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七神共選】

那只是一場稍縱即逝的秋雨罷了。

安蘇擡起眸子，看著昏暗鐵窗外的點點雨線，梧桐樹葉搖曳，濛濛細雨將天空掩上了橘黃色的紗，微不可查的輕雨敲房檐，薄薄的霧靄透著些許朦朧的陽光，厚厚的霧凇凝結(jié)著窗外的松柏上，淺淺散射著那些落下來的碎光。

天空快要放晴了。

除了窗外滴答的秋葉梧桐、梧桐掩著的褐色房瓦，白色的霧凇、以及橘黃色的天空外，以及兩年之後的安蘇.莫寧斯塔外，除了他們之外，這個世界再沒誰能知道，一場名爲(wèi)雅歌.西維婭的秋雨曾來過。

安蘇仍然有許多的疑問，有許多【未知】的事情。

恩雅小姐的真實身份，恩雅小姐與陰影母神的關(guān)係，恩雅小姐到底來自哪裡.她究竟知道些什麼？或者說，曾經(jīng)的她知道些什麼？

他與恩雅小姐的過去，究竟又發(fā)生了什麼？

一切都是未知。

他唯一可以確信的是，正是因爲(wèi)恩雅小姐捨棄掉她曾經(jīng)的名字‘雅歌.西維婭’，與陰影母神這一外神做了交換，才使得自己想起了前世的記憶。

安蘇曾經(jīng)看過一部電影，叫做【千與千尋】，裡面也有關(guān)於名字的闡述，白龍對千尋說‘名字一旦被忘記了，就再也找不回回家的路，像我就怎麼也想不起來’。對於生靈而言，名字是最珍貴的寶物，名字便是一切，一旦丟掉了就會忘記自己。

他還記得在那電影裡，千尋爲(wèi)了拯救自己的親人，也是與女巫做了交易，將自己的名字交換了出去。從此以後，她便忘記了自己。

到了現(xiàn)在，安蘇對於【奈落】也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這個世界一直重複著神明們規(guī)律化的奈落遊戲，一直再刷新清空自己的數(shù)據(jù)庫，無數(shù)的璀璨時代興起，無數(shù)的時代又墮落，無論是再繁榮昌盛的王朝，也都會在神明們劃定的命運長階中走向滅亡——這是安蘇早就知道的事情。

這三萬年來，從來就是無法避免。

但所謂的璀璨時代，是由一個又一個璀璨人組成的，是由人類的羣星連綴而成的。所以不光是時代存在著神明規(guī)劃的‘奈落’，每個角色都有著都著自己的‘奈落’，無法避免。

時代的奈落便是人類的奈落，時代的命運便是人類的命運。

無論過程如何，大事件的結(jié)局都無法改變，這已經(jīng)有了例證：

就像安蘇無論怎樣嘗試一樣，臥底密教也好，排除敵人也罷，在原定命運裡的‘帝都陷落’事件，依舊在該發(fā)生的時間點發(fā)生了，而且甚至還是安蘇親手促成的‘帝都陷落’，混亂時代由此降臨。

越是試圖反抗命運，越是要被命運捲入其中。

所以同樣的，安蘇.莫寧斯塔在開篇就會死去，這亦是早已註定的命運，無論玩家重來多少次，無論速通多少次，永遠也無法拯救安蘇.莫寧斯塔，因爲(wèi)這就是註定的命運，這就是註定的生靈奈落，誰也無法阻止、誰也無法改變。

但恩雅小姐、或者說雅歌.西維婭小姐改變了他的奈落，改變了安蘇.莫寧斯塔的奈落。

因爲(wèi)她捨棄掉了自己的名字。

安蘇注視著他曾經(jīng)未能看見的記憶，窗外的瀟瀟秋雨將近停歇了，只有零碎碎的雨腳踩著房檐，雅歌西維婭——他的女僕小姐，再誦唸完了與未知母神的禱詞後，她便後退一步，安蘇看見女僕小姐那琥珀色的瞳孔逐漸褪色，零碎細雨濺在她的洛麗塔裙角。

而曾經(jīng)的自己——兩年前的安蘇，瞳孔裡的藏青色眸光正在被逐漸點燃。

當(dāng)這場秋雨停歇後，雅歌西維婭將會丟掉她的名字，她在逐漸遺忘。

牢房外的生命教徒佈置好了祭壇，雨快要停了，但天還沒有亮。

女僕小姐最後看了眼安蘇，她那單薄的薄脣輕輕翕動，但卻什麼也沒說，她垂下了眸子，陰影覆蓋上了臉頰。

她的表情越來越單調(diào)，眸子裡再也沒有了多餘的情緒，那些情緒正在逐漸褪去，眼瞳終於變得似潭水般平靜，目光裡再也沒有了半分的感情波動，她頓了頓，便轉(zhuǎn)過身來，向著外面的黑夜走去。

