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一個未死透的殺手, 秦暉面無表情地拔劍出鞘,手速極快地將之捅了個對穿。收回劍,甩掉劍上的血, 他面色冷淡地轉身看了眼石柿, 在目光方與之對上便一切盡在不言中地移開了。之后, 他像是并未做過此動作似的, 扭回頭收好劍, 小跑來到了賀沂身邊。
石柿渾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不敢向前。
秦暉輕手輕腳地將賀沂打橫抱在懷中,轉身向樹林出口的方向走去, 在路過冷瞳身邊時,頓了頓腳步, “你快些離開此處, 過不了多久, 京師戍衛軍就會將這兒包圍,你的身份不便……”至少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 出現在皇帝眼中。
冷瞳點了點頭,收下賀沂的一個內容復雜的眼神后,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多謝。”身后的聲音讓冷瞳頓住了腳步,冷瞳轉過身,卻發現聲音的主人秦暉并沒有面對自己。
“嗯。”冷瞳轉回了身。
“她在等你。”
心頭一悸。這無頭無尾的話, 冷瞳竟然聽懂了其中的意思。“……嗯。”深吸一口氣, 忍住涌上心頭的種種情感, 冷瞳強迫自己在露出破綻之前, 跑出了這片是非之地。
“冷瞳, 我就這么一個妹妹。”秦暉的聲音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我……曉得。”過了許久,直到秦暉與賀沂等人的身影早已不見, 冷瞳才認真地做了回答。只是,她的回答已經沒有人能夠聽見了。
她于你們來說,是唯一的女兒、唯一的姐姐、唯一的妹妹,可于我來說,卻也是……。
。。。
半個時辰后。
忽然出現的戍衛軍將半個城圍了個水泄不通,也將那些心懷鬼胎之人嚇了個屁滾尿流。一覺醒來便被禁足在了屋里的百姓們惶惶恐恐地小聲議論著,琢磨著這又是哪一位不要命的祖宗,得罪了哪一位佛祖。消息廣一些的人們,則在推測著,又是那個癡心妄想之輩犯上作亂,非但風語衛,連太子掌管的戍衛軍都驚動了。甚至,還有人稱,除了太子與平王,他們還瞧見了陛下的車輦。
而引發這一片混亂與恐慌的昌平公主本人,卻在揮退一眾御醫與侍女后,躺在榻上打了個哈欠,昏睡了起來,又或者說,在人們眼中,昏睡了起來。
可她的意識,卻跟著一只誤闖入室的鳥兒,進入了朝氏兄妹二人合力制成的幻境。
幻境中的場景,是劍宗的那片楓葉林。樹林里是一片秋色的紅,紅色的樹,紅色的地,與現實中的白雪茫茫形成了鮮明對比。賀沂隱約記得,制造幻境時特意使其與現實有別,是有一定講究的,似乎是為了避免人們將二者弄混,避免深陷其中不得出。畢竟,于這世界上許多人來說,無憂無愁的幻境,遠遠好過殘酷的現實。
熟悉地穿過樹林,熟悉地走到兄妹三人幼時經常玩耍的地方,賀沂不出意外地在那兒尋到了秦暉與朝露的身影。只是,與以往的溫柔笑容不同,這次迎接她的,是兄妹二人臉上褪不去的愧疚與自責。看著二人這種表情,賀沂的心頭不由來的一痛。
“沂兒來了。”
“沂兒來了。”
兄妹二人都在嘗試著擠出笑容,可那笑容,卻都是別扭無比的。
“你們……”賀沂席地坐在了二人對面,“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需要你們護在掌心的沂兒。此次之事,是我自己的責任,你們……”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否定著些什么,“你們若是因此覺得對不住我,沒有護好我,那我……我又要如何才好?”
“你們都是為了我才被卷入的這一切,”越說越痛,眼眶越紅,“你們本可以在劍宗無憂無慮地……卻因為我……我害得你們受傷,害得你們痛苦,害得你們自責,我……”
“沂兒!”一個堅實的懷抱,“不說了,我們不說了,沒事便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秦暉的聲音中,帶著些哽咽與顫抖。
將身子往前一湊,賀沂貪婪地享受著這自己差一點就再也夠不到了的懷抱。她將臉頰往那懷抱中蹭著,試圖以此遮掩涌出眼眶的淚水,與那在心頭陣陣蕩起的后怕。可當一滴又熱又濕的東西滴在她的身上時,她才意識到,如此后怕著,如此不顧形象地滴著眼淚的,不單單是她。
“暉哥哥,你……?”哭了?從懷抱中移出腦袋,賀沂用自己那紅紅的眼對上了秦暉紅紅的眼。
“沒,沒有,”秦暉略顯慌亂地擦著眼眶,極力狡辯著,卻藏不住聲音中的哭腔,“你暉哥哥我怎會哭呢?只是眼睛進沙罷了。”
“那……”賀沂翹著嘴角,看向了那仍舊緊緊抱著自己的雙臂。
“我……”秦暉有些尷尬有些慌亂,他戀戀不舍地收回了手,“我只是……不甘罷了,憑什么那太子能將你禁在身邊,而我這個傳說中的‘護駕功臣’,卻被遠遠地鎖在了外面。便連見你一面,都得偷偷地用幻術。”
“咳。”來自朝露的一聲忍無可忍的干咳,“只可惜,你這‘護駕功臣’是撿來的。”
“……”還真是。
“你們兩個,”朝露一言難盡地撇了撇嘴,“可是黏糊夠了?可否開始談正事了?如若不夠,可需要我撤出去了給你們騰出點空間?”
