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時辰前, 遠(yuǎn)在京城郊外的一個影門落腳點,公主越獄的消息姍姍來遲地傳到了姜唐耳中。將這糟糕至極的消息帶來的暗閣殺手與新任閣主宋三五,正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而從消息傳來到殺手匯報完都未置一詞的姜唐, 則仍舊頭也不抬地磨著手中的橫刀, 好似跪在腳邊的二人與他們帶來的消息, 根本不存在一般。
嗤啦, 嗤啦,刺耳的磨刀聲,就像是在一寸寸的割著二人身上的肉。
就在二人覺得這種無聲的折磨將會永無止境時, “報!”一個不知死活的信使小跑進(jìn)入了書房。他撲通一下跪在姜唐面前,成功幫二人轉(zhuǎn)移走了姜唐的威壓。
“啟稟門主, 霧面……”話還未完全出口, 信使便意識到了結(jié)局。
“哦?”姜唐從刀上抬起了頭, 幽幽的目光印在深夜的燭光下,讓人毛骨悚然, “霧面如何?”
“霧面……”啪,信使一腦袋砸在了地板上,“小的們該死!霧面自那日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何人相助下逃脫之后,就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般, 小的們至今……”
嗤啦——
刀刃在磨刀石上擦亮一道火花, 緊接著, 一道刀光閃過, 只聽乓乓兩聲相隔很近的聲響, 兩個帶著黏熱液體的東西,便齊刷刷地滾到了宋三五的膝蓋邊, 飛射而出的熱液將他半個人染成了粘稠的紅色。
撲通,宋三五磕頭在地,“門主,我……”地上流淌的鮮血浸濕了宋三五貼在地上的鼻尖,血腥味沖鼻而入,給他帶去陣陣窒息,他隱約覺得,地上的這些,有朝一日又或許很快,便也是他自己最終的結(jié)局。
“公主越獄之事,”宋三五感到了姜唐的一點點靠近,他聽見了從姜唐手中刀刃上流下的血滴落地的聲音,“那姓烏的可是已經(jīng)曉得了?”姜唐慢悠悠地問著。
“應(yīng)……應(yīng)當(dāng)還不曉得,只是……”宋三五的聲音在哆嗦著。
“只是估計瞞不了多久。”姜唐將刀尖耷拉在地上向前拖,不斷的制造出那嗤啦的聲響。
“……是,是,屬……小的該死,都是小的的錯……”
“既如此,那你可考慮過,打算為此等錯誤付出何種代價?”
“小的……”宋三五的聲音中帶上了哭腔。
見狀,姜唐意義不明地翹起了嘴角。他將拖拉在地面上的刀尖向左右一趕,拍走了宋三五膝邊的兩顆腦袋,又將刀面放到了宋三五的面頰上,逐字逐句地,“是打算用腦袋來償還呢,還是……”
感受著臉頰上的粘稠與冰冷,宋三五失聲了。
許久,直至空氣中的血腥味積攢到了極致,姜唐才輕笑一聲抽回了刀,“放心,留著你的命,我還有用。不過,這還真是把好刀吶,”一邊輕摸著刀刃,一邊感嘆,“烏氏的刀,皇家暗衛(wèi)的專屬佩刀。當(dāng)年,綏王一脈被趕盡殺絕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烏刀,我還特意留了一把做紀(jì)念。拿去吧。”哐啷一聲,將刀扔在了宋三五面前。
“門主,這……”宋三五顫顫巍巍地抬起了頭,卻不敢伸手撿刀。
“木已成舟,總得有個擔(dān)責(zé)的人。誰叫那姓烏的自己沒有擦亮眼睛,將我視作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草莽,選我來做這個盟友,呵,殊不知,這盟友也與他們?yōu)跏嫌兄鴾玳T之仇。能從昌平口中套出什么,那自是好的,但若是不能,借機收拾收拾姓烏的,并讓我那寶貝侄子吃點教訓(xùn),也不無不妥。”
