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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低頭沉思不語,半晌才道:“此事雖聽著有道理,朕還需思量一二,免得太過紙上談兵,便像此次一樣再鑄一錯……如今蝗災(zāi)未除,災(zāi)區(qū)卻整出這般多的幺蛾子,如何叫朕不生氣!”
寧淵一躬身,道:“其實小人今日入宮面聖,所爲的並非只是解決之前三策帶來的隱患,更多是爲蝗災(zāi)而來?!?
皇帝一醒神,“莫非你另有良方治蝗?”
寧淵從華麗掏出一張絲絹,立刻有太監(jiān)接過了,驗了驗並無問題後,才呈給皇帝。
皇帝將絲絹扯開一看,上邊字跡清雋地寫著一張藥方,其中所列藥材也盡是常見之物,甚至有一兩樣連藥材都算不上,只是路邊的野花野草。
還不待皇帝發(fā)問,寧淵便開口道:“此藥方是小的偶然間從一民間異士手中所得,以此方來熬製湯藥,並將湯藥廣泛噴灑於天地之中,既不會有損田地與糧食,也有使蝗蟲身體衰弱,直至力竭而亡之奇效,小人已然在居所先行試過,方纔呈上?!?
“此藥方上的東西倒不名貴稀奇,想來推廣也不是難事?!被实鄄粍勇暽挠謱⒔z絹交給身側(cè)的太監(jiān),緊接著又道:“不過你所說的那些,朕要同機要大臣仔細商議之後再定奪用是不用,若當真有效,可解時下亂局,你可記大功一件,但若毫無作用,反倒使情形變得更糟,你亦是死罪難逃,你可明白?”
寧淵垂頭道:“小人自然明白,皇上心繫天下社稷,想救黎民百姓於,小人也不敢拿此事邀功,只有一件事懇求皇上,請皇上應(yīng)允。”
“不邀功?”皇帝揚了揚眉,“那你所求爲何事?”
“昔年,家?guī)熍c小人遭人陷害在春闈場徇私舞弊,家?guī)熑ス匐x京,清譽盡毀,小人亦被責罰永不得參加科考,但徇私舞弊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小人想懇請皇上,若小人所獻之計奏效,請皇上下旨重查當年之事,抓出設(shè)計誣陷的小人!”
寧淵說到後邊,語氣不禁有些重了,而皇帝聽後,也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起寧淵來,忽然間,像是想通了什麼似地點點頭,道:“你說的是……高鬱?我想起來了,你不就是高鬱那時候收的弟子,所以你上呈這些計策,是想替高鬱翻案?”
見寧淵點頭,皇帝沉思了片刻,才道:“若你所言屬實,朕自然會派人暗地查訪,倘若當真有人設(shè)計陷害,那朕必不輕饒……但這一切的前提,需得是你拿出來的東西有用?!?
說完,皇帝揮了揮手,“朕累了,你說的那些朕也會記著,若無別的事情……”
“那小人告退?!睂帨Y今日所來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自然沒有理由在這御書房多待,就算是活了兩世,與皇帝見過數(shù)次,他還是拿不準皇帝的性子,所謂伴君如伴虎,事情辦完了還是立刻退走的好。
出宮之後,寧淵哪也沒去,徑直回了家,每日依舊做著尋常的事情,好像對皇帝的作爲一點也不急。
其實他的確不急,反正該來的也會來,太心急除了給自己憑添煩憂,不會有半點幫助,就這般過了兩個月,等天氣轉(zhuǎn)涼,快要入冬的時候,他所等的消息終於來了。
皇帝經(jīng)過和機要大臣的商議,決定還是嘗試一下寧淵提供的方法,便按照寧淵所說的緩緩推行下去,結(jié)果成效意外地顯著,除了熬製出來的湯藥當真有剋制蝗蟲的奇效外,皇帝親筆御書的罪己詔,也果真讓當?shù)匕傩占嵉那榫w安穩(wěn)了不少,至於那些官員,看見舉報貪墨能夠加官進爵,一些膽子大的哪裡還坐得住,立刻開始上奏舉報,有人領(lǐng)頭,後邊自然有人跟上,而那些被舉報的官員,驚恐之下,爲了脫罪,也開始互相攀咬,甚至於抖出自己的上峰,就這般一層一層咬上去,最後居然咬到了一個人身上。
那便是時任中書提調(diào)的昌盛候龐鬆。
皇帝收到奏摺後震怒非常,因爲計策是龐鬆帶人提出來的,所以皇帝很自然的就交給了龐鬆去辦,就連下?lián)艿馁c災(zāi)銀子,也是龐鬆全權(quán)處理,他本以爲龐鬆會辦得很好,哪知這人貪得無厭,仗著大權(quán)在握,竟然頭一個發(fā)起了國難財。
而下邊的官員們,都是見著連主管此事的龐鬆都能從中抽取好處,那他們這些下級順道撈一些也沒什麼,於是蹭蹭剝削,才致使銀子最後根本沒有多少發(fā)放到災(zāi)區(qū)。
若非此次有龐鬆知情的手下人舉報,那麼皇帝還會一直矇在鼓裡。
於是他立刻下令,將龐鬆落獄待罪,同時還派出人手將整個昌盛侯府大搜了一通。