“……”差點忘了露姐姐還在身旁。
“咳咳。”徹底放開賀沂,秦暉摸著鼻子,“那……我們便言歸正傳吧。”神色嚴肅了起來,“此次之事是何人為之,又因何而起,烏有族、賀宇澎與姜唐——賀昆樞,又在其中各自扮著什么角色。”
“賀昆樞與賀宇澎之事,我已大致弄清。”賀沂將昨夜與冷瞳的對話,壓縮著告訴了朝氏兄妹二人。
“一夜不見,這堂姐妹倆,都義結金蘭了。”怎知,沒等來正話,卻等來了秦暉這么一聲不冷不熱的調侃,與送給朝露的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小露露,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危機吶,危機。”
“的確,人是冷瞳救的,幕后之人也是冷瞳查的,而你卻只是做了個遲到的馬后炮。”朝露也毫不客氣地還了秦暉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小暉暉,你說這可如何是好?危機吶,危機。”
像是故意為之來緩解方才的壓抑似的,孩子般的兄妹倆,口中講著些自以為只有他二人聽得懂的話,毫不掩飾地互瞪著,將這幻境楓葉林,當做了斗嘴戰場。
“咳咳。”兩位祖宗,你倆要借此事開嘴炮,可否尋個當事人不在場的時刻?
“哼。”
“切。”
兄妹二人互瞪一眼,收回了孩子氣。
“烏有族之事,”朝露正了正神色,“我略微從阿爹與櫚伯伯那兒聽過一二。當今陛下賀昆櫸登基以后,馬不停蹄地做了幾件大事,其一便是眾所周知地收復祁國,將祁國僅剩的四大王族成年男性子嗣盡數軟禁在京城,富麗堂皇地一人封了個郡王爵位,企圖以此慢慢徹底將祁國同化。而那其二,便是……”八年前之事與靈族,“其三,就要數那個皇家暗衛家族——烏氏了。”
“皇家暗衛家族?”賀沂挑了挑眉,“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因為那家族,現今已不復存在。”做出回答的,是秦暉,“聽聞,早在亂國時期,烏氏,烏有族便是賀氏的盟友,如若說柳家、丁家等等幾個世家大族是賀氏明面上的開國功臣,那烏氏便是暗里的那個。因為他們一直以來做的都是些搬不上臺面的事,所以當年太.祖論功行賞時,便也沒有將烏氏放到明面上來。”
“但太.祖卻并沒有虧待烏氏,而是在給予他們享不盡榮華富貴的同時,將烏氏改造成了皇家專屬暗衛、專屬特務組織,地位一度比現在的風語衛還高,是懸在很多地方與朝廷官員腦袋上的一把刀。唯一不同的便是,風語衛是四下招募的,而烏氏衛卻是一個家族。”
“這種能夠左右朝局的家族,”朝露看了一眼秦暉后,接道,“在大亂初定之時,是新生的國家的助力。但到了先帝時期,到了民亂基本被平息,烏氏衛的存在就變得有些礙眼了。好在先帝并未做絕,只是建立了風語衛進行分權,試圖借著時間將烏氏慢慢趕出朝局。”
“可惜,先帝在成功之前駕崩。”秦暉回了朝露一眼,接道,“當今陛下賀昆櫸繼位。賀昆櫸的性子,沂兒你比我們清楚,從當年他逼走櫚伯伯與阿爹來看,就曉得他定是容不下烏氏的存在的。他日日琢磨著收復祁國、處理靈族,自是沒有多余的耐心與烏氏慢慢磨,正巧那時候烏氏的勢力已經被先帝大幅度削弱。”
“于是乎,他一聲令下,”朝露接上話,做出了個一刀劈下的動作,“像栽贓靈族一樣,隨意給烏氏扣了個帽子,便于一夜之間將他們趕盡殺絕了。甚至,連烏氏存在過的證據,都在史書中抹殺了掉。”轉身未秦暉,“小暉暉你身邊那烏有,便是烏氏后人吧?烏氏的事,也是他告訴你的?”
秦暉點了點頭。
“如此說來,那他們的目的,便是向皇帝叔叔,乃至整個賀氏復仇?”賀沂道。
“而待在太子身邊尋找復仇的機會,在怎地,也沒有‘昌平公主’這個身份合適。”朝露點了點頭,“所以,他們與姜唐聯手,各取所需。”
秦暉深吸了一口氣,“沂兒,我……”
“這不怪暉哥哥你,”賀沂在秦暉道歉的話出口之前,便打斷了他,“倒不如說,反倒正是因為那位烏有的存在,這場危機才提前出現,將許多藏在暗中的勢力挖了出來。況且,那烏有陷害平王一舉,應當是他的個人行動,也便是說,他送給了我們一個機會。”即便這個機會的代價并不輕松,但至少,是個機會。
秦暉嘆了口氣,“那……烏有你打算……”
“留著,盯著,但暫時不動,”賀沂回答地很快,“待時機成熟了,添一把火,讓他真正為暉哥哥你所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