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體檢

做了一夜夢，蘇安早上醒來的時候頭很痛，那些夢虛虛幻幻，真真實實，讓他一夜沒睡踏實。?那些被扔到腦中浩瀚大海的記憶突然被那樣□裸的撈出來，就好像鼻子被人捏住了不讓呼吸一樣，有些憋得難受。

他從牀上爬起，走到客廳時發(fā)現(xiàn)沈小冬早已經(jīng)起了，穿著那套不合身的衣服正趴在裝著落地窗的陽臺上，開了窗探著頭使勁地往樓下看。他不知他在看什麼，湊過去掃了一眼，樓下什麼都沒有，只有馬路上流動的車流。

“下雪了！”沈小冬突然說。

蘇安再次仔細地看了眼外面，依舊什麼都沒有。外面的冷風透過打開的窗戶不斷吹進來，屋裡的暖氣被散去不少。沈小冬打了聲噴嚏，蘇安走過去，把他從窗口拉回屋裡，關(guān)了窗戶。

沈小冬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一張小臉被凍得通紅通紅的。蘇安看著這樣的他，有些生氣。

“你不能感冒，知道嗎？”蘇安有些兇狠地說。

沈小冬有些畏縮的縮了縮腦袋，那好像是他的習慣性動作，膽小鬼和弱者的動作。蘇安沒來由的更加生氣了！

他衝他吼道：“快去換衣服！待會兒去醫(yī)院體檢！”

沈小冬畏畏縮縮地站在原地沒動，蘇安再喝一聲：“快去啊！”

“衣服，衣服沒幹！”沈小冬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說道。

蘇安想起昨晚他跌倒在水坑裡的事，蹙緊眉進到臥室，給他翻出一件舊的長羽絨服，以及運動長褲和運動外套。他拿出衣服往沈小冬身上一扔：“快去換吧！”

沈小冬抱了衣服到洗手間換好，再出來時，蘇安又看到一個滑稽的沈小冬，身上衣服沒一件合身的，都大的出奇。他忍不住問沈小冬：“你多大了？”他並不知他的具體年歲，只知道他比他們小上幾歲，具體小幾歲他也不是很清楚。

“19。”沈小冬費力的挽著手腕上過長的袖子。

蘇安再次很仔細的從頭到腳打量了沈小冬一番，已經(jīng)19歲的少年，卻依舊有一張顯得過於稚嫩的16歲少年的臉，以及一看就知是發(fā)育不良的16歲少年的身體，真不知是是幸還是不幸。

早上沒吃任何東西，甚至連牙都沒有刷，沈小冬就被蘇安帶到了李易之那裡，依舊是昨天的那副態(tài)度，他把人往李易之那裡一扔，就上樓看何嘉越去了。

沈小冬已經(jīng)沒了昨天的緊張，穿著一身很不合體的衣服坐在一邊拿著本雜誌好奇的翻閱，那是本醫(yī)學雜誌，上面有很多世界各地的奇怪病例。

李易之處理完手頭的事情，起身喊沈小冬：“走，我們體檢去！”

沈小冬沉浸在雜誌中的案例中呢，裡面講了一個美國得了尿毒癥的病人最後通過換腎重獲新生的故事，不過病人是獲得了新生，但是給他提供腎臟的哥哥卻因爲捐出一個腎臟，由於傷口感染，半年後離世。雜誌的醫(yī)生編輯評價說，其實這是一個失敗的手術(shù)。在腎臟移植的手術(shù)中，除了要保證被提供腎臟的病人的安全之外，還要保證提供腎臟的人的安全。在現(xiàn)在的醫(yī)學條件下，這樣手術(shù)的失敗率一般都被控制在一定範圍內(nèi)的，但也不能排除意外。

沈小冬有些替那個美國病人的哥哥可惜，但是哥哥希望弟弟活下去的目的達到了，就算他在天國，應(yīng)該也會開心。但是弟弟呢？沈小冬正憂愁著這個與他無關(guān)的事情，對於李易之的呼喊根本就沒有聽到。

