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卷與唐晚詞掩撲至堂前，才發(fā)現(xiàn)無情、戚少商及洪放等數(shù)名侍衛(wèi)都在。倪卜、曾氏兄弟、林閣等人正在收回拔出的武器，而有兩名小童，生得精乖可愛，跟銀劍聚在一起，臉上都洋溢著久別重逢的親熱。

無情道：“是在下的兩名仆僮，誤闖府上，驚擾各位，恕罪恕罪。”眾人才知是銅、鐵二劍僮。

只見兩名小僮，都衣衫破損，唇焦額汗，唐晚詞便端水給二僮喝了，二僮似有滿腹的話要說，這時連郗舜才也驚動了，由梁二昌和余大民拱護(hù)著出來，無情再解釋數(shù)句，便與率先發(fā)現(xiàn)有人闖入的戚少商、以及雷卷、唐晚詞等走入內(nèi)房，這時兩僮雖未說明情形，但四人心頭沉重，可以揣想得出“青天寨”必有不利的變動。

本來“青天寨”派出了數(shù)十人，喬裝打扮成息大娘、鐵手、赫連春水等，確已把追兵引走，殷乘風(fēng)著副寨主盛朝光派人打聽，知道黃金鱗等果然中計，心懷稍寬，向鐵手、息大娘、高雞血、赫連春水、唐肯、喜來錦等報告這個大好消息。

殷乘風(fēng)向謝三勝和姚小雯嘉許地道：“兩位計策確是要得，可把那一群煞星引出三十里，看來再過二十余里，官兵便會兵分二路，一往翼東山，直撲浮塘，難免在三官廟窮耗著；一往南下，經(jīng)過墳山，會被我們的人引領(lǐng)到柴家集一帶繞圈子，非要二、三十天不可能回頭，這可是你們誘敵之功，免戰(zhàn)得勝。”

謝三勝謙道：“主要還是殷寨主派出去的人，精于易容，敢于誘敵，擅于隱躲，才把黃金鱗一干狗蛋搞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息大娘盈盈立起，向謝三勝、姚小雯和殷乘風(fēng)等揖謝道：“兩位妙計退敵，自是該謝，殷寨主和各位對咱們患難相助，秣兵厲馬、嚴(yán)防厲守，更是銘感五中，謝猶覺輕。”

殷乘風(fēng)、謝三勝、姚小雯、盛朝光、薛丈一五人全都回禮，薛丈一還大聲道：“大娘客氣作啥？我們只是做該做的事，這樣道謝，反而顯得我們做的勉強(qiáng)、做的艱難，不要謝不要謝，千萬謝不得。”

息大娘眼尖，覺得謝三勝站起來還禮時左邊上身似有些不便，就問：“謝兄身上可帶著傷？”

謝三勝說道：“舊傷，已愈，不礙事的。”

息大娘回盼了赫連春水一眼，又向青天寨一眾好手道：“官兵已去，我等也應(yīng)趁此告辭。”

殷乘風(fēng)奇道：“官兵才剛剛拔隊，鐵二哥等傷勢仍未復(fù)原，何不多耽十天半月，待風(fēng)平浪靜后才走？”

赫連春水道：“鐵二哥就先留在此處，養(yǎng)好傷再說，我在易水對岸八仙臺那兒，住著家父的一位世交，可不妨先到那兒避避再說。”

殷乘風(fēng)還未說話，盛朝光已問道：“在八仙臺住的朋友？想必是令尊赫連大人當(dāng)年八拜之交，人稱‘鬼手神叟’的海托山了？”

赫連春水近日來跟“青天寨”的相處，知道盛朝光粗中有細(xì)，心思縝密，博見多聞。海托山在這一帶頗有盛名，原是名綠林大盜，跟赫連春水的父親赫連樂吾不打不相識，一正一邪，結(jié)為知己，海托山從此洗手不干，官府也不再追究，主要便是赫連神侯托情說項，還使他在易水以南一帶作了個舉足輕重的紳董州官。海托山出身武林，頗了解黑白兩道的難處，青天寨的實力強(qiáng)大，在武林中素有清譽(yù)，而且決不欺侵良民百姓，海托山的兵馬也從不煩擾南寨，彼此一向相安無事。盛朝光一聽赫連春水要往八仙臺投奔，左右一想，便知道必是海托山莫屬了。

果然赫連春水答：“便是海伯伯。”

