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 你們二人進了峽谷,那雪目與婧雨去了何處?”冷瞳一邊扶著瘸子朝露慢慢向前挪,一邊問身旁的韓雙雪道。
“在客棧里, 本來歐雪目也是想一同前來的, 但讓婧雨一個孩子待在外頭, 我們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來, 最后三人爭來爭去, 變成了讓武功高強的歐雪目留守,而擁有靈力護體的我與渤帆則下峽谷。”韓雙雪聳了聳肩,“雖然到頭來, 這靈力也并沒能幫到什么,我倆照樣差點將對方捅了, 將瞳姐姐你砍了。”
“曉得自己靈力不濟就好。”一手拄著根鐵棍一手搭在冷瞳肩膀上還不老實的朝露, 來了這么一句。
“這里最沒資格說這話的, 是露姐姐你吧?”韓雙雪翻了個白眼,又扭頭向朝渤帆尋求認同, “渤帆你說是不?”
朝渤帆沒吭聲,腦袋卻是誠實地點了點。
“阿瞳,他倆欺負我!”朝露可憐巴巴地望向冷瞳。
“……”韓雙雪的嘴角抽著,便連朝渤帆也忍不住別開了臉。此事過后,朝露與冷瞳相處起來, 明顯變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也不曉得冷瞳是如何受得了這個得寸進尺的瘸子年糕的。
“嗯, 快出山了。”雖然答非所問, 但冷瞳臉上那淡淡的笑與彎彎的眼角, 讓二人更加渾身不自在。
距離峽谷幻境被破,時間又過去了十幾日, 四人也都恢復了精氣神,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也都好了個七七八八,除了朝露那條沒有兩三個月好不了的腿。鑒于外頭的局勢愈發緊迫,板栗與秦暉的鳥兒反反復復來報了好幾次信,四人也不好繼續在這從幻境變成了世外桃源的地兒繼續待下去了,于是便有了這么個斗著嘴皮子出山的一幕。
沒了幻境也安置完了已經恢復人性的厲鬼,這原本要花上十天半個月的出山路程,竟快的只需三日便快到了。看著越來越寬的山路,想著峽谷外一筐又一筐的煩心事,四人的心情不知是該郁悶還是該快活。
忽的,冷瞳一把將朝露護在了身后,而朝露則順勢用鐵棍一勾,將韓雙雪扯往后扯了幾步。接著,之間一排飛刀整整齊齊地落在了方才朝露與韓雙雪所占之地。朝渤帆后知后覺地擋在了韓雙雪身前。
“誰?!”朝渤帆對著飛刀來向吼道。
“三葉飛刀。”朝露與冷瞳的目光對在了一處,“姜唐,還是……霧面?”
“又或者,兩者都有。”冷瞳的眉頭皺得很深,因近日危機而被拋卻腦后的一些東西,瞬間回到了她的腦海。
啪,啪,啪。不遠處傳來一陣有節奏的拍手。
“看來,冷姑娘也并非如我想得那般,徹底丟了你那索命的看家本領吶。”是姜唐的聲音,與他的聲音一同出現的,還有布滿了整個山頭的人影與姜唐身邊那臉上一道疤的霧面。
姜唐雙手附在身后,優哉游哉地從樹林里走出,停在了距離四人五六丈處,虛偽地對著朝露拱了拱手:“朝少宗主,好久不見,竟沒想到,你還活著。”
朝露沒有答話,而是動了動手里的鐵棍。
“少宗主還是莫要輕舉妄動,如今江湖上都傳得那般沸沸揚揚了,在下怎會不曉得能夠死而復生的少宗主您,并非凡人呢?只是,您即便有通天之能……”揮了揮手,身后的六個黑衣人將三個人壓倒了姜唐身邊,“有把握能保得了身邊同伴,又有把握能相聚如此遠地救出他們三人嗎?”
冷瞳看見了,被五花大綁踹跪在了地上的三人,分別是留守客棧的姚婧雨和歐雪目,與……歐雪黎。
“卑鄙。”以雪目的身手,能被姜唐與霧面輕易逮住,便也只有這種弟弟成了籌碼的場面了。失蹤已久歐雪黎,竟然出現在了姜唐的手中。
“卑鄙,呵,冷姑娘這是金盆洗手后,瞧不起自己原來干的勾當了?”姜唐又揮了揮手,三把刀夾在了三人的脖子上,“朝少宗主,您放心,我與霧面今日并不是來找您與您身邊同伴的茬的,我們只要一個人,冷瞳。將我們影門的叛徒交由影門之人處置,這要求,并不過分吧?”
