箕張,銀牙如斧。身高八丈。手臂長有四丈,粗如合抱巨木。細審形相,頗似石人成精。如拿四小比較,真真小得可憐,不禁失笑。暗忖:“這般蠢物,也知作怪。自己飛劍初次煉成,何不拿它試上一試?”剛轉念問,那怪物當洞而立,洞口只齊腰腹以下,看見人來,竟俯身伸手,作出向前撈抓之勢,動作甚是遲緩蠢笨。云鳳看透它是個廢物,不過外表嚇人罷了。一面囑咐四小后退,左肩搖處,劍光便自飛起,眼看飛到。那怪物想是看出不對,兩臂往里一合,身子便往石土中陷落下去,轟隆一聲大震,轉瞬即隱。下時身子筆直,兩手競拱,其形與古陵墓前的翁仲一般無二,只是比尋常的要長大得多。先看它行動那般遲緩,入地時卻是非常迅速。再加上云鳳輕視了它,知難躲避,意欲先斬落它一條手臂,看它怎生抵御,飛劍出去,沒有加急,竟被躲過。劍光過處,微聞嚓嚓之聲,只將它頭上銀發削落了些。過去一看,盡是些刻成的石發,有頭繩般粗,業被劍光削為碎段,心中不禁一動。先不進去,又問了問四小發現那洞的經過,便在洞前附近仔細查看,有無甚么別的異狀。先在洞前不遠叢草中,一邊一雙,發現四個石穴,長約數尺,寬約長的一半,形如大人足印。別處石地,都是一片渾成,惟獨有足印所在地卻隆起,成了一個四方形,仿佛似個石頭座子,相距有二十丈遠近。每雙足趾,俱都向外。再看那洞門,也是個正方形,齊如刀切,外面高僅數丈,洞內卻是高大宏深已極。放出劍光一看,由頂及地,少說也有二三十丈高下,甚是整齊修潔。細察壁間,隱現斧鑿之痕。一眼望去,黑洞洞不能及底。直往前走去,都是一般寬廣,分明是人工修的,并非天然形成,不覺又猜透了幾分。因四小說里面藏有怪物,黑暗中不敢造次,略進數十丈,便即翻身出來。將四小喊至面前,囑咐道:“這座大洞,頗似千年前的古墓。適才所見大人,定是翁仲之類。如我所料不差,此行必有奇遇。我幼年讀書,曾聞古人殉葬之物頗多。年深月久,洞外石人尚且為妖,洞既這等幽深,里面難免不藏有山精野魅之類。我意欲身劍合一,飛入洞底,一查它的來歷。你四人道行淺薄,不可入內,可在洞外覓一藏身之處相候,等我出來,再作計較。以免我顧了自己,還顧你們,諸多礙事。”
囑咐已畢,然后端整衣裳,走進洞去,向著洞內行禮默祝道:“昨得門人歸報,言說荒山古洞出了妖物。今早親來視察,方知是往古圣賢仙哲的佳域,本不應再為窺伺。不過弟子修道的白陽崖離此甚近,四個門人又是僬僥之民,道力淺薄,此谷為他們采辦山糧,日常游息之所,惟恐一時不防,受了傷害;再者神圣埋真之處,也不容妖物盤踞。為此虔誠通稟,欲仗微未道行,入內一探,倘有妖物,就便除去,為前賢往哲蕩穢滌氛,掃除塵孽,決不敢妄有驚動。此中如藏有仙跡圣訓,足以啟迪蒙昧,嘉惠末學者,敬乞大放光明,勿吝昭示。區區愚誠,伏惟鑒佑。”恭恭敬敬祝告方畢,忽聞洞內隱隱傳出“嗤嗤”的笑聲。云鳳雖然藝高膽大,黑暗中聽去,也覺有些膽怯。忖度情理,如有妖物,必是一個勁敵。這得道多年的精怪,比那雪山妖人,定然還要厲害,彼明我暗,絲毫疏忽不得。當下把心一定,放出飛劍,與身合一,化成一道光華,直往洞底飛去。劍光迅速,比起四小行走,自然要快得多,雖然沿途還在逐處留神觀察,這三數十里的深遠,也只片刻工夫,便即飛到。云鳳見一路之上均無阻隔,除先時暗中笑聲外,不特未遇見一個妖物精怪,連四小先見的那幾點星光,也未見出現。
云鳳已到了木柵面前,便停了下來。細看那木柵,俱是整根合抱樹木排成,由東壁到西壁挨擠嚴密,不見一絲空隙。只是浮植立在地上,既未打樁,也沒個羈絆,看樣一推便倒。試用力一推,卻動都不動。暗忖:“上古時代,俱用石瓦之類作殯宮裝飾。這排木柵,必是后人所為無疑,只不知他植此是何用意?”情知有異,二次將身飛起,越過柵去。過時暗中察覺阻力甚大,因本身飛劍出自五姑仙傳,神妙異常,并未阻住。頓覺四小所言不虛,益加小心。便按住劍光,緩緩前行。飛沒數丈遠近,忽見前面劍光照處,似有一座石碑,高約丈許,隱隱似有朱文字跡。近前落下劍光一看,上面只有“再進者死”四個大字,體作八分,朱色鮮明,甚是雄勁有力,也無款識年月。心剛一驚,忽然一陣陰風自碑后吹來,風中微聞咀嚼之聲,猜是妖物到來。忙抬頭定睛一看,那東西生得獸頭如龍,雙角搓丫,大如樹干,鳥身闊翼,也不知有多少丈長短,目大如斗,烏光閃閃,張著血盆大口,已快飛臨頭上,待要撲下。云鳳不敢大意,忙縱遁光,先避過去,用飛劍護住全身,以防萬一。隨將飛針取出,大喝一聲:“大膽妖物!敢傷人么?”便化成一溜火光,發出手去。云鳳縱時,甚是迅疾。妖物本似有后退之狀,針還未飛到它頭上,便自在黑暗中隱去。