盛朝光不再打話，望向殷乘風(fēng)，殷乘風(fēng)道：“有幾句衷心話，說了得罪人，公子不要見怪。海老武功雖高，尤其擅發(fā)‘地心奪命針’，稱絕武林，但若論兵強(qiáng)馬壯、人多勢眾，‘青天寨’多年基業(yè)，只怕要比八仙臺的朋友稍強(qiáng)上一些，諸位又何不留在敝處，卻要再冒險露臉，過江投奔？難道是敝寨有怠慢之處，冒犯了諸位不成？”

赫連春水忙說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推托。原來息大娘昨晚已找他和高雞血一眾人馬議定，叨擾“青天寨”已好些時候，而今追兵眼見已被騙追錯了方向，正好趁此離開，以免見好不收，萬一牽連南寨，吃官府大軍圍剿，跟毀諾城、連云寨一般下場，豈不疚悔無及？因念及此，息大娘深覺殷乘風(fēng)大有難處，處境微妙，犯不了為自己等人而惹上大禍。赫連春水便提出海托山這個去處，息大娘想：海托山在綠林時心狠手辣，但一向以義氣為重，而今當(dāng)了見得光的官，大概也不會忘了武林同道的義氣，至于手段夠毒，正好可用來對付文張、黃金鱗、顧惜朝那一干毒人。

不料殷乘風(fēng)卻極力反對。

息大娘只好道：“寨主及各位兄弟待我們恩重如山，款待厚遇，我們焉有不知？我們在此已渡過最危艱的劫難，不能再拖累諸位，故走投海神叟，也好讓貴寨恢復(fù)常業(yè)。”

薛丈一搖頭大聲道：“說錯了，說錯了。”

盛朝光接道：“諸位來此，是看得起南寨，是敝寨無上光榮，不怕諸位笑話說一句，敝寨一向自耕自織，自吃其力，偶看有為富不仁的，下山出溝，打打秋風(fēng)，諸位在這里，哪有影響我們什么作業(yè)！我們可不是開黑店的，諸位來店里歇腳，便讓不出上房招待其他客人！大娘卻是過慮了。”

薛丈一又搖頭擺腦的說：“說對了說對了。”

息大娘心頭感動：“實不相瞞，我是怕官兵搜追了個空，轉(zhuǎn)疑貴寨，回來排搜，這樣連累大家，我們于心有愧。”

盛朝光問道：“諸位如躲在海托山那兒，萬一給官府知道了，就不會牽累海家么？”

息大娘被問得一時啞口無言。殷乘風(fēng)道：“諸位，這可是你們的不是了。你們寧可牽累神叟，不愿連累我們青天寨，可不是把南寨兄弟的熱血看作寒冰嗎？”

高雞血連忙站了起來，說道：“寨主言重了，是我們多慮，請諸位大哥萬勿介懷。”

殷乘風(fēng)這才展顏笑道：“既然如此，如承各位仍看得起，那就再在敝寨多盤桓數(shù)日，待鐵二哥、息大娘的傷痊愈再說罷。赫連公子，你的指頭仍滲著血哩。還有高老板，你那張臉，還不仍繃著傷布嗎？這樣走出去，穿府越縣的，豈不招搖？”

高雞血的臉可是給尤知味行刑逼供時打砸的，不提起這件事尤可，提起來他就把尤知味恨得心癢癢，一路上已不知打還尤知味多少記耳光、踹了他多少腿子，不過都沒下重手就是了。

高雞血摸摸那張臉，手指觸著的不是裹傷的簿帛便是疤結(jié)，心中恚怒，息大娘見殷乘風(fēng)等拳拳盛意，知道不好推辭，便說：“如此，還要再叨擾幾天了。”

謝三勝忽道：“大娘是怕追兵回頭？”

息大娘道：“文張、顧惜朝都是極精明的人。”

謝三勝道：“我有辦法。”遂向殷乘風(fēng)道，“請寨主給我三數(shù)人馬，我跟姚師妹出去一趟，布下疑陣，就算追兵發(fā)現(xiàn)不對路，回頭尋索，我也留下線索，要他們往易水北支方向誤折，直入老龍口，這樣把他們攪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以絕他對青天寨之疑。”

殷乘風(fēng)猶豫地道：“這危險啊。”

謝三勝微微一笑道：“我自有把握。”

姚小雯站出來向殷乘風(fēng)抱拳道：“我愿隨謝師哥一道去，請準(zhǔn)寨主。”

殷乘風(fēng)沉吟一陣，道：“我跟你一道去。”

謝三勝即道：“寨里的事，還要寨主主持大局，我和姚師妹便綽綽有余。”