“我就喊三下,要么冷姑娘你自己一人過來,要么,三把刀落。”
冷瞳的身子往前挪了一下,卻被朝露扯住了,她搖著頭。
事情不對,影門早已被風語衛除了個七七八八,姜唐不可能還有這么多人手。朝露的眼神在如此說著。
我心里有數。冷瞳的眼神回答道。
朝露的手沒有松。冷瞳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最后,之間朝露無聲地嘆了口氣,向身旁的韓雙雪與朝渤帆遞了個眼神后,松手了。
冷瞳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姜唐,身上帶著的,是姜唐與霧面從未見過的一種氣場。她自若地走到了姜唐面前,將手搭在刀柄上,冷冷地道:“我來了,放人。”
“冷姑娘好膽量。”姜唐笑著使了個眼神,六個黑衣人將三人松綁后扔到了距離朝露三步處。只是,繩子一松,這三人就像是沒骨頭的年糕似的,癱軟在了地上,明顯是被人下過藥。與此同時,在冷瞳看不見的角度,山頭黑衣人們的隊形卻變了。
唰!措不及防地一拔刀,包圍圈內的人,竟從冷瞳變為了朝露六人。從他們的角度上來看,與其說是姜唐帶著人來捉冷瞳,倒更像冷瞳是這群黑衣人的主子了。
事實,卻也正是如此,又或者說,姜唐想讓事實變為如此。只見他從身上拿出了個木盒子,打開,將盒子內的東西取了出來。朝露眼尖地看見,那東西竟是往日姚婧雨從不離身的吊墜。她猛地想到了些什么,握棍的手一抖,將棍子化了為了長劍。
朝渤帆與韓雙雪也拔劍了,場面一時間變成了,持劍三人護著無力三人,對抗上百殺手。
而另一頭,只見姜唐拿了個火折子將那吊墜點燃了。火勢滅后,吊墜從看不出材質的灰色橢圓形物品,變成了一個……血色玉佩。
姜唐將玉佩擺在雙手指尖,撲通一下跪地,呈到了冷瞳面前:“微臣賀昆樞參見永安公主殿下!”
“參見永安公主殿下——”整整齊齊的跪拜聲,響遍峽谷。
永安……?冷瞳面無表情。
韓雙雪與朝渤帆愣住了,他們無法相信地看向冷瞳,可冷瞳卻好似對此沒有半點驚訝。他們將詢問的目光投向朝露,可朝露卻也只是聳著肩苦笑了笑。
這到底……
“公主殿下,事急從權,為將殿下從邪族之人手中救出,微臣方才冒犯了。”姜唐深深一拜,將玉佩舉在了頭頂。
“無妨。”冷瞳的聲音還是冷冷的,她皺著眉頭環顧四周,慢悠悠地拾起了玉佩,并未開口讓眾人免禮。
姜唐卻是賊乎乎地自個兒站了起來,只是,周圍的黑衣人卻還是向跪著的,就好似并非完全聽命與他。
“殿下,”他勾起了嘴角,“殿下既然對此沒有半點吃驚,那想必一定是琢磨好了如何處理這幫邪族的對策吧?”
“處置?”冷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似的,“就你們,處置他們?上天入地放火造冰的靈力,你們打得過嗎?”
“回殿下,”姜唐油膩膩地道,“請殿下放心,霧千戶率領的這八百風語衛均是對付邪術的數一數二好手,有他們將這峽谷圍的水泄不通,邪族三人帶著那三個廢物,定無法輕舉妄動。”
“霧面?千戶?”
“是,”霧面一禮后朗聲應道,“卑職真實身份乃陛下直屬風語衛靈州千戶,曾奉命陛下口諭,藏暗閣之中,以便掌控邪族動作。之前不知殿下身份,對殿下多有得罪,還望……殿下恕罪。
“呵。”冷瞳臉上的表情更冷了,“那現在,你聽令于何人?”
“回殿下,卑職與八百風語衛,聽候殿下調遣!!”
“聽候殿下調遣!!”又是齊齊地滿山齊吼。
”好!“
那一頭忙著磕磕拜拜認罪示忠,可這一頭的韓雙雪卻是看不下去了:“瞳姐姐,你……”
“大膽!公主殿下的名諱,怎是你一個邪族膽敢直呼的!!”也不知是哪個腦子進水了的黑衣風語衛這么吼了一聲。他不吼還好,一吼,真把本質是火球的的韓雙雪給點燃了。
從韓雙雪腳底漫出的火焰瞬間撲向大半個山林,搞得原本老老實實跪在地上的風語衛也顧不上禮數了,抄出家伙就和包圍圈中的三人斗了起來。
峽谷中,眾人的注意全停留在了這頭的冰火雷電白霧中,卻不曾想,在另一頭,站著一個公主、一個皇親國戚、一個風語衛千戶的地方,有人突然拔出了刀。
刀起刀落,啪,血濺當場,一個人頭。
“殿下你……”看著滾到腳邊的姜唐腦袋,便是見慣了死人,對此也已有了心理準備的霧面,也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他不曉得,剛才還是一副擺著公主架子忙著興師問罪的殿下,下一刻,怎么就……拔刀了?
