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獅嶺道院的祖師殿內,氣氛壓抑。
“此子初回聚泉嶺,不見就不見罷了,但此刻散發這樣的消息,是什么意思?”孫泉宗身穿明黃色道袍,高坐中央的玉案之后,目光炯炯如藏雷霆,掃過坐在下首的董潘、趙如晦、孫不悔等人,張口問道。
孫泉宗到瀝泉,不僅代表太微宗進入瀝泉匠師會,也同時兼任百獅嶺道院監院長老。由半步道丹境修為的上七峰內門執事長老兼任監院,也足以說明百獅嶺道院在太微宗門內的地位是何等的不凡。
而孫泉宗雖然是寒門出身,但他十五年前代表太微宗進燕京參加學宮闈選時,才學驚艷,斬獲西北域第三,那時在太微宗、在河西就有大名;之后他并沒有留在燕京修行,而是直接返回河西,直接拜入武威神侯董良門下修行,乃是武威神侯董良的六大親傳弟子之一。
孫泉宗時年才三十六歲,已經是半步道丹的修行,雖然他還沒有直接進入河西都護將軍府執掌軍政,但近年來卻在上七峰內門執掌權柄,此時又代表太微宗及董氏到瀝泉主持事務,遲早都是權傾一方的人物。
這原本是陳海也能選擇走的一條道路。
董潘雖然也是董氏子弟,但自以為在河西的地位,還是遠遠不如孫泉宗的。
董壽率河西勤王軍四萬精銳在河陽作戰,雖說諸路勤王軍的后勤補給都由太尉府統一負責,但河西這邊也不敢馬虎,派董潘專門負責協調此事。
董潘大多數時間也在河陽軍中,這兩天才回梅塢堡,知道陳海回秦潼山,特意趕過來相見,沒想到他剛到瀝泉,就聽說陳海要在聚泉嶺搞什么匠師修習會,卻將宗閥、宗門弟子排斥在外。
當然,陳海的條件說得也沒有那么死,宗閥子弟還是可以登聚泉嶺中峰參加匠師修習會,但在登中峰之前要立下誓,不得將中峰修習所得帶回宗門。
且不管最后能幾名匠師會登上中峰,但陳海這是明擺著要與所有宗門世閥對立起來啊。
“陳海要自立門戶?”
坐在下首的解泉廷說道。
在陳海將聚泉嶺交給諸家共執后,河西雖然極為惱恨、無奈,但也不會讓這邊的形勢繼續失控制下去。
而趙如晦、孫不悔、厲向海等人,與昭陽亭侯府走得太近了,也被視為聚泉嶺形勢會失控的一個重要因素,因此孫泉宗才會過來主持諸多事務。
孫泉宗需要有熟悉昭陽亭侯府人馬的助手,于是邀陳氏閥主陳知義的女婿解泉廷一起到瀝泉來。
不僅解泉廷隨孫泉宗過來了,陳知義之女陳玨、其子解文蟾,以及解氏年輕一代里與陳立接觸最深的解文琢,也都到百獅嶺道院修行。
這使得趙如晦、孫不悔二人雖然沒有離開百獅嶺道院,但已經被邊緣化了。
解泉廷這話雖然是以疑問的口吻說話,但落入眾人的耳朵里卻如驚雷。
說實話,這兩年來,董潘等人心里隱隱有一種擔憂,就怕是昭陽亭侯府會脫離河西、自立門戶,畢竟陳海太多出格而大膽到極點的言行,已經看不到忠于太微宗、忠于河西的跡象,但有時候他們又覺得這種擔憂很可笑。
不要說陳烈還沒有修成道丹,即便是踏入道丹后想要脫離河西自立門戶,陳氏老祖陳雋第一個就繞不了他;再者說了,陳烈這幾年在秦穆侯董壽身邊擔任副帥,并無執掌兵權的機會,也沒有要自立門戶的跡象。
要沒有陳烈的支持,陳海想要自立門戶,無疑就是一個笑話。
然而陳海此時剛回聚泉嶺,就要搞什么修習會,還將諸閥子弟都排斥在外,怎么看都像是自立門戶的前奏。
“陳海兩年前促成匠師會,一個目的是希望諸家能同心協力,共造神機戰械。此時神機戰車、神機弩等基于機關傀儡術的戰械剛剛在諸家推行下去,各家就開始各搞各的,稍有心得也都藏著掖著,不能坦誠相待,令匠師會的存在意義,只在制衡共持瀝泉,而不能推動機關傀儡術的發展,這或許是陳海想諸家能摒棄門戶之見另立修行會的緣故……”孫不悔雖然沒有背著孫泉宗去見陳海,但這些年相處,也多少能知道陳海的心胸,他不希望孫泉宗、解泉廷等人無謂的猜疑下去,加深雙方的割裂,便站出來勸解道。
