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暉的殺意毫不掩飾地外泄著,可唯一能阻止這些的朝露,卻已經陷入了昏迷。
冷瞳明白,朝露的這位兄長定是誤會了眼下的情形,可冷瞳卻并不想解釋,因為刺殺朝露的念頭,的確是在她心中存在過的,而這一切雖是幻覺所致,但她確確實實重傷了,再一次重傷了朝露。
“時隔八年,”秦暉開口了,“早已今時不同往日。這一次,你可有何要解釋的?”
他識得自己。
冷瞳對此并不覺得意外,她甚至認為,他們可能在這八年里,一直都在尋著自己。
尋找自己,是為了……報仇嗎?冷瞳抿著唇,目光停到了剛在賀沂手忙腳亂的包扎下止住了血的朝露身上,并未回答秦暉的問題。
“沒有解釋,還是不屑解釋?”月光照在劍刃上,映出了秦暉那冰冷的目光,“既如此……”握緊劍柄,秦暉的手腕動了。
“哥!”一聲極其虛弱的呼喚,讓秦暉握劍的手一抖,停下了動作。“住手。”是朝露的聲音,她不知何時,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恢復了意識。
“嗯?”秦暉的眉頭是皺著的,可看向妹妹的目光卻是軟的。
“把劍,”朝露吐字吐得很是費勁,“放下。”
“為何?”秦暉挑了挑眉,表面上滿是不悅,可手中的劍卻是當真微微遠離了冷瞳的脖頸。
“因為小暉暉你打不過她。”朝露沒有氣喘地說出了這十個字。
“……”秦暉把牙齒咬得嘎嘣作響,半晌沒能憋出句話來。一把劍就那樣隨著他心境,抖抖停停著,從劍變成了篩子。
最后只聽一聲,“如假包換的親妹妹。”秦暉隨手一拋,將劍插在了遠處那被劈斷了的半棵樹上,之后便雙手抱著肘,憤憤不平地背過了身,好像多看朝露一眼便能讓他少塊肉似的。
方才的劍拔弩張,突然變成了無話可說的尷尬。
“嗚嗚哇哇——”在這頭半扶著朝露的賀沂,也不曉得是故意的還是故意地,抱著朝露無傷的右肩頭,夸張地大哭了起來,“露姐姐你死……”
“我還沒死。”若不是身上的疼痛不允許身體有過多動作,朝露很想大大地翻個白眼,然后將這便宜皇家戲精妹妹,從肩膀上扯開。
“嗚嗚哇哇——”賀沂鍥而不舍地改口大哭大鬧著,“露姐姐你傷得好重吶嗚嗚,沂兒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
“……”撇開腦袋,朝露抽著嘴角作躺尸狀。
被這倆妹妹一唱一鬧弄得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的秦暉,咬著牙根一個大踏步回頭,道:“公主殿下,可否省省你這寶貝眼淚?待會兒那場戲還得用呢,雖然,”余光瞥向那被陡轉的事態折騰懵了的冷瞳,“托某位女俠的福,這場戲已經成了場無用戲了。”
演戲?無用戲?冷瞳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些什么,對啊,為何朝露的兄長會與昌平公主會一同出現在此處?瞧他這身裝扮,青色衣銀白劍,莫不是扮成了……劍宗少宗主?
劍宗少宗主到底是何人?朝露?朝露的兄長?還是兩人皆是?
