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8章 士為知己者死

王玄策顯得很沉穩(wěn)，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

此時，他顯然自己都不知道，此番他的所為，已讓整個大唐上下的無數(shù)人發(fā)了一筆大財。

陳家的資產(chǎn)，至少翻了一番。

而皇族漲的只怕也不少。

至于其他的商賈和世族，大多也從中分了一杯羹。

這時候，莫說是陳正泰，即便是太子李承干，也不敢對他等閑視之了。

若是怠慢，非要被人罵死不可。

因而，在聽取王玄策的匯報過程之中，陳正泰與李承干二人，幾乎都是保持著微笑，以至于臉上一直掛著笑，導(dǎo)致面部的肌肉都要僵硬了。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很辛苦啊。

李承干這般的想著。

而陳正泰卻聽的很認真。

當(dāng)王玄策說到這天竺人自己也不知自己從何而來，李承干覺得詫異的時候。

陳正泰的心里卻在想，這天竺的歷史，反而是托了玄奘和尚的福，將天竺的游記記錄了下來，就這么一篇游記，恰恰成了天竺人追根溯源的寶貴資料。

對于大唐的人而言，追根溯源，乃是關(guān)系重大的事，因此，王玄策和李承干才覺得訝異。

可陳正泰卻清楚，中國人只是一個例外而已，實際上，絕大多數(shù)的民族都不記錄自己的歷史，而對于自己的溯源，往往都是通過流傳下來的故事和歌謠，或者某些宗教的書籍來進行追溯的。

不過無論是大食人還是波斯人，哪怕他們的記錄并不完善，這也并不要緊。

畢竟他們處于世界的中心，無數(shù)的民族崛起，歷史可以進行相互的印證，就算自己不記，說不準也有其他的民族幫你只言片語的記下了一些。

而天竺，偏偏是偏居于一隅之地，自己不記，也只能靠玄奘這樣的人了。

陳正泰不理會李承干的詢問，卻是看著王玄策，唇邊依舊保持著僵硬的微笑，口里道：“這天竺的王公有多少？”

王玄策立即就道：“現(xiàn)在能尋訪到的，大抵也只有三百余，這些都是擁有土地和人口還有士兵的！當(dāng)初戒日王在的時候，只是絕大多數(shù)的王公推他為共主而已。現(xiàn)在戒日王一死，自然也就各行其是了。”

頓了一下，王玄策繼續(xù)道：“這還只是尋訪到的，在這里更南的地方，到底還有多少，卑下便難以計數(shù)了！便是這天竺人，其實自己也不甚明白，卑下現(xiàn)在正在竭盡所能，可終究人手不足！這里的山川地理，還有王公、人口的一切資料，都是空白。可卑下來的時候，帶來的隨從有限，根本就無法讓他們進行細致的調(diào)查。所以卑下認為，眼下所有的事，都應(yīng)該先放下，而是先將這些賬，算清楚，若是算不清，那么大食商行，只怕也難有作為了。”

不得不說一句，不愧為縣令出身的啊。

陳正泰在心里暗暗地點頭，顯然對王玄策的見解很是贊賞。

華夏早已進行了郡縣制，而郡縣制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了解各州縣的戶籍、人丁、耕牛、土地的資料。

若是連這個都不了解清楚，那就根本談不上治理了。

畢竟，一切的決策，都是建立于一個較為準確數(shù)據(jù)之上的。

你連人口都不知道多少，你怎么知道能征收多少的稅，收了稅該怎么用？

這是一切統(tǒng)治的基礎(chǔ)。

當(dāng)然，想要清查，是沒有這么容易的！

華夏能夠清查，并不是因為只有華夏知道清查的好處，而在于，自秦漢開始，朝廷便會絞盡腦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培養(yǎng)一批文吏。這些文吏需要脫離生產(chǎn)，需要有人教授他們讀書寫字，要能夠計算。

這其實某種程度，就是后世文官制度的雛形。

而這樣，其實也是一種異類。

至少對于這個時代的各民族而言，想要效仿大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有的民族過于貧瘠，根本養(yǎng)活不起這么一群不事生產(chǎn)的人。

而有的民族，倒是有這樣的能力，只是這個時代，絕大多數(shù)的民族還處于神權(quán)統(tǒng)治的時期，人們寧愿將資源去供奉祭司和僧侶，也不可能去供奉一群文吏。

畢竟，在這生產(chǎn)力低下的時代，資源就只有這么多，給了寺廟里的僧侶和祭司，便再有余力去供奉其他的人了。

陳正泰此時卻是從容一笑，隨即就道：“這個好辦，此次本王帶來的人手不少，你想要多少人，便給你多少人，勢必要將這天竺摸個底，清查清楚了，那以后的事就好辦了。”