“門主的意思是?”宋三五在絲毫不敢漏過姜唐面上任何表情的情況下,撿起了刀。
“在那兒被尋到之前,把該處理的都給我處理干凈了。”姜唐將手負(fù)在身后,轉(zhuǎn)身向屋子深處走去,不再理會跪在地上的宋三五,只是自言自語般地扔下了句,“也不曉得待瞧見了這把烏刀,賀昆櫸會露出副什么表情。”
。。。
在昌平公主被尋到后不久,風(fēng)語衛(wèi)便順藤摸瓜地搜到了公主殿下曾經(jīng)的被囚之處。可在這陰暗的山中牢籠中等待著他們的,卻只是熊熊大火與一地便不清身份的黑衣人焦尸。
不知出于何種原因,風(fēng)語衛(wèi)鎮(zhèn)撫使趙糧將部下留在了外頭,獨自一人用濕布捂著口鼻,不顧部下阻止,踏入了被火網(wǎng)包圍的地牢。
意料之中的,地牢的陰濕使得它成功逃脫了被燒作灰燼的命運。趙糧憑著感覺找到了昌平公主曾被關(guān)押的水牢,并瞧見了不遠(yuǎn)處已死獄卒桌案上的,那把插在寫有公主生辰八字紙張上的刀,曾經(jīng)與風(fēng)語衛(wèi)的夜刀一樣讓人聞風(fēng)喪膽,如今卻無人再敢提起的——烏刀。
地牢內(nèi)稀薄的空氣使得趙糧并沒能逗留多久,可逗留的時間卻足以讓他毀掉紙張后,將烏刀沉入了水底。待他空著手遠(yuǎn)路返回時,候在外頭的部下已經(jīng)等急,差點便要違抗命令闖進(jìn)去了。
“里面無甚特別的,收隊罷。”趙糧面無表情地吩咐著,“回去稟告太子殿下與平王殿下,綁架公主殿下的歹徒在我們到來之前都已盡數(shù)自盡。”
“是!”
。。。
“誒姑娘姑娘姑娘,等等,你手臂上這傷,深入骨,若是不及時處理,或許會落個截肢的結(jié)局吶。”左邊這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將腦袋湊到了冷瞳受過三葉飛刀的胳膊前,死死地?fù)踝×怂穆罚霸鯓樱抗媚锟稍缸屛疫@江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妙手回春華佗再世的神醫(yī)——孔汐,幫你瞧瞧?不多不多,一兩銀子,包你藥到病除,胳膊完好如初,武得了刀,剁的了肉。”
“……”搶錢的?庸醫(yī)?屠夫?
“姑娘見笑了,家兄向來如此口無遮攔。”右邊這個女扮男裝的姑娘斯文地作了個揖,道,“在下孔溪,溪水的溪,而家兄是潮汐之汐。在下與兄長對醫(yī)術(shù)略通一二,姑娘可愿讓在下替姑娘瞧瞧?姑娘請放心,家?guī)熖匾舛谶^,醫(yī)者仁心,不能見財眼開,姑娘若是付不起這費用,也是無妨的,全當(dāng)我兄弟二人行善便是了。”
“……”我何時求過讓你們看了?孔溪、孔汐,孿生姐妹,同樣的音,這二人的父母起名的時候可是腦子被驢踢過?或許是累了又或許是別的什么,冷瞳的心情有些不妙,心情不妙時,心里的話,也自然不客氣了些。好在,她是從不會將這些說出口的。
“哎喲喂,分文不收,這怎么行?瞧瞧我們,瞧瞧我們!”左邊的姑娘一臉怒其不爭地指著堆滿了草藥的漏風(fēng)老馬車,瞪著與她長著一模一樣面孔的右邊姑娘,“照你如此一路行善行下去,我們還能剩下多少盤纏?你是打算將最后的老馬也賣了,自己拖著藥回去嗎?還是打算將車與藥也干脆行善行掉了,自個兒便成棵人參,回去給師父、師姐交差?”