“冷瞳。”冷不防的,朝露微弱的呼喚聲,藏在賀沂的吵鬧聲中響起,冷瞳下意識地一抖。“你走吧,離開此處,忘記今日之事,也忘記之前的所有。”
“可……”
“走!咳咳咳——”一時的情緒激動,竟讓朝露體內那好不容易歇停了會兒的勁力再次暴動,一口壓抑許久的淤血噴射而出,很快便與其余的紅色融在了一處。額心的三點光芒劇烈閃爍著,與暴起的經脈會在一處,剛被止住的鮮血再次從左肩流出,不一會兒便又染紅了白色裙角綁成的繃帶。
雨,停下了,可那些曾經滴落的雨滴,卻將從朝露身上流出的鮮血稀釋成淺紅色后,聚集在了地面上那一灘又一灘的泥洼中。
腳下的血洼,眼前的朝露。
冷瞳的心很痛,很痛,痛到她忘記了一切疑惑,痛到她放棄了一切追究。她深吸一口氣,捏緊了那在雷劈之下,只剩半截刀柄的雁翎腰刀,踏著輕功,頭也不回地走了。
“阿暉,沂兒,”徹底離開這片森林前,冷瞳好似聽到了朝露的聲音,“之后的那場戲,見好就收吧,莫要將她牽連了。”
。。。
半個時辰后,同一片森林里,朝露已被飛速趕來的韓雙雪等人帶走,只留下了扮作“劍宗少宗主”的秦暉,昌平公主賀沂,與秦暉用幻術制成的滿地焦黑尸體。
“當真要見好就收嗎?”布置好最后一片“戲場”后,秦暉拍拍手,一屁股坐到了方才朝露躺著的血灘里,“之前露兒借寧師姐被刺殺一事,送了平王一份大禮,今日本打算公平起見,給太子也送一份禮呢。結果我們在那兒守株待兔等著,沒能等到平王的爪牙送上門,卻等來了個這邊重傷的小露露。禮尚未準備好,就要自損八百地收手了?”
“瞧瞧小露露方才那架勢,”秦暉將身子往半截杉樹上一癱,啞著嗓子模仿朝露的口氣道,“莫要牽連她,今日之事均因我靈力失控而起,與她無關。她本性不壞,乃至真至純之人。她早便曉得我是女兒身,曉得我的靈族身份,也清楚我在利用她,卻自始自終未曾泄露過半點我們的秘密。這一點,我不如她。此事乃我思慮不周,冷瞳只是被卷入洶涌波濤的一葉泛舟,身不由己……”
“虧她那么重的傷還能說出這么大長串話來,”秦暉怨氣滿滿地拍了拍大腿,“我瞧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教訓沒受夠吧?八年前一刀,今日一刀,指不定啥時候再來一刀,我這寶貝妹妹遲早得栽在你那寶貝姐姐身上。”
“咳咳,”賀沂干咳了幾聲,糾正道,“堂姐,堂姐。”
“哎,也罷,”秦暉撐著腦袋半躺在地上,搖了搖頭,“她愛怎樣便怎樣吧,我這不合格的兄長也做不了什么。只是你啊,沂兒,你可甘心?”
“嗯?”賀沂眨了眨眼,“為何有此一問?”
“本來,此事若未出冷瞳這一波差錯,你對’劍宗少宗主’的刻意關注,露兒在賀宇澎面前故意露出的破綻,以及秘術之事,應該是足夠讓他趁此游湖的機會,派燚教徒對’朝少宗主’下殺手的。”秦暉道,“我們萬事俱備便只等著燚教出現,幫我們圓了這場戲,之后便可借公主遇刺之名,送太子一份大禮,太子定會咬著不放查個水落石出,將平王豢養燚教之事抖出來,來個雙贏的。”
“怎奈計劃趕不上變化,你我二人守株待兔了兩日,沒能等來燚教殺手,等到的卻是冷瞳對露兒動手。雖然燚教使得本就是靈力,而風語衛只有法子鑒別靈力是否存在,卻無法辨別燚教與靈族,所以便是真的燚教沒來,我們也完全可以用幻術布置一場刺殺,把戲演完了。”