迄今為止，陳正泰其實覺得自己還是心有余悸的，想當(dāng)初那戒日王吹牛逼的樣子，還是很嚇人的啊，動輒就是數(shù)百上千萬！

這還了得？

哼，現(xiàn)在我自己來查，將你的底細全部摸清楚了，往后這樣滿口跑火車的事，也就能杜絕了。

陳正泰又接著吩咐道：“除此之外，山川地理的事，也要清查，只是這些王公們，現(xiàn)在對我大唐，是什么態(tài)度？”

王玄策聽到陳正泰問的這個，倒是顯得很輕松，便道：“他們……倒是沒有什么抱怨，在他們心里，似乎覺得，不管是戒日王駕馭他們，還是我們大唐駕馭他們，都沒有任何的分別，只要不妨礙他們的統(tǒng)治即可。”

陳正泰聽到這些，不由嘆了口氣道：“肉食者鄙，未能遠謀啊。”

陳正泰脫口而出這句話的時候，王玄策竟是深有同感，雖然這番話，本是當(dāng)初諷刺當(dāng)初的權(quán)門的，可到了這天竺，卻發(fā)現(xiàn)這才是真正的肉食者鄙！

華夏的貴族和士人，尚且還有天下興亡的意識，哪怕有私心，可骨子里卻終還有達則兼濟天下的思想。

可在這里，肉食者們似乎只對自己的有興趣。

王玄策便道：“卑下以為，天竺之?dāng)。蛿⊥鲈诖恕！?

陳正泰點頭，隨即又笑道：“我這里有一份協(xié)議，回頭你先看看，推敲推敲，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動的地方。”

王玄策則顯出感激涕零的樣子，道：“卑下遵命。”

很顯然，從陳正泰的話里，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了。

先是說給王玄策調(diào)配人手，讓他對整個天竺摸底，此后又詢問協(xié)議，希望王玄策能夠建言。

王玄策便已是心知肚明，未來在這天竺的事務(wù)，這位涼王殿下，極可能就都托付給他了。

王玄策此前，其實只是出身于寒門，可謂是地位卑微，甚至從沒奢望過能有今日，此時自然而然，心中無比感慨。

李承干此時倒是笑著道：“王玄策，你倒是不怕死啊，當(dāng)初可有想到你這九死一生，倘若稍有差池，便要死無葬身之地嗎？“

王玄策似乎對于李承干問出這樣的問題，覺得并不意外。

其實連他自己事后想起來，也不免頗為后怕，也不知自己當(dāng)時是從哪里來的勇氣。

于是，他認真了想了想，方才道：“士為知己者死！”

這已是王玄策能想到的唯一答案了。

像他這樣的小人物，本是難有出頭的機會，是陳正泰給了他一個機會，使他這默默無聞的人，有了建功立業(yè)的機會！

大丈夫怎么能夠在機會面前，眼睜睜的看著這機會失之交臂呢？

無非是一死而已。

李承干聽罷，便無言了，臉上的笑容顯得更僵硬了，他顯得有些尷尬，畢竟當(dāng)初王玄策在東宮的時候，自己并沒有發(fā)掘出他的才能。

一想到這個，他就不免懊惱！

于是立馬轉(zhuǎn)了話鋒道：“走，帶我們?nèi)氤牵碌故窍肟纯催@天竺的風(fēng)情。”

隨即，陳正泰與李承干便在王玄策的引領(lǐng)之下，打馬入城。

陳正泰卻如做夢一般，進入這滿是異域的所在，這里的一切，都不無顯得新奇。

只是……

李承干騎著大馬往前走，眼睛則是好奇地看著周圍的環(huán)境，終于忍不住地咕噥道：“這城中街巷，何以空無一人？”

這話，王玄策倒也聽到了，便回答道：“城中的百姓，知道今日有兩位殿下來，通通已回避了。”

李承干不禁顯得懊惱，于是皺眉道：“這是什么道理，有什么可回避的，難道不該出來迎一迎嗎？”

王玄策便笑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此地的風(fēng)俗，與關(guān)中不同，不同的人，界限分明！在他們的心目之中，兩位殿下就如同是天上的人，說是神也不為過！因而，身份卑賤的人會自覺地回避！否則，哪怕是他們觸碰到了殿下的影子，也是萬死之罪的。那天竺的王公們，出門也大抵如此，在出門之前，需要敲鑼打鼓，讓人提早回避，使人不敢接觸，如若不然，便是大不敬，王公們覺得晦氣，百姓也恐懼。”

李承干聽到此，不禁大怒，氣呼呼地道：“這些王公，架子竟比孤還要大，真是豈有此理！哼，這條規(guī)矩，孤看，得改一改。”

陳正泰則在旁笑著搖頭道：“太子未免也太想當(dāng)然了，移風(fēng)易俗，何其難也！你可以殺他們的頭，可以絕他們的子嗣，但要教他們移風(fēng)易俗，他們非要和殿下拼命不可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