“兄長說笑了,從面相瞧著,這位姑娘定是位大善人,”右邊叫做孔溪的姑娘,頂著一臉讓人后背發(fā)寒的笑容,望著冷瞳,“想必姑娘定不會讓我兄弟二人淪落到身無分文的地步。”矜持地笑望著冷瞳胳膊上的傷。
“……”冷瞳連忙捂著胳膊一哆嗦。
“也對,也對,”左邊被喚作孔汐的姑娘若有所思地望著冷瞳點了點頭,“瞧姑娘你方才兩手空空地從馬市出來,該不會也是盤纏不夠了吧?巧了,我倆也是要行遠(yuǎn)路的。要不這樣,一兩銀子,我兄弟二人替你治好胳膊,再送你一路?銀子不用現(xiàn)付,待到了,姑娘再慢慢還,也不遲。”
“此方法甚好,”孔溪裝模作樣地點著頭,臉上還頂著那副文鄒鄒的笑,“瞧姑娘這一身行頭,想必是個樂善好施的女俠,我們自是不用擔(dān)心姑娘賒賬的。”
“……”我何時說過要讓你們載我一程了?
“那便如此愉快的決定了?”孔汐興奮的一拍手,翻身跳上了馬車,“我兄弟二人向來不喜歡車?yán)锬枪刹菟幬叮宦飞希际窃谇邦^趕車的。左右馬車空著也是空著,順道載姑娘你一程,賺個外快,何樂而不為?”
“姑娘有傷在身,想必已是累了,”孔溪又道貌盎然地行了一禮,“還請姑娘不要介意藥香,快快上車,小憩一會兒,我很快便去為姑娘熬好藥來。”
“……”冷瞳扶住了額頭。
“哎呦!瞧瞧瞧瞧,姑娘你這都?xì)庋獌商潯裳郯l(fā)昏咯,還不快些上去休息休息?”說著,孔汐拽著冷瞳就想將她往車上拉,拉到一半,突然愣住,“對了,方才一時疏忽忘了問,姑娘你是要去哪兒啊?”
“……”廝殺了一夜本就已經(jīng)到了一定極限,再遇上這胡攪蠻纏有著溝通障礙的一對姐妹,冷瞳這次是真的有些兩眼發(fā)昏了。
“此路并非官路,偏僻、艱險、人煙稀少,卻是通往靈州捷徑中的捷徑。如若在下未猜錯,”孔溪摸了摸貼在下巴上的假胡子,“想必,姑娘是有急事要事趕往靈州吧?”
“哎呦,急事要事嘞!”孔汐聞言眼前一亮,“瞧這一路山高水長也怪無聊的,姑娘可愿將這急事要事說來分享分享?可是急得回靈州見情郎?”
“嗯,瞧姑娘這手相,”孔溪一本正經(jīng)地盯住了冷瞳的手,“或許當(dāng)真是桃花將近呢。”
“……”
冷瞳就這樣在極度精神不濟的情況下,被折騰著、忽悠著,負(fù)著一兩銀子的債,被弄上了一輛滿是草藥味的漏風(fēng)老馬車,并鬼使神差地卸下了警惕,在車內(nèi)呼呼大睡了起來,便連孔氏姐妹倆幾次三番上車為她處理傷口,她都未能完全清醒。
隱約間,冷瞳明白了自己如此輕易便放下警惕任人擺布的原因,因為,早在二人那一張流氓臉、一張書生臉地來到冷瞳面前之前,冷瞳便無意聽到了她們的一段對話。
“阿溪喲,咋辦?朝師姐和秦師兄這比登天還難的‘拜托’。于廿三之前,將這滿身煞氣的家伙毫發(fā)未損地弄回雪茗谷?”
“唔,這著實是個難題,但也并非不可能。而且,只要方式用得妥當(dāng),我們要做的事也并不多。”
“那要如何妥當(dāng)而簡單地把‘難題’變成‘可能’?”
“嗯,阿姐你與我現(xiàn)下不就正在做嗎?”
“啊?……哈,阿溪你這個滑頭。”
想必,這姐妹倆是一早便守在這條去往靈州的必經(jīng)之路上,故意讓自己聽見這段對話的吧?從接手公主之前,那兄妹二人便已將一切安排好了,其中包括自己這個微不足道之人的安置。
“她在等你。”
朝露,在等自己。可是,自己能回去嗎?在經(jīng)歷了那雨中的一切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