雅歌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因爲(wèi)她什麼都已經(jīng)忘記了。

安蘇想要與雅歌最後說些什麼，但他卻什麼也做不到，現(xiàn)在的他看到的只是過去，只是他曾經(jīng)的記憶，只是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事情，看見的是燭火留下的殘影，聽到的是過去迴盪的留響。

他能看到女僕小姐，僅是因爲(wèi)安蘇現(xiàn)在的靈魂位階，能夠識破女僕小姐的隱匿魔法而已罷了。現(xiàn)在的他能看破女僕小姐的陰影魔法，但過去的自己卻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前世的記憶正如山浪般襲來，過去的他正沉浸在所有開篇裡必經(jīng)的‘經(jīng)典頭疼’裡，衆(zhòng)所周知，開局頭疼是所有主角必經(jīng)的試煉之路，新一代的傷痛文學(xué)便是如此。

痛！

好痛！

就跟閨蜜之主裡小克剛醒來一樣痛！

安蘇也感受到了這來自過去的疼痛，嘴角微微抽搐，真是一場酣暢琳琳的疼痛。

他安靜注視著女僕小姐離開的背影，零落的秋雨落在她走後的土地上，濺起了黑灰色的花。

這段過去也終於走向結(jié)束，就好像是這場秋末的小雨，每次秋天下雨時，人們往往沒注意到秋雨何時來的，也往往忘記了秋雨何時走的。

春天的雨水溫柔而倦怠，萬物迎春融化河牀的堅冰；夏日的大雨磅礴而盛大，澆築滿山遍野的麥浪；冬日的雪雨紛紛洋洋，自落在人們的肩頭，隨著人們的溫暖一同融化——唯獨秋日的小雨，沒人會記得一場秋雨，因爲(wèi)它的聲音太小了。

只有當(dāng)雨水結(jié)束了，後知後覺的人們纔會聽到它對世界的告白。

安蘇感受到了略顯冰冷的觸感，感受到那素白的手指輕輕撫上了臉頰，指尖小心翼翼地、緩慢地從少年的側(cè)臉上劃過，最終落在了少年的那灰白色長髮上，輕輕地撫摸著。

那觸感冰冰涼涼的，既陌生而又熟悉，就好像是夜晚的尾巴，柔軟而又幹淨(jìng)，明明即將要離去，隨時都要消融在晴日的朝陽裡，儘管如此，但那彷彿將整個腦袋都撕裂的疼痛卻沒理由的消失了，腦海安寧而又和諧。

在這個瞬間，安蘇看見了失去名字的恩雅小姐，自陰影的世界裡轉(zhuǎn)過身來：她的瞳孔已經(jīng)褪色，她的目光已經(jīng)暗淡，她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她的名字已經(jīng)逐漸消散。

明明這場雨都要結(jié)束了，但在雨歇的最後一瞬，女僕小姐轉(zhuǎn)過身來，擁抱了自己。

時間在慢鏡頭裡被無限地拉長，安蘇清晰地聽到了那雨水落下的聲音，沁潤進了靈魂的深處：

“安蘇少爺——”

“不痛不痛。”

失去掉名字的雅歌.西維婭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腦袋，在忘記自己的時間裡，在陰影中，她在安蘇的耳畔輕聲道，

“讓頭痛都全部飛走吧。”

“我的安蘇少爺呀，頭痛都全部飛走吧.”

“讓疼痛都全部.”

“飛走吧。”

若非秋雨無聲，否則震耳欲聾。

直到此時此刻，安蘇終於明白了，他終於明白了他未能明白的東西，爲(wèi)什麼女僕小姐從看起來從來都沒有感情，爲(wèi)什麼女僕小姐性格會如此的偏激乃至極端，爲(wèi)什麼女僕小姐會比自己還要異常，爲(wèi)什麼女僕小姐每天要說那些下頭的話語，爲(wèi)什麼這樣的女僕小姐始終都在自己身側(cè)：

因爲(wèi)她忘記了自己的一切，卻依舊還記得——

“她要去愛他。”

而所有的情感，都隱藏在了靜默的陰影裡，就如這個信仰的名字：【陰影與未知】。

因爲(wèi)沒有這世上沒有什麼事物，比情感更難以讓人理解，更難以讓人蔘透，它既覆蓋著陰影，它既是一片未知的荒野，一切都是陰影，一切都是未知，但它同時又覆蓋著光輝，它的土地上鋪滿了未知的真相。