李易之踱到少年身邊，發(fā)現(xiàn)他正在看的報道，心中一驚，但也沒有馬上搶走少年手上的雜誌，而是等著他繼續(xù)看完。一直到他把那篇報道看到，李易之才輕輕地問：“可以走了嗎？”

少年似乎被嚇到，身體顫抖了下，擡頭看到他就站在他身邊，趕緊扔了雜誌，慌張地站起來：“可以！”

兩人到了體檢室裡，李易之先讓沈小冬填份登記表，少年拿了筆和表找了個桌子趴在桌子上認真的填寫起來，體檢室的醫(yī)生見李易之親自帶人過來體檢，不禁好奇地問：“那誰啊？”

李易之掃了不遠處正埋頭握筆填表的少年一眼，少年似乎遇到不好寫的地方，抿緊了嘴角。他心裡嘆息了下，回道：“一個朋友。”

醫(yī)生見他沒有細說的意思，也就不再追問，也轉(zhuǎn)頭稍微打量了下少年，穿著一身不合體的寬大衣服，袖子挽著，褲腳也挽著，腳上還穿著室內(nèi)的毛絨拖鞋，頭上戴著一個紅色棉帽子，帽子很大，遮去了大半臉龐。還是個小小少年的樣子，有那麼稚嫩的可愛。不過這個少年還跟那些在路邊常常碰到的那些初高中生不一樣，沒有那般張揚，有種質(zhì)樸的感覺。

醫(yī)生打量完，衝李易之笑。李易之不知道他笑什麼，也衝他點頭回笑。

“你這朋友怎麼沒去上學？”醫(yī)生終於還是問出。

李易之愣了下，他剛知道沈小冬這個人，至於他爲什麼沒有上學，他也不知道。所以他搖頭：“我不知道，是朋友的朋友。”

醫(yī)生“哦”了聲，終於止住自己的好奇，轉(zhuǎn)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沈小冬填完表格，把表格交到李易之手中。幼稚但整齊圓潤的字體，一筆一劃，寫得認真。李易之拿著表微微笑了下，往下看。

沈小冬，男，19歲，1994年6月25日生，25那裡被劃黑過，似乎寫了其他的數(shù)字後被改掉了，後面是身份證號碼。親屬關(guān)係裡，先是寫上了“母親”兩字，又被整齊的斜線劃掉了，寫上了“養(yǎng)母”，沈春華，在離北城很遠的一個小市鎮(zhèn)裡做小生意。後面寫著還有一個姐姐，張曉曉，就在北城的一所學校上大學。這個姐姐似乎是沒有親緣關(guān)係的養(yǎng)姐。

終於通過這樣一種最直白的方式瞭解了下眼前這個少年的大致情況，他甚至都沒有19，那是個虛歲，纔剛剛成年的少年。李易之微微地嘆氣，沈小冬聽聞，開始緊張，他仰頭問他：“寫錯了嗎？”

真是個敏感的孩子！李易之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搖頭微笑道：“沒事。”

沈小冬這才放下心來。李易之看著他，想了想又問：“你姐姐都上大學了，你怎麼沒念書？”

他以爲他問出這個問題後，少年會露出一臉落寞的，沒想到少年衝他咧嘴一笑，解釋道：“我成績不好，書念得很差，唸完初中就自己不念了！”說罷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頭上的紅棉帽。

李易之盯著他看了很久，想找出一絲他在說謊的破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覺得少年是騙他的。可是少年坦然的樣子讓他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跡，最後他想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就算是平常日子，來這種軍區(qū)總院做體檢的人還是很多。不過沈小冬有李易之親自帶著，自是暢通無阻的。先去B超拍了片子，拍完就抽血，抽完血又是尿檢，尿檢接著做了胸透，內(nèi)科那邊隨便看了看，最後轉(zhuǎn)到外科。

外科的檢查醫(yī)生是李易之的大學學長，一個溫溫和和的中年男人。進去的時候他正幫另一個人做檢查，見李易之進來，笑著打了聲招呼：“你終於來了！”好像早就等著他一樣。

