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澤與黃河之間是連通的,圍湖造田之后,河道便被堵塞了。
本來是一直堵塞的,不過前不久,這里有人為開挖的情況,然后修筑了一座堤壩。一邊是清水澤,一邊則是黃河水。黃河不斷淤積,河床越來越高,所以地勢猶在清水澤之上。故而只要這個堤壩一毀壞,黃河水便會源源不斷進入清水澤。
汛期的時候本該這么做,清水澤作為一個湖泊是可以分洪的,可是因為一些人為原因,并沒有這樣做。反倒是現在興師動眾,搞出了這么堤壩,這是韓俊的手筆。
韓琦提醒他們將清水澤的事情妥善處理,掩蓋所有的罪證,最方便便是水漫清水澤,讓一切都淹沒在水底,整個世界便就都干凈。不過韓俊在乎那些糧食,在乎錢財,所以遲遲沒有完成,但是準備他是做好的。
這些天,因為博州糧食價格翻倍的事情,他讓流民們正在搶收,只要搶收一結束,就會立即毀掉堤壩放水的。至于里面流民們的家,他們的資產和所有的希望,并不在考慮之列。甚至不通知流民的情況下直接放水,這等事情他也能干得出來。
本來是等到收割完成之后的,可是現在不用了,也來不及了。韓俊后悔了,他雖然不知道博州糧食價格翻倍是林昭的計策,卻知道自己的一時貪念壞了大事。不過韓俊不是那種懊悔不已的人,也不知道他是灑脫。還是做什么事情莽撞,自我感覺良好,反正就是沒事的人一樣,解決就是了。
只是他的解決辦法有些……
此刻。黃河通往清水澤的堤壩上,韓俊與范季云就站在河邊,好幾條粗大的繩索已經系在堤壩中間的木樁上。早在修筑堤壩的時候,中間便埋上了一些木頭,此刻只要拉動這些木頭,堤壩就會松動,打開缺口。然后借助河水的流速,以及強大的水壓,便會整個潰壩!
“韓公子,考慮清楚了嗎?清水澤里現在不只有林昭、李儒。還有那么多的廂軍將士。和諸多的流民啊!”上天有好生之德。范季云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仁慈之心的。
韓俊卻表現十分冷峻,搖頭道:“范大人,你可看清楚了。林昭而今已經在清水澤了,的人證物證可都有的。一旦呈報到朝廷,勢必會追查的,你這個通判首當其沖!”
“可是……”
“別婆婆媽媽!”韓俊道:“范大人,你可想清楚了,今天不是他死,可就是你亡!你忘了你兒子躺在床上的哀嚎了嗎?你忘了他的眼睛已經瞎了了?以后也是個蹶子,是個太監了嗎?”
這句話的刺激效果很好,范季云頓時暴怒了,紅著眼睛大喊道:“住口!”
“范大人。現在,你的仇人就在下面,只要拉開一根木頭,水流沖下去,他就沒命了!”韓俊小聲道:“范大人,你說怎么辦吧!拉還是不拉!”
內心的著急與掙扎,加上韓俊這么一刺激,范季云哪里還受得了,當即就答應了,大喊一聲:“拉!”
數十人不斷用力,拉動繩索,終于有了一些松動的跡象。突然一聲響,數十丈的堤壩突然松動了,中間的地方開始有水流出來。繼續拉動繩索,中間的地方開始破裂了,土石落下來,形成一道大口子,水流從那里涌過來。
堤壩這東西,中間是最脆弱的。只要中間打開了,水流的沖刷加上水壓就能起到最后的摧毀效果,不斷的垮塌,水流不斷加快,終于整個堤壩支持不住了,全部垮塌,潰壩了!
