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
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微紫光澤,宮殿里一派金碧輝煌。
十六根擎天般的頂梁柱,將這個大齊朝最恢弘的宮殿撐起來,筆直而規(guī)矩的線條,從側(cè)面刻畫了這里的嚴謹與威儀。
皇上坐臥的軟座面前,兩只栩栩如生的銅鶴嘴里熏著裊裊的檀香,微微淡化了空氣中的緊張氛圍。
“啟稟皇上,今年江北大旱,江南蟲災,下面官員亟待朝廷賑災款項下?lián)??!?
“皇上,文廟的建設經(jīng)費吃緊,也亟待朝廷款項?!?
“皇上,理學院的經(jīng)費尚有寬裕,能否挪動部分出來,畢竟這部分支出也不是必備支出項目,而且短期乃至上期時間上來看,也不會產(chǎn)生收益,純屬國庫銀兩的多余消耗之物。”
從一上朝,以左相為首的文官們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一致上表對理學院建設的不滿。
李景楠倒是沒有想到這已經(jīng)敲定的項目還能起什么波瀾,但是對方顯然來勢洶洶,有點讓他措手不及。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件事在前兩天傅大將軍上朝的時候就已經(jīng)擬定,怎么現(xiàn)在你們又有異議?”李景楠的語氣透露著不耐煩。
左相垂首站在下面,寧王與他同排,兩人及不可察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下一刻。
寧王站了出來:“皇上,眾臣也是為了大齊朝廷著想??v然司兵夫人提議修建理學院是個好事,可以為我們大齊培養(yǎng)人才,但國庫緊張也是事實,而且眼下齊國邊境的危機仍然沒有解除,軍費消耗以及朝廷內(nèi)政消耗巨大,實在是沒有必要建設一個看不見前景和成效的理學院?!?
他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jù),倒是讓李景楠為難了。
而且寧王的站隊,讓李景楠有些頭疼。
不是跟左相向來不合,這兩人什么時候搞到一起了。
“誰說沒有成效,一個司兵夫人就已經(jīng)讓遼國主動議和,以后理學院還會為朕,為大齊培養(yǎng)千千萬萬個司兵夫人一樣的人才。那么,四海升平,八方來拜也不是不可實現(xiàn)的。”李景楠咬住一點占理的地方,堅持不妥協(xié)。
誰知寧王聽完,臉色閃過一絲輕諷的笑容:“皇上,世界上怎么會有千千萬萬個司兵夫人,就算有,又有誰能確保這些人不變節(jié)?司兵夫人固然厲害,但若是敵國或者鄰國得到一個或者兩個這樣的人才,那么……將來又要置齊國于何種境地?”
“你!你這是莫須有的假設!”李景楠重重的拍向龍椅,可惜這樣的動作一點示威效果都沒有,相反,一眾老臣們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輕視之色。
“啟稟皇上……”左相潤了潤嗓,緩緩站出來:“皇上,寧王說的未必會實現(xiàn),但也不失理智,這種可能肯定會有,而且成立的可能性極高。畢竟每個人都無法預測下一秒會做什么,因此也更加無法判斷未來會發(fā)生什么?!?
左相一面說著,一面觀望著其他官員的反應,只見大部分人皆微微點頭同意他的觀點,于是頓了頓,拋出自己的結(jié)論:“所以微臣也建議,臨時暫停理學院的籌備?!?
“臣附議?!蔽墓偌渍境鰜砼抨?。
“臣附議?!蔽墓僖艺境鰜砼抨?。
“臣附議。”官員丙站出來排隊。
不多時便有幾乎一半的官員附議了丞相的觀點。
“你們!你們又玩這一套!”李景楠徹底火了,倏地站了起來:“如果朕堅持呢?!”
“這……”左相及一眾大臣有顯而易見的為難。
雙方陷入僵持,大殿中的氛圍忽然十分詭異。
驟然,尖細的聲音響起:“大將軍到?!?
傅廷燁來了?
太好了!
李景楠眉頭驟然舒展,輕不可聞的吁出一口氣。
傅廷燁身穿朝服,容顏剛毅,不怒自威,他腳步平穩(wěn),緩緩來到大殿中間朝李景楠拱手:“皇上,微臣處理緊急軍務,請恕微臣來遲?!?
“無妨?!崩罹伴s緊說到,心想你來的正好,我倒要看看,今天這場戲最終誰能笑到最后。
“大將軍恐怕還不知道,我們正在熱議暫停理學院的事,將軍可有想法和意見?”
傅廷燁環(huán)顧一下四周,官員的戰(zhàn)隊很清晰,左相以及寧王的臉色自他踏進這金鑾殿起就有微妙的變化,這一切,都預示著,今天上演的是一場重頭戲。
他微微沉思,隨即開口:“如今大齊內(nèi)憂外患,而外患尤甚,微臣不建議停辦理學院?!?
“哼?!庇腥怂π淅浜摺?
傅廷燁仿佛絲毫不曾察覺,繼續(xù)緩緩辯解:“皇上曾經(jīng)說過,先皇曾預言,蟠龍山有國之利器,結(jié)果皇上就得了司兵夫人,司兵夫人的新式兵器的確讓我大齊國威重振,實能擔當國之利器四個大字?!?
李景楠心中恍然一怔,哎喲,我怎么沒想到這茬。
先皇擺出來,看你們誰還敢造次。
“而理學院,志在強國,為我大齊儲備未來可造之材,實乃現(xiàn)今當務之急,朝政重中之重項目?!?
話雖不多,卻言簡意賅,擲地有聲。
恍然間,朝廷上格局仿佛有些改變。
一個武官站出來:“臣附議?!?