云鳳見妖物伎倆止此,心神頓放,收回了針,一縱遁光,跟蹤追趕。越過那碑,又近有三兩丈遠近,妖物全身倏隱。忽又見面前矗立著一座石碑,比先見的碑還要高大得多。近前一看,碑上滿是形如蝌蚪物像,似篆非篆,大小不同的字跡。云鳳也曾讀過好幾年書,這碑上的字,竟一個也不認得。借劍上光華映照碑文,順著碑頂往上一看,不禁“咦”了一聲。原來這一座碑,高度幾達十六七丈,寬約五丈,厚有丈許,是一整塊山石造成。碑頂雕刻著一個東西,非禽非獸,盤踞上面,雙翼虬睛,形狀獰惡,勢欲怒飛,神情如活。才知先前怪物乃是碑上雕石成精。估量這碑方是原立,看那字,必在三代之上,只惜一字不識,查不出它的年代來歷。洞是古人墓穴,定在意中。先見那碑說再進必死,如指的是碑上怪獸,前進自無妨害,否則還不定有什花樣呢。因是古代遺跡,那怪物既然知難而退,便也不愿毀損,仍是按著劍光前進。再深入約有半里,忽見六七顆明星都有碗大,流光熒熒,幻為異彩,在前面不遠暗影中出現,只一轉便漸漸隱退。猜是古代星寶放光,不由起了貪念,見將隱退,匆促中未及尋思,一催劍光,往前追去。劍光何等迅速,眼看飛近,星光倏隱。又聽暗中“嗤”的一聲冷笑,覺比上次要近,仿佛就在身側不遠。接著一陣寒風吹過,身后轟隆之聲大作。云鳳縱然膽大,因為洞中幽險,處境可怖,也未免嚇了一跳。忙往后看,仍是不見一物。暗忖:“這個洞黑暗得這般奇怪。憑自己目力,黑暗中本能見物,又經在白陽崖照著仙傳苦練多時,怎會一到洞內,便覺昏茫無睹?就算目力不濟,那一劍一針乃是仙家異寶,常用來照路,數十丈以內無不燭照通明,為何離開寶光丈許以外便看不見?莫非那碑上的警語果有其事?”
云鳳剛想暫時退身出去,再回進來,就在這一轉瞬間,巨震忽止,微聞異香,眼前倏地一亮,光照處已能見物,只是微帶綠色,光并不強。方要查看光從何來,猛見來路上現出二門,甚是高大,業已緊閉。匆速中還以為以后為前,轉身時錯了方向,及至定睛往側面一看,不但兩邊墻壁俱仄了攏來,沒有初進時寬大,并且洞頂已矮了許多。再一回身,正中央是一長大石榻,上面臥著一具長大的死尸,衣飾奇古,與傳聞古人衣冠不類。左手持弓,右手拿著一件似矛非矛的石頭木質的兵器。頭里腳外,仰天而臥。兩旁立臥著許多死尸,也各捧著石器用物和器械,約有百數十個,身材俱比常人大出一倍以上,神態如生。石榻兩旁,各有一個數丈方圓,形式古拙的石釜,里面裝著半釜黑油,各有三個燈頭,光焰熒熒,時幻異彩,燈捻大如人臂,不知何物所制。細查形勢,三面是墻,來路石門已閉,分明已陷閉古墓殯宮以內。進來時,因為洞中奇黑,不覺誤入,這一驚真是吃得不小。
云鳳見那些死尸雖像活的,并不動轉。急于逃出,不敢再行招惹,朝著榻上臥著的古尸默祝幾句,道了驚憂。正待回身破門而出,猛覺榻前死尸似在眉豎目轉,手足亂動。忽又一陣寒風挾著香氣,從油釜中卷起。就在這時,只聽洞外又是“嗤嗤”兩聲冷笑,榻前死尸全都活了轉來,各持弓箭器械,一擁齊上。云鳳慌了手腳,忙運劍光護身迎敵,且戰且退。那些活死尸雖然力猛械沉,但云鳳劍光掃上去,所持兵器全都粉碎,并近不了身。可是那座石門卻是堅厚異常,劍光沖上去,只見石屑紛飛,塊礫爆落,卻攻它不透。那些活死尸更不放松,追殺不舍。云鳳料那榻上尸靈是古代有名的圣哲帝王,那百余活死尸必是當時隨殉之臣。自己無端擾及先圣賢帝王的陵寢墓宮,已覺負有罪愈,怎敢再妄加傷害。可是那些死尸好似看出她的心意,一味向劍光上硬沖,毫不畏忌。云鳳一面還得留神閃避,只抵御他們的器械,不便來到近身,所以戰起來,更覺吃力費事。似這樣支持沖突了一會,飛劍已把石門沖裂了八九尺深廣一個大坑洞,不特沒有洞穿出去,好似門里面石質益發堅固,飛劍沖上去,漸漸碎裂甚少。身后那群活尸,更是一味猛攻不已。云鳳身劍合一,雖不怕受傷,可是照此下去,要想敵人不受傷害,卻不能夠。一時情急,不由大喝道:“我凌云鳳為除妖孽,誤入先代佳域,事出無心,并非有意侵侮。既不肯開放幽宮,任我自己沖出去也可,何事得罪,如此苦苦相迫?我已多次相讓,再若倚眾欺凌,說不得便要無禮了。”