水流如同脫韁的野馬,轟隆隆地朝著下游涌去。這一條河道很寬,加之韓俊重新整修之時的刻意而為,頓時有大量的水流涌入,差不多是將整條黃河的全都灌了進來。毫無疑問,在短時間內便如同洪水暴發,聲勢有些嚇人。
范季云看著滾滾河水從腳下流過,發出一陣陣的轟鳴聲,飛速地沖進了清水澤。他知道,一切都已經注定了,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
林昭若是死了,一切還好,若是沒死!自己全家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本來韓俊很淡定,可是放水之后,他也開始有些忐忑了。自己是不是有些莽撞了?是不是有些太大膽了?下面畢竟是有很多人的。之前他還能壯著膽子,可是此刻卻忍不住有些想要退縮……
退縮,已經沒有機會了,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不過……韓俊目光落在范季云身上,眼神有些復雜。
“范大人,而今你可回博州城了,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然后接到消息趕過來就是了!”
“呃……”范季云看起來還有些木然,興許是驚恐所致吧!
韓俊道:“事已至此,聽天由命吧,沒什么好后悔的,我現在立即趕去大名府,面見叔父。請他來善后,圓滿處置此事!”
“好!”
韓俊瞧了一眼滾滾流落的河水,又瞥了一眼范季云便匆匆離開了。清水澤和博州而今都是是非之地,還是離開的越遠越好。走的越遠,些許事情才能脫開干系,萬不得已還能找個替罪羔羊!
如意算盤倒是打的好,可是范季云也不傻!他逐漸的冷靜,也就想明白了許多事情。如果真能按韓俊所說,林昭與李儒都死了,死無對證,朝廷也追究不得,那也就罷了!
可萬一要是出事,韓俊靠得住嗎?此刻他倒是溜的快,心里怕是在打什么算盤吧!大難臨各自飛,想的倒是美。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哪里能脫得了干系?范季云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想要我做替罪羔羊,哼哼……
只是不管他們誰。此刻想走,都走不了了!韓俊和范季云正要離開的時候,身后突然殺出來一批陌生人,將他們團團圍在了原地。這下子當真是人贓并獲了!
韓俊和范季云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驚恐,尤其是韓俊,整個人都開始有些顫抖了……
“你們是什么人?”
來人根本不回答,只是將他們圍在原地,為首之人則站在河邊,看著滾滾河水,露出了悔恨和焦急神色。
公子,屬下來晚了,你不會有事吧?河邊憂心忡忡之人正是蔣雷霆!
他特意從大名府趕到博州來協助公子,今日負責暗中監視韓俊和范季云等人。他們沒想到。這些喪心病狂的家伙。竟然干出了這樣的事情。
剛開始怕打草驚蛇。故而跟的比較遠,發現異常之后趕來,終究還是遲了一些。沒有能夠阻止。眼睜睜地看著大水進了清水澤,蔣雷霆一顆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萬分擔憂公子的安危!
清水澤,林昭等人將一干人證物證收集好,正準備離開,卻突然感覺大地有些動搖,隱約還有些轟鳴聲!
“怎么回事?什么聲音?”林昭的第一反應是地震,前世他可是剛剛經歷過幾次,故而十分敏感。
可是略微站定,發現并不是地震。這個時候。呂乾看著遠處,突然驚恐道:“水,發大水了!”
眾人一抬頭,便能遠遠瞧見那發白的浪頭,猛地撲過來!
他們所在的地方,正好是清水澤最中心的深處,如同一個地底峽谷一般,有三四丈深。這是以前黃河水進入湖底沖刷所致,相比其他地方,泥沙淤積并不多。此處大概是原地的湖底所在,土壤最肥沃,灌溉也方便,所以韓俊的土地主要集中在這里。故而這里有最密集的流民勞作,林昭與李儒等人也正好在這里。
偏巧他們離開的這一段,比較狹窄,還帶著些許坡度,故而水流很急。如果水流涌過來,他們可能會全部消失在大浪之中,不死也得受傷!
怎么?他們決堤灌水了?林昭驚訝不已,沒想到這個時候他們竟然采取這么極端方式……
已經來不及多想,逃命要緊!
可是往哪里逃呢?李承反應很快,保護公子是第一要務。一瞬間便鎖定了目標,喊道:“快,快往丘陵上跑!”