又一個武官站出來:“臣附議?!?
雙方力量似乎持平。
而這種時候,皇上的意見才能顯得十足珍貴。
“此事茲事體大,讓朕再想想,未想出來解決之法之前,一切按部就班?!崩罹伴浜现低睿@招雙簧唱得十足的好。
左相和寧王一派的人面露不爽,卻有不敢再說什么,這事算是暫時壓制。
退朝之后,傅廷燁從大殿走出,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有人在等他。
雍容華貴的玉攆,輕紗曼籠,奢靡華貴卻又氣質(zhì)非凡。
全天下,也只有當今太后能坐這樣的車子,所以,等他的人,是太后。
但是鄭淑玫卻并沒有下來的意思,透過紗簾的縫隙,能看到她姿態(tài)慵懶,神色懨懨。
“微臣拜見太后?!备低罟笆?。
死寂一樣的安靜。
太后仿佛沒有聽到,玉攆旁邊的下人一動不動。
時間好似靜止一般。
但傅廷燁知道,她聽到了,并且她有些不屑于跟自己這種武夫說話。
可是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你越不想看見人,或者越討厭的人,命運就會偏偏安排你們見面,甚至要互相膈應者寒暄幾句。
正如,此刻的傅廷燁和鄭淑玫。
所以,鄭淑玫終于還是開口。
“傅將軍好大的威嚴。”
她淡淡的說,語調(diào)也是懶懶的,乍一聽仿佛在嘲笑,可認真看,卻又在那張精致高貴的臉上看不到半分嘲弄之態(tài)。
她說完,下一刻,玉攆動了,緩緩的從傅廷燁面前離去。
傅廷燁斂著神色,恭敬目送玉攆的消失。
朝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特別精神氣派,他身姿挺直,高大又偉岸,遠遠的仿佛一顆青松,屹立在天地間。
威嚴是什么。
太后驟然說的這句話,又在暗示著什么。
傅廷燁微微垂首,嘴角不動聲色的揚了揚,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霎時出現(xiàn),漠然消失。
……
與華輕雪同樣得到朝廷宴會帖子的人,還有程婉妙。
這可是她想都沒有想到的,雖然帖子并不是派發(fā)給她本人,而是給的一品誥命夫人傅老夫人,可是上面的娟秀小楷寫著,讓夫人帶著家中女眷一起參加。
而傅老夫人臥病在床,這宴會自然是去不得,只是……程婉妙倒是可以去的。
“你代替我去得了,我這把老骨頭,去了也是吹風,倒不如在屋里躺著自在?!备道戏蛉私绽飦?,神智有些迷糊,可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清醒的。
“姨母,婉妙不去,婉妙要留在侯府照顧你?!背掏衩钛壑芯К撻W爍,泫然欲泣。
傅老夫人微微蹙眉:“成天哭哭哭……你是不是盼著老身早點死啊,哭喪似的?!?
到底不是自己親女,嫌棄起來一點都不口軟。
程婉妙立時收了眼淚,擠出一個勉強到自己都心虛的笑容:“姨母,婉妙不哭了,你可要早點好起來?!?
其實心里想的是,你就這樣一直躺下去吧。
你不躺著,表哥也不會回來,我也沒有機會呀。
“母親今日可好?”傅廷燁下朝,第一時間就來到傅老夫人房間里面問安。
傅老夫人眉眼一橫,沒好氣的冷哼一聲。
傅廷燁也不惱,可想而知的結(jié)果。
早就知道她固執(zhí),只是到了這般田地,還依然如此固執(zhí),倒是一種可敬的精神。
要是戰(zhàn)場上的士兵,人人都能信念堅定如此,那么大遼鐵騎,又何須新式武器才能對付呢。
“表哥,姨母今日好了許多,中午的紅棗湯圓是我親手做的,姨母許是疼我,還多吃了幾個?!背掏衩钤谝慌越釉挘此撇唤?jīng)意的聊天,其實特意表了自己的功勞。
眼眸流轉(zhuǎn),顧盼生輝,程婉妙微微垂首,期待著什么。
傅老夫人躺在床上,再次冷哼了一聲。
不知為何,明明是她想要撮合程婉妙和傅廷燁,可又見不慣程婉妙如此扭捏造作。
于是強忍著心中惡心,不以為然。
傅廷燁淡淡道:“嗯,好?!?
程婉妙呼吸有些凝滯,不過瞬間調(diào)整好自己的狀態(tài):“表哥餓了嗎,我讓廚房熱著冰糖銀耳粥,你下朝回來喝,對身體好。”
“不用?!备低罡杏X程婉妙今天怪怪的,下意識拒絕。
程婉妙面露失落。
“你照顧母親一整天也累了,下去吧,這里有我?!备低畹?。
“……”程婉妙愈發(fā)委屈,卻又沒臉待下去,只能施施然朝門口挪。
“那表哥你有什么事隨時叫我?!背掏衩钚兄灵T口,終于給自己加了一句臺詞。
傅廷燁沒有回頭,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就等著她消失,誰知這個當口,傅老夫人咳嗽起來:“婉妙,我想喝口水?!?
“哎?!背掏衩钌碛帮w奔,宛如蜻蜓一般又飛進來,繞到傅廷燁的視線之中,伺候傅老夫人喝水。
“姨母還是習慣我伺候著,要不……表哥,我還是留下來吧,你如果跟姨母有話說,我就安安靜靜在旁邊待著,絕不會影響你?!?
“……”傅廷燁眉頭微蹙,卻沒有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