這一搜,更是發(fā)現(xiàn)其中金銀財帛無數(shù),聽說還額外搜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主事的京兆尹不敢怠慢,連夜入宮將自己的所見所得盡數(shù)呈給了皇帝。
龐鬆在監(jiān)牢中雖然不知道這一切,但他隱約能感覺到,自己的末日似乎快要到了。
但他卻也不是一個坐以待斃之人,見皇帝暫時還沒有處置他的聖旨下來,他便在天牢中積極活動,想方設(shè)法聯(lián)繫在外邊能爲自己說話的任何舊部,妄圖謀取一些脫罪的機會,可惜,他明面上的同盟司空旭與他離心了不說,自己亦被皇帝下旨在府裡思過,又哪裡回來管他的死活;而他的女婿,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韓韜,除了猜度龐春燕外,也在記恨龐鬆在朝堂上參奏他以讓他失了軍銜之事,也沒有替他說話的心思,至於其他人,看見連龐鬆的至親都沒有管他,更是不會來攪這趟渾水,全都揣出一副愛莫能助,作壁上觀的模樣,直將龐鬆氣得牙癢癢,在獄中好似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了。
不過他甚爲篤定,皇帝應(yīng)該不會殺他,不過是貪墨一些銀錢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頂多革職而已,他也相信以他的才智,和拍馬屁的技術(shù),只要能再見到皇帝,一定能重新討得皇帝歡心,再得重用,只要他能重新握有權(quán)勢,那外邊那些吃裡扒外的牆頭草,他要一個一個去收拾!
可惜,龐鬆似乎是對自己太高看了,所謂登高跌重,在斬立決的聖旨傳到天牢裡來時,他還半天沒回過神,甚至還尖叫傳令的公公是在假傳聖旨,他要面見皇上。
當然傳旨的公公可不會理他,只將聖旨往他臉上一摔,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這一日,華京中下起了初雪,寧淵受邀前往趙將軍府喝茶,趙沫已經(jīng)擺好了茶具,剛坐下,便聽見趙沫道:“聽聞這幾日,龐鬆一直在牢裡胡言亂語,好像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被賜死的事實。”趙沫一面喝茶一面道:“他也實在是太高看自己了,皇上爲了賑災(zāi)之事,連罪己詔都下了,又怎麼會從輕處置他這個當之無愧的頭貪?!?
“所以我當初纔會規(guī)勸皇上往災(zāi)區(qū)下罪己詔,一來安民心,二來,罪己詔一出,表明君王都願意承認自己的罪責,他一個獻出劣計,又敢中飽私囊的京官,哪裡還能得到特赦,皇上就算是爲了自己的面子,也不會饒他?!睂帨Y冷笑一聲,“何況龐家在京中尚無根基,又已衆(zhòng)叛親離,皇上一道聖旨,他便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
“龐鬆作惡多端,之前一直沒辦法抓住他的把柄,這一次他大概是以爲自己會劇賑災(zāi)的首功,纔會放鬆警惕,以至於露出了太明顯的狐貍尾巴?!壁w沫搖了搖頭,“不過,皇上並非是一開始就決定要賜死龐鬆的,只因?qū)巼继氐厝雽m上奏彈劾,說自己得到密報,龐鬆陷害忠良,誣陷高鬱,把持翰林院,讓儒林蒙羞,還拎出了不知道躲到哪裡去的張唯當證人,這麼狠狠煽風點火了一把,皇上一怒之下才會這般殺伐決斷?!?
寧淵沒說話,此事他也知曉,寧國公爲人素來中立,也不怎麼豎敵,即便從前龐府幾次衝撞寧府,將吳氏氣得臉紅脖子粗,寧國公都一直端著一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tài)度,沒有鬧過紅臉。
而這一次,寧國公居然破天荒的主動上奏彈劾,幫著寧淵對龐鬆落井下石了一把,還順道替高鬱說了話,寧淵知道,這多半是寧國公是在給自己賣人情。
看來上次對方說要推薦自己入仕之事,即便自己沒有明面上答應(yīng),而寧國公也沒有死心。不得不說,這老人家瞧著一副威嚴肅穆一板一眼的模樣,還真真是一條老狐貍,早在得知張唯被革職抄家之後,寧淵便有要將此人找到的心思,因爲若要給高鬱和自己翻案,他是個人證,但一時之間就是找不到,寧淵還以爲此人要麼出了城要麼被滅了口,想不到人居然被扣在寧國公的手裡。
並且此次,寧國公還這樣“恰到好處”地幫了自己一把,看來自己和高鬱翻案的日子不遠了,自己這個人情,是不欠也欠下了。
正想著,二人忽然瞧見趙府的管家匆匆走了過來,行了一禮後,才壓著聲音對趙沫道:“主子,方纔六殿下從宮中傳來了消息,昌盛候大人……在天牢裡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