他們附近有一座丘陵,以前可能是露出湖面的小島,地勢相對比較高!好在林昭與李儒,并一個重要人物都是騎著馬來的,當即猛地抽動馬鞭,飛速往小丘之上跑。余下的步兵便也發瘋一樣跟著奔跑,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
這是在與流水搶時間,搶奪逃生的時間。
李承一顆心提高到了嗓子眼,如果公子今日有個什么閃失,那可……所有人在一瞬間腦子里只要奔跑……
也許是天意了,當他們剛剛奔上小丘的時候,洶涌的水流剛好撲過來。甚至坐騎的馬蹄都淹沒在水中……
騎馬的人都僥幸逃過了一劫,步兵之中奔跑速度快的也逃過了一劫,至于其他人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瞬間便被洪水裹挾走了,留下無盡的哀嚎與尖叫。
林昭站在小丘上看的分明,眼下這局勢與山洪暴發沒有什么區別。一瞬間,除了腳下四五丈見方之地露出外面,其他地方已經全部淹沒在大水之中。
他們是幸運的,林昭與明月宗的幾個近身護衛,加上李儒和呂乾等幾個廂軍將領,逃出了的不過三四十人,其他的全部消失在洪水之中,生死未卜……
所有生還的人都在慶幸,活下來當真是僥幸。他們恰好騎馬,要是靠兩條腿,有幾個能跑出來?最有運道的是剛好走在這里,附近有這么一塊小丘陵,否則也無濟于事。
活下來了,可是看到的景象如格外慘烈。林昭的心在滴血,就在剛才,他的幾個明月宗扈從,以及上百的廂軍將士都不見了……而下游,還有很多的將士,更多的流民百姓……他們大都在湖底最低處忙著收割,湖底是個鍋底形的……
大水突然涌過去,他們能逃走嗎?又能逃走多少呢?今日的清水澤,要有多少人喪身水中?
“林侍郎,你還好吧!”狼狽不堪的李儒轉身慰問林昭。
“沒事!”林昭只回答了一句,臉色鐵青。
遠遠他們只能聽到轟隆的水聲,偶然間夾雜著驚恐的尖叫與哀嚎!
死人了,毫無疑問,會死很多人!
這個時候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顏面滔滔的水波,突如其來的大水從哪來的?自然狀況?黃河決口?不可能。
那么只有一個解釋了,那就是人口!林昭正是知道,有人想要毀了清水澤,才會用糧價去引誘韓俊,拖延時間。
本想著今日帶著廂軍拿證據,他們一定會很著急,然后有一系列的反應,之后逐個擊破的。卻沒想到他們竟然是這般反應,鋌而走險,當真是喪心病狂……
明知道自己和李儒,以及諸多的廂軍將士在湖底,依舊決口放水。他們是故意的,這是想要謀殺啊!
只可惜并未成功,自己和李儒都僥幸逃過了。倒是那些廂軍將士不幸遇難了,最可惜的應該是勞作的那些流民。他們剛剛得到許諾,可以不用這么辛苦,可以分到土地,可是安居樂業。
可是尚未來得及高興,大水轉眼間就到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死在大水之中,一切美好的生活都成了夢幻泡影,他們的生命因此而終結。看到大水的時候,很多人在想,早知如此,還不如去流浪。面黃肌瘦,生活困頓也罷,至少也能保住一條性命……
林昭看著如此狀況,久久沒有說話。很顯然,今日的大水是沖著自己來的,是因為自己而起的。也是自己考慮不周,沒想到這些人會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以至于連累了這么多的扈從、將士和百姓……
林昭很懊惱,可惜都已經無用了。而今只希望,大家能夠幸運一些,逃過一劫。挨過了一個浪頭,會游泳的興許還能活命。可惜這是北方,大部分人不識水性……
祈禱!
林昭默默地閉上眼睛,祈禱的同時也下定一個決心。今日喪心病狂的決口之人,絕對不可饒恕,必定要讓他血債血償,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