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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傅珂輕輕嘆了口氣,復(fù)又垂首將一件秋香色繡仙鶴紋的大袖襖兒衣袖折起,再平鋪在衣箱之中。

如今,這些事情她也只能自己做了。

欹雲(yún)樓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傅庚派來的媽媽全面看管了起來。那一天,傅珂想要去晴湖山莊看一看鄭氏,亦被傅庚手下的小廝一口駁了回去。

傅珂站起身來,將衣箱的箱蓋輕輕合上。

她現(xiàn)在很喜歡做這些事。收拾箱籠、打包衣物、整理書墨筆硯。手上有事情做的時候,她就會想得少一些。

而每到了深夜,當(dāng)四周俱靜、墨色浸染了牀邊的紗帳與錦幔時,她總會覺得惶恐。那強烈的懼怕與不安會從心底深處一點一點地漫上來,如同這滿世界的夜色一般,漸漸充塞了她整個胸臆。

傅珂從衣箱邊站起身來,看了看那嵌螺鈿玄漆格架上的小座鐘。

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然而她卻無一分睡意。

她緩緩行至桌前坐了下來,望著那青玉鸞鳥座兒的燈盞出神。燈臺下凝了厚厚的一層燭淚。傅珂覺得,她的心亦如這燈臺一般,在一點一滴的時光中,漸漸積了灰、蒙了塵,變得舊了,也黯淡了。

“咿呀”一聲,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隨後,一陣寒風(fēng)帶著一股淡淡的墨香,自門外隨風(fēng)翻卷而來。

傅珂轉(zhuǎn)眸看向來人,既未說話,亦未離座,只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個人,看著那個她應(yīng)該喚做父親,而其實卻與她沒有一絲血緣關(guān)係的人。

傅庚將鶴氅交予身後的守墨,款步行至案前。守墨躬身退出了門外。

“三日之後啓程。”良久後,傅庚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

房間裡已經(jīng)半空了,他的聲音似是有迴音,帶起了一陣空氣流動,一圈一圈地漾了開去,蓮盞上的燭火微微晃了一晃,復(fù)又歸於平靜。

“是?!备电嬲Z氣平平地應(yīng)了一聲。

傅庚凝視她良久。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解先生乃是爲(wèi)父的師尊,你有什麼事情可尋瞭解先生說?!?

傅珂凝視著眼前的燭火,半晌後方一字一頓地道:“您便這樣將我送去山東了麼,父親?”

是啊。父親。

他是她的父親,雖然他們之間沒有一點血緣關(guān)係,可是,他仍是她的父親。

傅珂莫名地覺得可笑。

然而,那笑意尚未抵達(dá)眼角。一陣巨大的哀涼便涌了上來,她的心底一片冰冷。

“只能如此?!备蹈恼Z氣仍是淡然。

他望著窗外,夜色沉沉,北風(fēng)呼嘯著穿過庭院。曾經(jīng)的生機與歡喜,都在這獵獵北風(fēng)之中化爲(wèi)烏有。

傅庚是想好好將程煜的兩個孩子撫養(yǎng)長大的,且直到現(xiàn)在他還在這樣做。只是,他總不能爲(wèi)了他的孩子,便斷送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他已經(jīng)對不起王氏了,他不能再對不起王氏留下的唯一骨肉。那個孩子是他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

他絕對不允許有人去這樣傷害她。

便是恩公之後,亦絕對不可!

有仇有怨。她們儘可以衝他來。卻唯獨不可向他的女兒下手。

此乃他最後的底線!

“呵呵,呵呵。”傅珂突然笑了起來。

在這燈光黯淡的房間裡,這笑聲聽來竟有幾分瘮人。

她一面笑著,一面擡起頭看著傅庚,低平的眉宇間幾無表情:“父親,您可有將我當(dāng)女兒看待?可曾有過一次,哪怕就那麼一次,父親視女兒如親骨肉,發(fā)自真心地疼愛?有過麼?”傅珂的臉上浮起一絲扭曲的笑:“父親大人,您有過麼?您有過麼?”

她說話的聲音開始時還很輕。可越說到後來,那聲音便越見寒厲,那一聲又一聲的“有過麼”,迴盪在空落落的房間裡。

桌案上的燈臺上。又落下了一顆燭淚。

傅庚沒有說話,只深深地看著傅珂,良久後方緩聲道:“那你呢?你可有視爲(wèi)父如親生父親,視棠姐兒如親生姐姐的時候?你,有過麼?”

他說話的聲音一如這夜色般低沉。

一陣風(fēng)拂了過來,挑起厚厚的棉簾子。送來了一線極致的寒意。微弱的燭火在風(fēng)中搖曳著,每欲熄滅,卻終是未熄。

傅珂靜靜地看著傅庚,傅庚亦回視著他。

幽暗的燭光填不滿這空空的房間,亦如面前的這個男子,亦終是無法填滿傅珂心中空缺的那個角落。

那一刻,他們從各自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傅珂的眸中,漸漸地便有了一絲苦澀。

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方輕聲道:“父親,可否容女兒向孃親辭行?”

傅庚凝視她良久,驀地轉(zhuǎn)身喚道:“來人,送姑娘去晴湖山莊。”

傅珂猛地睜開眼睛。然而,那個說話的人留給傅珂的唯有一個背影,以及一句充滿深意的話語:

“何時你心中無怨,何時你再回來。”

說罷他便大步跨過門檻,那一身青色的道袍,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

元和十八年,早春二月,金陵城中沒有迎來東風(fēng)化雨、草木新綠的春時光景,卻很是下了幾場雪。

因逢著倒春寒,天氣冷得厲害,木碳的價格又漲了好些。然而,京中百姓的熱情卻完全未受天氣影響,而是全民投入到了對聖上立後一事的熱議之中。

因元后薨逝多年,今上中宮空虛。從去年秋時起,便有聖上將立新後之語流傳了出來。

其後契汗國來訪,聖上設(shè)國宴款待。那國宴本應(yīng)是帝后共同主持的,卻因了中宮空虛,聖上只得帶同德妃並許昭儀二人同列寶座,細(xì)說起來,卻也算是不大合祖制的。

也就是自國宴之後,便陸續(xù)有幾個臣子遞了摺子,主要是一些言官御史之流,倒也沒說要立後,只說國宴之上二女伴駕,於祖制不符,請聖上今後多加註意之類的。

再然後便到了正月裡,百官俱放假在家,闔家享受天倫之樂。卻未想一道霹靂晴天裡砸將下來,皇帝偏在這時候捅出了一件大事,死活要立了許慧爲(wèi)後。

此語一出,整個朝堂爲(wèi)之震動,大家年也沒過好。新年後的第一個朝會,在聖上將立後之事說出之後,泰和殿便陷入了一陣長久而詭異的沉默。

就連內(nèi)閣之中一向最愛發(fā)表意見的霍狄,亦是一言不發(fā)。

依大漢律法,皇帝立後是要經(jīng)內(nèi)閣審批同意的。而許慧身爲(wèi)忠良之後,又與聖上鶼鰈情深,身後又無家族勢力,雖曾嫁爲(wèi)人婦,但後來證明那段婚姻有名無實。坦白說,許慧是相當(dāng)符合本朝立後條件的。(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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