殷乘風(fēng)道：“不如，盛副寨主且隨你們一道，他足智多謀，地面又熟，可能有幫助。”

謝三勝也不再推搪，盛朝光卻向他和姚小雯表示親熱，道：“你們本是客人，卻為此事跋涉，偏勞偏勞。”

謝三勝說：“什么話，自家人！”

便由謝三勝、姚小雯挑了“迅雷”、“疾雨”堂四名好手，盛朝光則挑了“追堂風(fēng)”兩名精兵，拜別而去。

九匹快馬，疾馳出拒馬溝。

謝三勝策馬趕程，往翼東嶺山路追去，追了近十里，已接近寧家鋪子，盛朝光雙腿一夾，追上了謝三勝輿姚小雯，在風(fēng)里嚷道：“兩位是要追上官兵么？”

謝、姚二人勒韁，按轡徐行，謝三勝笑道：“當(dāng)然不是，追上去給官兵殺么！”

盛朝光道：“兩位這樣的打馬奔馳，只怕不消半日，便要碰上官兵了。”

姚小雯知是打趣，巧巧的笑道：“我們先趕去寧家鋪子，再作計議。”

盛朝光道：“好，寧家鋪子村口有一座花神廟，荒廢已久，可先到那兒再作安排。”

再馳一程，已接近了花神廟，盛朝光一看道上蹄跡，便道：“官兵昨晚曾在此處落腳，”又眺了眺廟頂，伸手?jǐn)r阻道，“不要過去。”

姚小雯奇道：“為啥？”

盛朝天指指天上的一股灰煙，道：“那是廟子里有人生火，這一帶村民，都傳廟給邪神占了，平素不敢入內(nèi)，黃金鱗、文張、顧惜朝不愧能人，可能見追蹤的方向勢頭不對，一路上留下人來監(jiān)守，想必還有傳書健鴿，方便通訊。”

姚小雯道：“副寨主果然細(xì)心。”

盛朝光道：“只是因地頭熟而已。不如我們繞道往野墳地去聚議，準(zhǔn)情沒人料著。”

謝三勝道：“好。”

三人又繞了道，往墳地馳去。

到了野墳地，東一冢，西一堆，還留有半爿陽宅，破落不堪，盛朝光道：“在此歇歇罷。”遂取出干糧，分予大家吃。

謝三勝也命部下取出水囊，供大伙飲用。

盛朝光忽道：“我倒有一計。”

謝三勝湊近問道：“請教。”

盛朝光邊吃邊道：“狗官既派人留守此地，我們不如挨到晚上，掩殺過去，把人擒下，逼問他們聯(lián)絡(luò)之法，萬一顧惜朝等人警覺折回，我們也以其人之道，把他們擰個團(tuán)團(tuán)亂轉(zhuǎn)。”

謝三勝豎起大姆指贊道：“好辦法。盛副寨主不愧智勇雙全。”

盛朝光謙辭道：“我看謝老弟和姚家妹子才是成竹在胸，真人不露相，不像我這半桶子這一路咯噔響。卻不知兩位打算怎樣著手？”

姚小雯見盛朝光吃得告一段落，便把水囊遞了過去，說道：“文張、黃金鱗、顧惜朝這些都是聰明人、老江湖，沒有理由不曾防著青天寨出手救人，只不過，他們見前面獵物仍在逃，是故尚未生疑罷了。”

盛朝光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水，這一路來趕程，渴比饑甚，出汗太多，更需水份補(bǔ)給。一邊說：“照呀！所以，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走了冤枉路，還是很可能疑心到青天寨上頭去。”

謝三勝走近盛朝光，盛朝光把水壺遞了給他，謝三勝接過：“這似乎是無可避免的。”

盛朝光笑道：“我總覺得謝老弟已有萬全之法，”目光落在他左膀子上，“我也總覺得……謝老弟的左手，似乎——”

謝三勝笑問：“似乎怎樣？”

盛朝光道：“似乎不大靈便。”

謝三勝爽快地撕下左手袖子，露出一雙巧奪天工、不細(xì)辨幾乎分不出來的木制假手，“我的確只有一只手。”

盛朝光詫異地道：“沒想到是真的。謝老弟的手是啥時遇事的呢。”

謝三勝道：“我的手，是給一種毒物咬斷的，”他把衣袖掀至肘部，湊近盛朝光，邊道，“你看，當(dāng)年留下這傷口——”