“可眼下,我不曉得冷瞳為何會再次牽扯入其中,也不知此事是否與賀宇澎相關,但既然她被扯進來了,背后促成此舉的又可能另有其人,那刺殺公主的罪名,便是萬萬讓她擔不得的。公主受不得’傷’,而且此事還得任由賀宇澎封口,到頭來,我們仨精心計劃半天,甚至賠上了個劍宗少宗主的身份,結果卻顆粒無收。你甘心嗎?錯失今日機會,下次能動平王,就不曉得要等到什么時候了。”
“瞧你這話說的,莫非是在試探我不成?”賀沂也一撩裙角,毫不介意地坐在了秦暉身旁,“啥時候我也被你列入無情無義的皇家行列了?在怎地,冷瞳也是我的堂姐,目前唯一一個不是在利用我、也沒有盯著我性命的血脈親人。再退一步,就算是看在皇后娘娘這三年來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的份上,我也不可能選擇用冷瞳的性命來達成自己的目的。機會總會有的,可逝去的人……”想起了往日的種種,賀沂的目光暗了暗,“卻并不會回來。”
“至于……”勉強地擠出了一個微笑,“至于冷瞳將來會怎樣,露姐姐這個當事人和你這個當哥哥的都未在意,我為何要揪著不放?船到橋頭自然直,大不了到時候各憑本事唄。養虎為患什么的,我向來不信,因為真正的禍端,都是始于本人的懦弱與最初那顆懷疑的種子。”
“唔……”秦暉摸了摸下巴,“也對,”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躺尸在了地上,“既然公主殿下都如此說了,那秦某還顧慮個甚?還是乖乖配合殿下的大戲,演好我這個姓朝的‘少宗主尸體’吧。”
“都說過無數次了,”賀沂嘟著嘴,“私下里,莫要喚我‘公主殿下’,聽著難受。”
“哦,遵命,沂兒殿下。”
“‘殿下’二字也去掉。”
“沂兒。”
“這還差不多。”
“唔,”秦暉偏了偏腦袋,對著一股焦味兒的樹林,怪腔怪調地吼道,“小甲丙嘞,出來演戲咯!”
刷!一個裝扮與那群幻術焦尸相似的黑衣人出現在二人面前,“在下說過,喚在下時莫要加個‘小’字。”
“哦,曉得了,小烏有。”
“……”
。。。
不久后,一片密集的馬蹄聲驚醒了這黎明的樹林。
“你可確定沂兒在此處?”是平王賀宇澎的聲音。
“回平王殿下,確定,”回答者,是賀沂的貼身侍衛彭三,“小的四人奉陛下御令,在公主殿下身上留了特制熏香,此鷹可借著熏香尋到公主殿下的去處。”
“尋到尋到,既然放了熏香,那當初沂兒溜出王府的時候,你們為何不曉得?!盡是些馬后炮。這都尋了多久了?啊?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玄靈山?你們是在耍本王嗎?”
“……小的該死。”
“呵,你們該不該死,本王說了不算,你們是父皇的人,待回京了,自個兒去向父皇解釋弄丟沂兒的事罷。”
“是。”
話音未落多久,眾人便快馬加鞭地沖入秦暉與賀沂所在之地。
他們瞧見了大片燒焦的杉樹,瞧見了滿地的焦尸,瞧見了一個一刀貫穿“朝露”胸膛的黑衣人,還有在一旁尖叫的,渾身是血與泥的賀沂。黑衣人拔出刀,鮮血泵出,“朝露”倒地,失去了最后一絲生的氣息。賀沂的尖叫轉為了哭喊,她跌坐在地上一點點向后挪著,挪著,卻怎么也逃不出黑衣人的手掌心。
滴血的劍,慢慢地,慢慢地,向賀沂靠近。
瞧見那黑衣人衣著的特點,賀宇澎目光一閃,對著沖在前面的彭三便大吼道:“愣著作甚!還不快去保護公主?!!”
聽到平王的聲音,黑衣人的動作卻是頓了一下。也便是這一頓,讓彭三得以撿著便宜一刀砍下了黑衣人的頭顱。
一切,隨著這一刀的落下,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