說時,忽聽中間石榻上有了聲息,百忙中回臉一看,那具長大主尸,竟然緩緩坐起。同時門外“嗤嗤”之聲更是笑個不住。那百余活尸,見中榻主尸坐起,立即停戰,恭恭敬敬地排班躬身上前參拜。云鳳這時方得看清主尸:頭如巴斗,雙目長有半尺,合成一條細線,微露瞳光,似睜似閉。再襯著那一張七八寸長,突出的闊口,上下唇須髯濃密,又粗又勁,仿佛猬刺一般,越顯得相貌兇惡,威猛異常。云鳳心有主見,認定這是古圣先哲與帝王陵墓。乍見群尸停手來拜,只當是主尸受了自己虔心默祝所動,哪知利害輕重,不但減了戒備,反收了劍光,恭恭敬敬下拜祝告道:“后民無知,誤入圣域,多蒙止住侍從,不加罪刑,大德寬仁,萬分感戴。只是圣靈居此,當在數千年以前,粵稽古史,未聞記載,盛德至功,欲悉無從。外面雖有豐碑崇立,古篆奧秘,難明高深。今者陵寢洞開,宮墻可越,惟恐山中道侶童奴無知,妄有窺測,不為侍從所諒,蹈犯危機,咎雖自取,未免有失圣賢博愛之仁。后民不揣冒讀,敬乞將圣靈廟諱,生沒年代,略微指示。后民歸去,敬當稟明仙師,于洞外敬加封樹,憚克發揚至德,明闡幽光,兼可永固靈域,長存圣體,與天同壽,阜草無驚……”還要往下說時,忽聽玄兒的聲音隱聲暗中細聲喝道:“你算是什么神圣,卻拿暗箭傷人!”接著,一點寒風從迎面頭上飛過,再聽鏘的一聲,左壁上火星飛揚,一枚四五尺長的箭桿已沒入石里,不禁大驚。猛抬頭一看,主尸仍坐榻上,左手持著一張大弓,右手拿起第二枝箭搭了上去,那雙大眼業已睜開,瞪著酒杯大小的藍眼,正怒視自己,張弓要射神氣。知道不好,忙運劍光護身飛起時,又聽玄兒在暗中說道:“師父用飛劍、飛針殺他們吧。這些活尸,都不是古代什么好人,弟子同咪咪親耳聽他兩個同黨說的。”言還未了,那主尸手中箭倏地改了方向,竟朝玄兒發聲之處射去,鏘的一聲,又射到了石上。玄兒又在右壁罵道:“大妖鬼,我有仙太祖隱身之法,你如何能射得到呢?”云鳳才想起,玄兒用五姑所傳仙法隱了身形。自己劍光,四小定追不上,門閉已久,不知他二人怎得進來?又沒見咪咪答話。雖知這些古尸靈都未存著善意,到底是我犯人,非人犯我。這數千年前陵墓,必有來歷,不敢輕舉妄動。一面忙喝止玄兒,不可妄言妄動。再用五姑所傳隱身法,掐訣一看,玄兒隱身右側,拿油釜當了擋箭牌,蹲在那里,手里抱著咪咪,狀似昏迷。
那榻上主尸見兩箭未中,來人又看不見,意似暴怒,三次搭箭又要射去。玄兒因云鳳禁止發話,已住了口,見狀沒等射出,已避入釜后。云鳳急欲知道就里,看咪咪業已受傷,不能言動,恐玄兒萬一被射,決吃不住。又見主尸頗有起身下榻之意,心想:“兩小既然能進,我必能出,何不將兩小挾了過來,悄聲一問?即使被主尸發覺,兩小有劍光護身,也不妨事。”想到這里,忙即飛身過去,就地上挾起兩小,飛回原處。低聲一問,才知玄兒膽量素大,和咪咪最莫逆,先因云鳳恐四小有失,不準同行,好生掃興。后來待了一會,玄兒對眾說:“師父不要我們進去,無非為了我們道淺力薄,萬一有事,不能兼顧罷了。其實里面怪物早見識過,怕它怎的,拼著被師父責打幾下,到底也要看木柵里面有何奇異景物。你們那個敢與我同去作伴么?”說了兩遍。先是沙、咪、健兒三小知他愛惹禍,誰也不愿與他作伴。玄兒嘴本能說,賭氣說要獨往,又拿話一激,咪咪臉軟,不好意思,只得應允。健兒攔他不從,意欲隨往。卻被沙沙勸住,說:“他兩人違了師命犯規,必然受責,留下我二人,也好代他們求情。師父現在洞內,還怕什么?如有亂子,你同了去,濟得甚事?有兩個年紀大點的沒犯規,師父的氣也生得小些。你也跟去怎的?”二人攔勸時,咪、玄二人連理也未理,徑隱身形,往洞中跑去。雖然云鳳沿途觀察留連,怎么也追不上,及等追到,云鳳已入險被困多時了。
二小因過木柵時不見前番阻力,以為怪物邪法被師父破去,越發膽壯。方自心喜,忽聽鳥爪抓地之聲,由前側面走過。二人知道那怪物輕靈,比石人厲害,不敢出聲,想等它過去,再行前進。忽見前面黑暗中影搖搖現出一團熒熒黃光,朝著怪物行處,懸空迎面而至,晃眼相遇,一同走來。二小往旁一閃,正碰在那第一塊石碑上,忙往碑后一躲。耳聽怪物口吐人言道:“師弟,你怎這般浪費?你知道這油是無價之寶么?隨便就點了出來。前日若不是你淘氣,將那幾朵古燈花指揮出來玩耍,還不致招來外患呢。看今天來的這個女子甚是厲害,如非洞中藏有三千年黑眚之氣,遮蔽她的目力,將她引入陵穴封閉,說不定師父還要吃虧呢。還有昨天進來又逃出去的那幾個,也不知是人,還是山中鬼怪,聽聲音舉動,竟會生得那么矮小。可惜被他隱身逃走,今天便來了這女子。我們居此多年,全無事故,倘若從此多事,豈不是你鬧出來的?”另一人接口道:“師兄你少說這些話,上月不也是我用燈光,將那姓楊的女子引進來的么?雖然她會參天龍禪,奈何她不得,沒降伏,到底得了她一枝靈藥,你和師父分服之后,不是還夸我機警么?昨天大頭神又示兆,我才照樣辦的,今天引了人來,又沒吃虧,怎倒埋怨起我來了?祖師兵解時,曾命師父逃到這里安身,再三叮囑,百年后方可出世,只不當人前說話,萬萬無事,否則有禍。這里不比內陵,你卻說了這一大套話,要有外人混進來聽去,不正是犯大忌么?”那怪物道:“你說我,那你不是也在說話么?那女子已被困住,哪有外人在此,怕些什么?”