倏然，叮的一聲，那假手的肘部疾射出一枚小刺猬團(tuán)般的暗器！

盛朝光大叫一聲，仰身便倒，鋼針掠臉而過，身子一仰立即彈起，鯉魚打挺，又站了起來。

謝三勝手中的水壺，激噴出一道水箭，射在盛朝光的臉上，盛朝光掩臉拔劍，謝三勝一劍已剁下他的右腕，姚小雯的短鋒鋸齒刀，一個沖步，全扎入盛朝光的腰脊里去。

盛朝光慘呼半聲，挺著腰痛跳幾步。半身側(cè)倚著一棵老樹挨倒下來，仍瞪著眼睛厲視兩人。

謝三勝把劍壓在靴子一抹血跡，邊笑道：“盛副寨主，你完了。”

盛朝光艱辛地道：“你不是……謝三勝！”

謝三勝點頭道：“真正的謝三勝早已給我在途中殺了，我是‘獨臂劍’周笑笑，她是‘天姚一風(fēng)’惠千紫，我們犯了大案，還殺了九九峰的連目上人，被無情一路追緝，躲到這里，都怪你那位年輕寨主，根本弄不清楚我們是什么人，便收留了我們。你居然看出我一只手有點異相，可惜你向以為我是謝三勝，自然就未聯(lián)想起一向有‘獨臂劍’之稱的周某了。”

盛朝光想說話，一開口，就吐血。

周笑笑笑道：“你覺得自己反應(yīng)不如平時快，才著了道兒是不是？也罷，這教你死得心服。這袋子里的水，是加了料，要是毒藥，以你精明，未曾喝下便已覺察，要是蒙汗藥，只怕也騙不過你，我只下了輕量的迷藥，你喝了也沒什么，決不致暈迷，只反應(yīng)遲鈍了一些；只要你慢了那么一些些，又怎躲得掉我們的暗算？”

轉(zhuǎn)乎問惠千紫：“是嗎？”

惠千紫也笑了：“他已聽不完你這番話了。”

盛朝光已然死去。

他死時仍瞪著眼睛。

他死的時候，他帶去的兩名“追風(fēng)堂”弟子，也在其他四人的出手狙擊之下身亡。

惠千紫眠聲笑向周笑笑，道：“下一步？”

周笑笑摟著她，一臉邪笑道：“咱們師兄師妹，好久不曾親熱親熱了。”

惠千紫的樣子也姣得似滴得出水來：“他們還在啊。”

周笑笑道：“還不簡單，叫他們把守在廟里的官兵請過來，我要鏟平無情所有的線、除掉他所有的朋友，然后仗官府的力量，重新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惠千紫斜脫著他，那笑意說有多媚就有多媚，道：“英雄？不知你要做個哪一門道的英雄。”

周笑笑用手?jǐn)Q擰她的臉蛋：“做個難過美人關(guān)的英雄！”

周笑笑輿惠千紫只帶兩員弟子回寨，向殷乘風(fēng)報稱：“已布署穩(wěn)妥，縱官兵折回，仍必被引走，盛副寨主因不放心，轉(zhuǎn)領(lǐng)四名弟子沿路布局，以引官兵上當(dāng)，一二日即返大寨。”

殷乘風(fēng)深信不疑。他知道盛朝光一向?qū)徤鳎怯嫸喽耍@等作為正合乎他的性情。

殷乘風(fēng)畢竟不是伍剛中。

要是老寨主“三絕一聲雷”伍剛中，自然就會知道盛朝光既然一向?qū)徤鳎銛鄾]理由自作決定，不先作稟即行離寨有所行動。殷乘風(fēng)畢竟仍太年輕。

他要派薛丈一在這數(shù)日領(lǐng)一舵弟子嚴(yán)加防守青天寨，卡子暗樁，一直設(shè)到寨外三十里外。

周笑笑問：“官兵已不可能折回，何必這般費事？”

殷乘風(fēng)答：“還是不能大意，雙策萬全。”

周笑笑道：“既然如此，請寨主也發(fā)兩堂弟子，讓我和師妹列入暗卡，以盡綿力。”

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等知道事因自己等人而起，也向殷乘風(fēng)請將巡防，殷乘風(fēng)只有五堂弟子，把一堂弟子，交謝三勝輿姚小雯，另一堂交較給傷得較輕的唐肯和喜來錦布防，五舵輪流列班。赫連春水及高雞血也不閑著，把帶來的人手作調(diào)配，也參與戍守。防范歸防范，眾人聽說官兵經(jīng)已遠(yuǎn)去，莫不松了一口氣。但真正的意外，常常都是在人松一口氣的時候發(fā)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