李易之拉著沈小冬在一旁坐下，沈小冬轉(zhuǎn)著腦袋好奇地東看西看，棉帽子上面的毛球隨著他的動作晃來晃去的，李易之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頭。沈小冬似乎被他的動作嚇到，條件反射的往一片移了移頭，一雙眼驚訝又好奇的望過來。李易之衝他笑笑：“我有個弟弟，跟你差不多大！”

沈小冬一下子就能理解爲何剛纔李易之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憐愛了，他笑著“哦”了聲，低頭看自己腳上的毛絨拖鞋，上面有熊的圖案，很可愛，早上蘇安找出給他穿的時候，他很意外他居然也會有這樣的鞋子，結(jié)果蘇安說：“那是一個表弟落下的！”

他們都是有弟弟的人，他們都對弟弟很好。沈小冬見過蘇安的表弟，在小時候，跟他差不多大，卻比他高出一個頭，他們兩個能玩到一起去，可是蘇安不讓他跟自己玩。想到這，沈小冬落寞的垂下眼眸，晃了晃腳，可愛的熊臉也跟著晃了晃。

“親弟弟嗎？”沈小冬問李易之。

李易之瞇了瞇眼，點頭：“嗯，親弟弟！”

沈小冬羨慕地嘆了口氣：“你弟弟一定很幸福！”

李易之聽後笑了，他看著沈小冬臉上的羨慕之情，心想這也不過還是個孩子而已。

“爲什麼很幸福？”他問道。

沈小冬瞪大了眼睛偏著頭望著他，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有你這樣的哥哥啊！”

李易之笑了，他再次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頭。他並不想告訴沈小冬，他的父母早在很多年前就離婚了，媽媽帶走了弟弟，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自己的弟弟了。

輪到沈小冬時，檢查的學長醫(yī)生只看了他一眼，就對旁邊的李易之說：“小朋友估計貧血缺鈣啊！”

李易之點點頭，那些他光看也能知道的。

學長醫(yī)生查看了沈小冬的耳鼻，再檢查牙齒口腔。他拿著小手電照看了一下，就問沈小冬：“你裡面的牙齒怎麼弄的？”

“小時候摔的。”那是很早一起的事情了，一開始牙齒斷掉的時候，沈小冬是有些不習慣的，吃不了硬的食物，吃不了太硬的肉，連骨頭都啃不好，後來習慣了用右邊的牙齒嚼東西后，才慢慢習慣那兩顆斷掉的牙齒的。

“這可摔得夠狠的，都是折斷的。”學長醫(yī)生只瞧一眼，就看出左邊上牙和下牙的兩顆雙尖牙是磕到硬物後磕斷的。

“這左邊牙齒不好用吧？啃不了骨頭吧？”學長醫(yī)生打趣道。

沈小冬抿嘴笑，表情就好像是“你怎麼知道”。李易之在一旁看著，戳戳學長：“再看看他牙齒！”

學長醫(yī)生再次讓沈小冬張嘴，用鉗子撐開他的嘴，小手電照著，李易之看到了那兩顆折斷的牙，小小的兩顆，斷面有些發(fā)黃，被其他牙齒都矮了很多，特別上上下兩個斷牙還是錯開來的，看上去很可憐。他突然想到，沈小冬衝他笑的時候一直都是微微咧嘴笑的，很有節(jié)制的笑。他也找到理由知道他爲何要那樣有節(jié)制的笑了。

“摔斷牙的時候疼嗎？”李易之讓沈小冬閉上嘴巴，問。

沈小冬又是抿嘴不好意思的笑：“還好，因爲整個嘴都腫了，感覺不到疼了！”

李易之的心裡一緊。

學長醫(yī)生“哎喲哎喲”的叫著，問李易之：“這誰家小孩啊？摔斷牙怎麼不及時去醫(yī)院看啊！及時看的話沒準還能長新牙的！”

沈小冬接話道：“有去看醫(yī)生的，可是要花很多錢，我媽就說不用了！”說罷又是抿嘴笑。

李易之拼命忍住了，纔沒去摸少年的頭。他甚至想抱抱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