另一個道:“你倒說得好,昨日那幾個小鬼如在此,你看得見么?事也真怪。前聞人言,這里古尸厲害非常,以前凡在本山左近修道的人全被害死,連白陽真人都幾乎吃了他們的大虧。后來雖經白陽真人用法術將他們制住,因他們已經得道幾千年,終于還是消滅不得。只在中洞原墓道外設下禁法與靈木之陣,并和鳩后之子約定,不能越過那兩層木柵。另外在墓碑前立了一塊警碑,以防萬一有人誤入而已。由此他們雖然斂跡多年,因為洞中藏有三千年靈油,與天皇氏所煉兩柄金戈,太已啟人覬覦,難免有各派中能手來此盜取。他們仗有前約,巴不得有人來犯,才稱心意,哪肯放過?凡來的人,俱難幸免,十有九死在金戈之下。末后來的人數越多,死的也越多。才經佛教中的白眉和尚奉了師命,將外洞封閉,也不過是百十年間的事。他們既專與生人為仇,新近又與左鄰唐虞四兇中的窮奇之家相通,經過三年苦戰,一旦釋兵修好,成了一黨。同時封洞禁法,又為蟄龍行淫所污,再加一次地震,重新開放,他們聲勢益發浩大。那年我師徒四人亡命投止,原以為未必能以容納。怎會頭天剛到,小神便來自請訂交,不久引去,拜見鳩后,還得了它們不少好處?起初我暗中還在疑慮,不定哪一天發生禍事。如今相安多年,情同一家。鳩后因以前與白陽真人對敵,打去道行,傷了元氣。不似小神當時見機,早早逃歸墓穴裝死,得保無事。當年只以靈胎示兆,難得起身。可是他平日最能前知,怎么昨天來的那幾個似人非人的小么魔,你向它靈前叩問,它卻毫無示兆呢?莫是有什么不好?”那怪物道:“現在正有外人入網,誰能保它?倘設尚有余黨,這些話豈是隨便說的?就是無事閑談,也得有個分寸。可見畜生終是畜生,不明事理,還不與我住嘴!”另一人似已發怒,剛要回答,忽聽遠遠有極尖銳的哨聲傳來,怪物忙道:“師父在喚人呢,我們快去,就便看看神寢中被困的那個女子就擒沒有。”
咪咪、玄兒忙探頭往碑后一看,因為近在咫尺,又是以靜視動,比昨日自然要看得略清楚些。見金光之下,隱隱似有一個毛人影子。那怪物仍和昨日所見差不了多少,身子比那毛人高出好幾倍,兩只腿腳又細又長,看不出它的上身。兩個并在一處,正一同往前面洞的深處跑去。因知師父被陷,好生憂急,當時激于忠憤,也顧不及利害艱危,競自一提氣,急行如飛,跟蹤趕出里許之遙。前面二怪忽往右側一轉,兩小也緊隨它們身后,進沒幾步,似入了一層門戶。忽見一片昏茫茫的毫光,目力所及,居然能以辨物。定睛一看,屋甚寬大,四壁和中央屋頂,各懸著一根火炬,火焰都有碗大,熒熒欲流。也能見物,只是黑氛若云,仿佛甚厚,圍著光頭數尺以內,盡是一圈趕著一圈的黑暈窩,恍如急漩釗轉,無盡無休。靠左側有一高大石門,近門貼壁石榻上坐著一個人,紅臉,絡腮胡子,生得又瘦又長,坐在那里,比立著的人還高出一頭,手里正抱著一個容態妖冶的少婦在說話。兩小所隨的妖人,到了室內光盛之處,才漸漸現出它們的身形。那用爪抓地疾行的,雖然口吐人言,并非人類,乃是一只略具人形的怪鳥。身高約有兩丈,人面鷹喙,目閃碧光,滴溜溜亂轉。禿尾無毛,兩翼一張,像是人手。兩只腿自膝以下,粗才徑寸,高達一丈三四,占了身長的一多半,看去堅硬如鐵,爪和鋼抓相似,厥狀至怪。另一個通體生著寸多長的白毛,眼圓鼻陷,凸嘴尖腮,身后長尾上翹,看去頗似猴子。身量不高,卻能躡空御虛而行,手里的光也是一根極小的火炬。兩怪剛一走到男女怪人面前,那紅臉胡子說道:“我此時有事,不能離開。適才袖占一卦,今日來的敵人不止一個,還有兩個同黨,俱是我徒弟的克星,不可大意。你兩個速往內寢,看敵人成擒與否。你二位師伯性情古怪,每次總要把來人戲耍個夠,方行下手。今日如照舊行事,大是不妙。如見敵人尚在抗拒,一面發暗號請你師伯速起;一面急速退出,將法壇上留香點起備用,再報我知。我已囑咐你的師姊,即往壇上行法。石門已閉,她不知開啟之法,任是飛劍厲害,也須竟日之功,才能攻穿。這里是惟一出口,雖有我在此防堵,但是她那劍光頗非尋常,到底還是無事穩妥。去時,可隱身甬壁之后,暗中探看行事,不可被敵人看破,以防她發覺,由此沖出。”兩怪領命,應了一聲,便往門中飛去。