女僕小姐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但唯獨記得安蘇.莫寧斯塔的名字。

 

窗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這段過往的記憶也將要結(jié)束了。

笨蛋。

別摸我頭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秋雨停歇的時間裡，安蘇擡起頭來看向女僕小姐，他那藏青色的眸子裡印出半個星空的光來，他向主動前踏出一步，自光輝走進了陰影裡，他們的身形相互重迭，他們隔著時空、隔著過去與未來相擁，他們無法碰觸到彼此，他們無法感知到彼此。

祭壇上，生命祭司詠唱著詭譎的吟唱調(diào)，密教徒將血紅潑墨在儀典中，嬰兒的骸骨與瘋長的肉塊，瘋長的草木與狂流的雨夜，光輝的陰影與未知的真相，安蘇與女僕小姐隔著時空的記憶相擁，過去也好，未來也罷，命運也好，奈落也罷，無論是時間，光暗，亦或者是那所謂用不可改變的命運，或者是那操弄命運的衆(zhòng)神，這世上再無人能阻止安蘇去擁抱她。

因爲(wèi)女僕小姐曾經(jīng)擁抱過安蘇，哪怕安蘇並不知道。

而現(xiàn)在，只是輪到他了。

“恩雅.莫寧斯塔小姐，”

“或者說——”

“雅歌.西維婭女士。我有很多話想要問你。”

安蘇走進了陰影裡，他在女僕小姐的耳畔道，哪怕後者並不能聽見他的聲音，

“你記住了我的名字，我也記住了你的名字。”

“你忘記了，我就會替你記住。如果整個世界都忘記你了，只要我記得你就好了，如果整個世界都忘記我了，只要你記得我就好了。

“從此以後，再沒有什麼能阻止我們。”

他笑著道：

“哪怕是所謂的神明，哪怕是所謂的命運！”

此時此刻，陰影與光輝相互重迭。

而祭壇的儀式已經(jīng)達到了最高潮——

曾經(jīng)的安蘇已經(jīng)走到了祭壇中央，那十五歲的少年誦唸著生命母神的禱詞，他自祭壇中央平靜地笑著，藏青色的眼眸中映出最癲狂的光來，鮮血瘋狂地吞沒著密教徒，吞沒著所有試圖傷害他們的敵人，鮮血匯聚成血海，血肉自骸骨間瘋長，秋雨已經(jīng)停歇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永遠不會流乾的血雨。

獻祭，獻祭，獻祭！

獻祭一切！

肥膩脂肪如水般膨脹，尖銳的骸骨似竹般瘋長，四濺的血液是緋紅的夕陽，堆積的屍骸是遍野的羣巒，卻見新竹遇春水，卻見夕陽泄羣巒，到處都是熱鬧，到處都是美景，到處都是喜慶洋洋。

將雪白的霧凇染上血紅，將搖曳的松柏染上血紅，將灰白的天幕染上血紅，將命運的長階染上血紅！

自今夜以後，牢不可破的奈落命運出現(xiàn)了崩壞的缺口，註定在今夜死去的‘安蘇.莫寧斯塔’活了下來，從今夜以後，大地將起兵戈，那少年將自著血紅中重生，他將踏入誰也無法知曉的命運長階，踏上那片覆蓋陰影的、未知的道路，踏上那片滿是光輝的、真相的道路！

女僕小姐打破連安蘇都未能打破的命運，從今夜以後，神明也要擲骰子。

而現(xiàn)在的安蘇則自血雨中輕擁著無所知的恩雅小姐，他現(xiàn)在終於明白了，超脫命運的唯一方法，便是捨棄的覺悟。

捨棄名字的覺悟，捨棄一切的覺悟，將自身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向命運攀登的螺旋階梯！唯有此纔有資格戰(zhàn)勝星空！

而安蘇已經(jīng)不害怕捨棄了，因爲(wèi)他知道，哪怕自己忘記了，也有人替自己記得。

“雅歌小姐，恩雅小姐，女僕小姐。”

他平靜地道，

“你結(jié)束了我的奈落，而我也將通關(guān)你的奈落。”

【有趣的小處男，你引起了陰影與未知母神的歡愉！！】

黑色的蠟燭騰起最盛大的火光，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夜晚的顏色，黑焰詭譎而盛大地燃燒著，所有的陰影所有的未知，在此刻都引來了最光輝的爆發(fā)，從此以後，在也沒有比這更明媚的色彩。

【安蘇.莫寧斯塔】

而阿瓦德的所有國民們，都無法相信自己今夜所見證的一切，這是足以被載入史詩中的一幕：

【七神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