“都給我住手!!!”冷瞳并未給他繼續反應的時間,而是直接將還在滴血的刀,又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住手!!”霧面慌忙下令。邪族抓不住可以,賀昆樞死了可以,哪怕是風語衛全滅都在上面那人的意料范圍內,唯獨她,她是不能有半點損傷的。畢竟,自己與姜唐說到底都是上面那位拿來試探女兒的,試探女兒受到的邪族荼毒有多深。而如今,這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了。
“滾開!不準跟。”冷瞳又將刀往自己脖子上摁了摁,霧面清晰地看見,那刀刃都已經劃到肉里去了。血水順著刀尖與脖頸往下滴滴答答地流著,也不知道是屬于姜唐,還是屬于冷瞳。
這小主子,是認真的。
“通通給殿下讓路!”他一腳踢開擋住了路的姜唐腦袋,下達了命令。
冷瞳小心翼翼地舉著刀挪到了朝露面前,之后又像是個沒事人似的,一邊拿到貼著自己脖子,一邊伸手扶住了腿瘸的朝露。韓雙雪服起了腿軟的歐雪目,朝渤帆則倒霉了些,背著歐雪黎還得抱著姚婧雨。
七個人,就這么大大咧咧慢慢悠悠地,毫發無損地穿過了風語衛包圍網,踏著極窄的山路,往峽谷上頭爬了去。后面那一大片想跟又不敢跟的風語衛,遠遠看去,與其說是八百殺手,倒更像是他們的護衛。
慢慢地,風語衛的影子遠了,七人爬到了半山腰,吞下了韓雙雪給的藥后,背上的三人也逐漸恢復體力,自己下地走了起來。一路上,七人只是無言地走著,沒有疑問,也沒有回答。
“行了,把刀拿下來吧,公主殿下您演戲演上癮了還。”朝露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嘴里嘟囔著,手上卻老實地給她遞去了一個用帕子,“瞧把自己弄得臟的,全是血,擦擦。”
“唔。”冷瞳聽話地收回刀,接過了帕子。
韓雙雪作勢便要去檢查冷瞳脖子上的傷口,卻被朝露攔住了。
“她沒事,這刀傷不著她,碰到脖子刀刃就自己凹進去了,只是加上姜唐的血看起來嚇人,用來唬唬霧面的。不然,他怎么乖乖撤退放人?”朝露道。
“敢情你倆是早將這出戲給排好了的?還害得我們一眾人跟著提心吊膽一番。”韓雙雪終于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哪有時間排,阿瞳只是在即興發揮罷了。”朝露皮皮的回答著,“至于那姜唐的腦袋,她不砍,我還要砍呢。只是這么大個人物就這樣死了,挺可惜的呀,咋不留給我?我本來都琢磨好了一百零八種折騰他的方法呢,可惜,可惜。”說完后,還賊賊地對冷瞳笑了笑。
冷瞳看了朝露一眼,她知道,朝露這么說,是害怕自己因為殺了人而又胡思亂想些什么。嘴欠,有時候反倒正是朝露的溫柔。
至于殺了姜唐……冷瞳并不后悔。
似乎是因為追兵已經遠了,似乎是因為朝露已經聯系到了不遠處正在趕來的靈族大隊,之后的爬山路上,氛圍明顯比最初要歡脫上了許多。
眼看著,就要走出峽谷……
“還我阿娘啊啊——”
嗤——利器穿透血肉碰到骨頭的聲音。
朝露渾身一震。接著,就只見冷瞳身子一軟腳下一滑,在身后那持刀的姚婧雨的推力下,兩人齊齊地向峽谷下摔去……
“阿瞳!!”朝露不管不顧地抄起靈力就要救人,瘸著地腿將自己也王峽谷下摔了去。
“阿姐!!”
“少族主!!”
嗖!嗖!嗖!又是不知從何而來的□□聲從耳邊劃過。
“姐小心!”
嗤——一把射向歐雪目脊背的箭,穿透了歐雪黎的前胸。
“阿……黎?”
接著,是新的一輪刀劍相接的聲音。文易海來了,衛卓珥來了,板栗的貓群與秦暉的鳥群都來了,是靈族的救兵;與救兵殺在了一起的,則是方才那八百風語衛。
至于摔下峽谷的人……
文易海在千鈞一發之際用鐵屑鏈子撈住了朝露,卻沒能撈住中刀的冷瞳。
“放開我!!阿瞳!!!”
“他們會救她的!她是公主!”
“我……”
“你瘸著腿下去,除了死在刀海,還能做什么?!”
“刀……”
“她身上有你的靈羽,她死沒死你不曉得嗎?!”
“可……”
啪!混亂中,不知是誰扇了歇斯底里的朝露一巴掌。
接著,便又聽見了文易海的聲音:“冷靜!!兩軍交戰,你是少主!”
朝露,安靜了,變回了那運籌帷幄的靈族少族主。
只是……少了些什么。
(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