兩小因時機緊迫,難得知道師父下落,不暇再聽下去,連忙跟蹤而入。進門乃是一座高大甬壁,隨定兩怪沿壁前進,約行十多丈,一邊的石壁忽斷,現出外面的星光。見兩怪業已止步,往外探頭偷看。又聽金石交觸之聲,匯為繁響。忙繞將出去,便到了云鳳受困之所。一眼看見云鳳身劍合一,正與許多長大妖人力戰,不時往石門上沖去,情甚逢遽,不由大驚。正苦無法近前,忽見甬道內似有一線光華,朝當中石榻上長大古尸射去,一會,古尸便自漸漸坐起。先前動手的妖人都停了戰,過來朝著榻前拜倒。云鳳也住了手,回身禮拜通白。兩小心中好生不解。猛一眼看見云鳳剛拜下去,躬身默祝,榻上古尸竟將榻旁弓箭拿起,對準云鳳便射。咪咪救師情急,也忘了使用法寶,竟由左側飛身上去,對準箭桿就是一掌打去。這時箭剛離弦,榻上古尸并未覺出暗中有人,吃這一下,將箭擋歪,失了準頭,竟往斜刺里射了出去。雖未將云鳳射中,可是咪咪的手一觸到箭上,立時涼氣攻心,渾身抖戰。暗道一聲:“不好!”強自掙扎縱開,業已支持不住,滾落榻下。幸而玄兒本要上前,緊跟在后,一見咪咪暈倒,知勢不佳,忙一把搶抱起來,先向東路縱開,出聲示警之后,再向右縱去。那古尸見那箭離弦,只覺被什么東西打了一下,便行射歪,方自奇怪,忽聽有人小聲喝罵,向敵人報警,方知還有余黨隱身在側,心中大怒。一面仍持弓箭去射敵人,一面抓起一把石子,朝語聲來處打去。玄兒早知有此,業已抱著咪咪縱向一旁,覓好隱身避險之處去了。
云鳳同時也已警覺,當下行法,看出兩小所在,不由驚喜交集,忙身劍合一,飛上前去,挾抱過來,向玄兒問知就里。一聽說墓中尸靈乃是古昔兇頑,不由大怒,這還有什顧恤,便大喝道:“大膽妖尸,無知腐骨,竟敢如此猖撅,今日是你劫運到了!”隨說隨將手中飛針發出,一溜火光,夾著殷殷雷聲,直朝榻上古尸飛去。玄兒見師父動手,也將歸元箭發出。眼看兩件法寶先后飛到,忽然一陣怪風,兩邊釜油中的燈光全都熄滅。光華倒映處,榻上古尸業已不知去向。接著一片玉石相觸之聲,琤縱雜鳴。先前那些旁立尸靈俱在黑暗中持著器械,蜂擁殺來。
云鳳便運轉飛劍、飛針迎敵。這次是除惡惟恐不盡,顧忌全無。劍光雷火所到之處,那些尸靈連同所使器械,紛紛傷亡斷碎。殺了好一陣,雖覺步履奔騰之聲逐漸減少,可是那殘余尸靈甚是頑強,盡管遇上劍光便即傷亡,仍是不肯逃退,一味奮勇殺來。墓穴奇黑,除卻劍光照處丈許方圓以內,簡直不能辨物,也不知敵尸還剩多少。后來漸覺敵勢愈稀,估量還有六七個未倒的,卻是狡獪異常,不似先前那些魯莽,滅裂得快,追東西來,追西東來,仗著地黑,云鳳竟難得手,好不容易才能傷著他一個。猛一動念:“尸靈已滅十九,剩這幾個轉輪般盡和自己逗弄,既不戰,又不退,為首古尸卻又隱去。聽玄兒說,還有一個妖人同三個徒弟、兩個厲害古尸,為何不見出面,莫非故使緩兵之計,另有玄虛?先時不愿沖出,原想斬妖除害,觀察目前情勢,甚可疑慮。據玄兒偷聽之言,當初白陽真人尚且沒奈他何,為首古尸必非易與。墓穴又如此奇黑,自己末學后輩,僅憑一劍一針,還挾著兩個小人,莫要中了道兒,后悔無及。古尸既喪許多黨羽,必不甘休,何不將他引向洞外光明之處動手除去,以免被他仗著地利,占了便宜?”想到這里,知道出路就在榻側不遠的壁間甬道,悄命玄兒收回飛箭。因路口還有妖人在彼伏伺,故意口中大罵:“不將妖尸斬盡殺絕,決不退出!”一面運轉飛劍、飛針,又追尋敵尸,人卻漸漸飛向榻側,借劍上光華端詳出路。罵聲甫歇,便聽外面又是幾聲極尖厲的冷笑。
云鳳原非膽怯,不知怎的,每次聽那笑聲,總覺有些肌膚起栗。料知是在嘲笑她說狂話,必是陰謀毒計。笑聲既作,發動必速,心中一驚,更不怠慢,劍光照處,影綽綽見壁間的墻果有一段凸出,再一拐便是甬路出口。手一招,收回飛針,倏地轉身,連人帶劍飛將出去,居然通行無阻。轉瞬見有光明透進,便照有光之處飛出。剛一飛進兩小來時所經妖人居室以內,便見迎面一座法臺,法臺上站定一個紅面妖人,對著一座爐鼎下拜。適間所見榻上古尸和一個赤身披發的女子,俱都在側。那油釜中的幾朵星光,也移向臺口,高懸在上,照得四壁通明。妖人一見云鳳逃出,好似大出所料,又忙又驚,伸手便向爐內去抓。說時遲,那時快,云鳳一見這般情形,料知行法害人,剛照面便將飛針先朝古尸打去。接著飛劍光直取妖人。妖人猝不及防,手正伸向爐內,法寶還未抓起,云鳳飛劍已繞身而過,斬為兩段,尸橫就地。那赤身女子見勢不佳,剛縱妖風飛起,被玄兒冷不防一箭飛去,當場結果。再看古尸,飛針過處,倏又隱去,雖然得手,古尸難傷,終是大患。心想將法臺毀了再走,師徒二人劍、寶齊施,先毀那座爐鼎。針、劍光華剛到爐上,只聽一片爆音,飛起一大團濃煙,隱挾奇腥之氣,被劍光一絞,立即飛散。云鳳師徒方要飛出,一眼看見臺側掛著一件瓦器,形式奇古。云鳳不問青紅皂白,撤手一針,雷聲過處,炸為粉碎,晃見光亮一閃即逝。毀完法臺,正待飛出,忽又一陣陰風,星光全隱,僅剩四角和中央所懸的五根火炬,室內立即昏黃,僅能辨物。惟恐又蹈前轍,剛待飛出,耳聽右壁以內一聲慘嘯。回頭一看,一只奇怪大鳥破壁而出,疾如箭射,徑往外面飛去。
玄兒忙喊:“師父快放飛劍,那便是妖人的怪物徒弟。”已是被它逃走。就在這驚忙一瞬之間,猛又聽壁內有一女子聲音喊道:“那一位道友,外面出路已斷,古妖尸窮奇設有厲害埋伏。我等恐非其敵,非將它引出,不能得手。請隨我由此出去吧。”接著一道金光飛到,現出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道裝少女,身背劍匣,腰帶革囊,英骨仙姿,美如天人。云鳳先還當這里不會有什生人,又是古尸詭計。及見來人現身和所用劍光,竟是五姑所說正派中的能手,立時改容答道:“道友何人,怎得在此?”少女答道:“事在緊急,此非善地,不及細談。我是姑蘇楊瑾,快隨我先出要緊。”說時一口南音,甚是清婉。云鳳未及回答,楊瑾早將手一拍革囊,立現一團銀花,其明逾電,先往壁內飛去,隨即舉手一讓。云鳳忙催劍光,一同飛入。里面乃是一間極陰森黑暗的大地穴。銀花飛到壁上面,只聽叭嚓嘩剝一片爆裂之聲響個不歇。銀雪流輝中,壁石墜落,紛如飛雪,晃眼工夫,已開通出十丈深廣。真個山崩地陷,無此神速。不多一會,半里多厚的山石,便已穿透。
二女剛一同飛出險地,隱隱聞得身后厲聲噍噍,甚是刺耳。云鳳回頭一看,一團煙霧,簇擁著一張似人非人的怪臉,頭前腳后,平飛追來,怒目闊口,獠牙外露,霧影中也看不見他的身子。仿佛手上拿著一張大弓,搭箭要射。正待回身飛劍迎敵。楊瑾已回手朝后一揚,立時便是三點赤紅如火,有拳頭大小的光華,朝那怪臉打去。便聽“哇”的一聲怪叫,又冒起一團黑煙,滾滾突突,比前更濃出好幾倍,簇擁著怪臉,往洞內退去。同時又現出一張大口,口里面飛射出無數金星黃絲,正擋那三點火光的去路。楊瑾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忙將手一招,收了回來。這時玄兒在云鳳脅下看出便宜,竟不等招呼,將手中飛箭發出。等楊瑾收回法寶,想要喝止,已是無及。一道光華過處,直射入大口之中,如石投海,杳無聲息,那大口也就此隱去,只剩了新辟的那個洞穴。玄兒連用兩次收法,俱未收轉,急得直喊:“師父,弟子的歸元箭被那怪物吞去了。”
楊瑾先見寶光飛出,當是云鳳所為。一聽小人說話,才知云鳳還帶有徒弟,隱身在側。忙道:“你那法寶,許已消滅。此時速離險地,商量除妖要緊,別的暫時顧他不得了。”隨說,用手一招云鳳,飛身而起。云鳳只得相隨飛身,一同脫開崖頂,直飛出谷,方行落下。途中遙聞墓穴中怪聲大作,又尖又厲。落地時見楊瑾面上好似驚容乍斂,也未將妖人引出追來,好生不解。正要開口,楊瑾道:“不想這些古魅如此厲害,難怪當初白陽真人收他們費事。我被困墓穴之中業已多日,多虧道友機警神速,在他妖法將舉未舉,危機瞬息之際出其不意,斬卻妖人師徒,去了他的羽翼,破去禁法,將小妹放出。先還只說有道友仙劍,只須將他引出,便不難合力除他。可惜月前因事耽延,去遲了一步,窮奇果將軒轅圣帝至寶偷到此間。如非家師早示玄機,預有吩咐,即使當時破壁飛出,得免于難,恐怕也和令高足一樣,法寶難免不受損毀呢。”
云鳳問故,楊瑾道:“穴中為首尸靈,原只兩個,乃上古山民之君。老的一個,名叫無華氏,原也不算惡人。只因乃子戎敦稟天地乖戾之氣而生,自幼即具神力,能手搏飛龍,生裂犀象。三野之民,俱都蠻野尚力,因此父子二人俱受國人敬畏,并不以他殘暴為苦。此時正當軒轅之世,蚩尤造反,驅上古猛獸玄牦作戰,將不周山天柱寶峰撞折,殘損了無數珍物。后來蚩尤伏誅,戎敦與蚩尤交好,曾與逆謀,也被軒轅捉去,輦地為牢,囚了他三年零五個月,經乃父服罪泣求,始行放歸。戎敦生性暴烈,認為奇恥大辱,平日越想越慚恨,扶病就道,甫及國門,便自氣死。乃父無華見愛子身死。憤不欲生,每日悲泣怨悔,不到一年,也就死去。新君繼位,原是他的一個權臣,名喚北車,奸詭兇頑,借口感念先王德威,設下毒計。就在這白陽山,古稱無華穴內,為他父子筑了一座絕大的墓穴。所用人工,達于十萬有奇,使國中智勇之民,全都役于王事,無暇旁及,他好做那安穩的君主。興工三日,先修成了墓穴,把前王所有親近臣人,全都禁閉在內,對人民卻說是他等自愿從殉。工事達十七年之久,始將全墓道建成。這時業已舉國騷然,最終仍死于暴民之手。只便宜了無華氏父子,因葬處地脈絕佳,他父子又非常人,年代一久,竟然得了靈域地氣,成了氣候。起初他父子如向正處修為,本可成一正果。無奈乖戾之性難改,終于成了妖孽,專與好人為難。從他父子死去滿二千一百年后,便逐漸出穴為害。附近修道之士,遭他傷害的,往古迄今,也不知有多少。所幸老的雖然縱子行兇,尚能略知善惡之分,只許乃子在本山五百里方圓以內殘害生物,泄那千古無窮之恨,卻不許他超出五百里以外,以免多行不義,自膺天罰。父子二人,還為此爭斗,否則其害更是不堪。直到白陽真人來此修道,才用大法力,將他父子重行禁閉穴內。因其氣運未終,仍是無奈他何。新近數十年間,他因墓門難出,只得作個萬一之想,打算由墓中穿通地脈,出去求救。這其間,他父子著實也耗去了不少心力,居然被他遠出數百里之外,驚動了四兇中窮奇的幽宮。兩下里先是苦戰多日,末后竟打成了相識。同時又收納適才被殺的妖道師徒為爪牙。三下里同惡相濟,破了白陽真人禁法,由此如虎生翼,惡焰復熾。
“小妹來時,家師曾說,這三個古尸久未出世為害,只因有著兩層顧忌:一層是無華氏生前坐下有一神鳩,當年曾仗著此鳩,威震百蠻,神異通變,厲害無比,因此又叫做鳩后。當無華氏未死以前數年,那神鳩忽然生了奇病,一息奄奄,終日瞑目,仿佛將斃,一直也未痊愈。無華氏死后,那權臣知此鳥除故君父子外,性暴嗜殺,無人能制,恐異日愈后為患,便將此鳥隨定諸臣工一同殉葬。那鳩入了墓穴,便蹲伏內寢石穴之中,直到無華氏父子成了氣候,始終不死不活。后來無華氏年久通靈,才算出它無心中吃了一株仙人廑,昏醉至今,不但未死,心中一樣明白。這多年來,每日都在冥心內煉,服氣勤修,年時一到,立即復原,比起從前,何止厲害十倍。只現時身子僵硬,不能鳴飛騰撲罷了。靜中細一計算,那仙人廑服下一片,不論人禽,俱要昏醉僵死過去五百年之久。此鳩所服葉數,距今還有七年,便可出世。不過它潛伏石穴之內已數千年。身未復原以前,萬萬動它不得。無華氏本人因與白陽真人斗法苦戰,毀卻好些法寶,還被傷了元氣,打落道行,神靈雖在,軀體若死。要在穴中借那地靈之氣,二次修煉,距今算起來,也還有三五年,方能形神俱固,自在游行。二層是戎敦、窮奇各有一次天劫未滿。因墓穴中地利絕佳,又有兩釜數千年的靈油和那幾盞神燈均具無窮妙用,為天魔所最畏忌之物。恰巧妖道金花教主鐘昂父子,因往東海三仙處盜藥,被妙一真人齊師叔所殺,死前借血光遁法,逃回青田山。知他那一教為惡多端,自己死后更不為正派所容,卜了一卦,算出此地可以藏身。便命乃子鐘敢帶了三個小妖黨,投到三尸墓中。兩下里本就氣味相投,再加鐘敢會煉生肌固魂之法,更合妖尸大用,于是結為死黨。每日各自用功修煉,準備七年之后,修煉成功,再行大舉。
“家師說小妹修道日淺,寸功未立,正好乘此時機,前去除妖。行時又再三叮囑,說小妹此行,吉兇參半,有禍有福。無華氏父子,此時雖不便離山,不至為害。窮奇伏誅數千年間,機變異常,從未受過什么災害,不時私離墓穴,以作惡害人為樂。他知軒轅圣帝陵寢中藏有一面昊天寶鑒和一座九疑鼎,都是宇宙間的至寶奇珍,已經謀竊數次,雖未得手,并不死心。這兩件寶物,藏在圣帝陵寢內穴拱壁之中,有圣帝神符封鎖,外加歷代謁陵的十六位前輩真仙所加重重禁法,本來無論仙凡,俱難劫取。但是近年圣帝神符已失靈效,正該寶物出世之時。恰巧那妖道手下有一怪鳥,平日以尸為糧。爪喙勝逾精鋼,專能穿土入石,下透黃壤;妖道又會一套石遁妖法,能避開前后墓道所設禁法,由側面遠處攻入。兩惡既合,勢必再起貪欲。同謀復往劫取。此番去白陽除妖以前,可先期趕往圣陵,謁拜禱告之后,用家師靈符仙法護身,徑用土遁由墓門入內,取了二寶,再往白陽,萬無一失;否則功雖終于必成,恐難免旬日災厄了。也是小妹大意,命中該遭此劫,行至中途,忽遇前世宿仇,橫加阻礙,當時氣盛,忘了家師叮囑,沒有暫避一時,不與計較。兩下爭殺起來,連與斗法三日,方行得手,還未過家師前說的日限。我以為妖尸窮奇垂涎此寶已數千年,俱未得手,短短三日工夫,不見得便被盜去。誰知到了圣陵,費了許多心力,方行入內一看,不但二寶全失,四壁略有殘破痕跡。出陵見一柬帖,乃舊友白谷逸所留。才知窮奇已在三日前,仗著妖法妖鳥,將寶盜走。他受東海玄真子所托,辦一要事,行至那里,看出有異,運用玄機一算,才知寶物已失。窮奇盜寶之時,本還想殘毀圣陵,幸得壁間埋伏發動,神弩齊發,才將它驚走。因知我隨后必去,特地留柬代面,并囑速來,他辦完那樁要事,或能趕來相見。
“小妹自恃兩世修為,靈根未混,又從家師學了金剛、天龍諸般坐禪之法,還有隨身的許多法寶,沒有熟計深思。一到此,見洞內有數點星光閃動,當是妖尸弄鬼,冒然追去,連破了他兩重妖法,和道友一樣,由黑霧中闖入內穴,殺了許多殉葬古尸。方覺他們無什伎倆,誰知那些殉葬古尸早為白陽真人誅戮,并未復生,乃是受了妖法驅使,用作誘敵之計。眼看殺光,忽見榻上古尸坐起,剛發劍光上前,便被窮奇和妖道在黑暗中用顛倒五行挪移大法,將小妹困入一個石穴之內。更由妖道設壇,將本身元神虛禁起來,脫身不得。幸而見機還早,一覺出情勢不佳、立時盤膝坐禪,外用飛劍護身。雖然他臺上鎮物不去脫身不得,但只是邪教中的借物虛禁,坐禪一日,不為所破,仍是無可奈何。所惜應變倉猝,把放出去的幾件法寶和途中采得的一株仙草,俱被他們奪去。法寶當能珠還,那株仙草必為分服無疑的了。連困許多天,靜中觀察妖黨動作,俱得深悉。但是元神受了虛禁,在石穴中雖然受困,還可運用禪功,抵御一時。如出石穴,他將鎮物行法一毀,便即裂體而死。昨日正在悔恨,不該冒昧行險,沒有深思,聽妖道、妖尸談論,又有幾人為神燈所誘,誤蹈危境。只因每次來人,他等都要守著當年白陽真人的信約,不過神木、警碑深入,不肯下手。來人看似無什法力,卻都善于隱身,又極機警,稍見不妙,即行隱去。因這一遲延,再略微大意,等到妖道命他們出追,已被逃走。歸報來人語聲步聲頗為細碎,不似生人,以為是山中木客靈藥之類,初學人形變化,算計下次必來。還吩咐妖黨隨時留意,務要生擒。今日正該用妖焰煉那鎮物之時,便聽他們在說適才來一女子,劍光甚是厲害,已被戎敦、窮奇誘入內穴。正商量用極厲害的妖法困陷來人,道友已乘其不意,飛將出來。按說妖尸有數千年修煉,固不好惹;便是妖道師徒,均非弱者。也是妖道命該遭劫,道友出來時,他正在行法緊要的當兒,道友又是二寶齊施,使得他們措手不及,只戎敦遁走,妖道師徒竟難幸免。妖道一死,妖法無人主持,小妹在穴中神光大旺。恰巧道友將他法鼎鎮物一齊毀去。元神無制,立即脫身出來。此時危險萬分,動作稍失神速,道友必也失陷在內,事便難說了。”
說時,健玄兩小為洞中巨聲所震,一見師父劍光,慌不迭的飛跑趕至。云鳳命各將隱身之法撤去,現身出來。給咪咪口里塞了一粒五姑賜的靈丹,漸漸蘇醒。正命四小上前拜見。聽罷前言,忽想起五姑曾說,曾祖姑凌雪鴻現已轉劫,托身在姑蘇七里山塘一個姓楊的家中。此女恰好姓楊,看年紀不過雙十,卻說曾祖姑父追云叟是他舊友,明明是她老人家無疑,不禁脫口說道:“道友既與追云叟有舊,名分已高出云鳳數輩。適聞姓楊,生在姑蘇,你老人家前生莫非姓凌,名諱是上雪下鴻,五十年前在開元寺兵解坐化的么?”楊瑾驚道:“我原姓凌,如今小字凌生,便為的是這一層因果。你是怎生知道?”云鳳慌忙下拜,口稱曾祖姑,說了前事。
楊瑾聞言大喜,忙拉起道:“道家不比俗家,重在入門班列,所以你又可算我前生嫂氏崔五姑的門下。你對白道友用那尊稱尚可,我已轉劫易姓,如此稱呼,實有未便。彼此門戶不同,你以晚輩自居足矣。”云鳳自然不肯,經楊瑾再三解說,方允僭稱師叔。
楊瑾雖然前因未昧,道法高強,轉世年紀畢竟還輕。見了四小甚是心愛,與云鳳更為莫逆,互稱奇遇不置。末后又談除妖之事,楊瑾說,三尸本有兩柄金戈,再加上軒轅二寶,著實厲害非常。云鳳適斬妖道,一舉成功,由于對方輕敵太過,諸般都是湊巧,論道力決非對手。自己連受多日之困,元氣未復,須按師父坐禪妙法,稍自休養,再與云鳳同往,有備于先,縱然不勝,也不至于二次失陷等語。云鳳自然遵命。**蜀山劍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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