“河西三千里縱橫,才智之人,如過江之鯽,難不成還湊不到足夠多幫他造神機戰械的匠師嗎?”孫泉宗冷冷一哼,不悅孫不悔這時還幫陳海說話。
孫不悔微微一嘆,葛師說過陳海的胸懷很大,河西未必能包容下陳海的胸懷,而孫泉宗斥責陳海不以河西的利益為念,他也實在難以馭斥什么。
雙方的矛盾點很明確。
即便是太微宗也不會再忽視陳海的存在,但正是如此,陳海要發展機關傀儡術也好,也推廣兵術絕學也好,他要是能在太微宗門內,獨立發展一脈,河西諸多有識之士,包括世子董疇在內,都會大力支持他,不會因為他資歷淺,就拖他的后腿。
然而,陳海想在太微宗門之外,發展推廣機關傀儡術及兵術之學,而且這些絕學一旦流傳出去,極可能反過來威脅到太微宗及河西,這顯然就不再世子及孫泉宗這些人所愿接受的。
然而不是孫泉宗等人不愿意接受,陳海就會不干。
事實上,陳海這些年不僅干了,而且是大干特干。
練兵實錄一二卷都流傳出去了;聚泉湖底的寶礦能年出三千萬斤淬金鐵料,但河西直接獲得的量僅有三十分之一;而神機戰車、神機弩堪比乾坤重器的戰械,也統統都流傳出去了。
從聚泉嶺流傳出去的東西,每一件越是珍貴,則越讓河西眾人不爽、惱恨,等若是眼睜睜的看著本該歸河西獨占的瑰寶,讓陳海這個敗家子白白的送了出去。
不僅僅聚泉嶺這邊,陳海在平盧大綠洲搞得很多小動作,實際上也是限制河西的利益最大化。
現在陳海剛回聚泉嶺,連這邊見都不見,就要搞什么修習會,孫泉宗心想他要再不采取措施、加以限制,形勢將徹底脫離他們的控制。
“我去跟陳海見一面。”趙如晦說道。
雖然孫泉宗此時也不會信任他,但趙如晦并不想看到雙方真正撕破臉。
孫泉宗看向董潘,董潘點點頭。
當初秦穆侯董壽都沒能讓陳海低頭,董潘并不想直接將事情搞砸了,讓趙如晦過去找陳海談一談,或許雙方真存在什么誤會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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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海受趙如晦照顧極多,而且在周鈞拜入舅父陳烈門下,一直都在趙如晦座前修行,陳海也是視趙如晦如師,親自走出梅林迎接他登上中峰。
“神侯雖然一直都高深莫測,但世子一直都想用你,只是你諸多言行,我也無法琢磨,宗門內很多人更是難以容忍下去,”趙如晦走入梅林,也是開門見山的跟陳海說道,“你到底是出于什么緣故,要在這里搞修習會?”
“我心中所愿,是希望胸中所學能傳諸于世,權閥子弟能習之,寒門子弟亦能習之,而不是被宗閥束之高閣。”陳海望著山巒間的云海霧天,淡然說道。
“你有此胸懷,當然大好,”趙如晦是寒門出身,這些年在宗門也一直努力扶持寒門子弟,但他的胸懷或者說膽識,也只限于扶持太微宗或河西境內的寒門子弟,這時候卻是無法勸陳海什么,直接說道,“只是你的胸懷超過有些人的心理極限,在修習會這事上,你要是不做出退步,有些人怕是會有所動作……你也應該清楚,修習會之事,其他宗閥都不能占到便宜,這次極可能會袖手旁觀,不會助你制衡某些人的。”
“多謝趙師,”陳海朝趙如晦揖手施禮道,“不過趙師回去告訴孫泉宗,在他想搞什么事情之前,或許可以給越城郡主去一封信,看郡主會不會支持他。”
“……”趙如晦心里一驚,問道,“董郡主那邊能幫著說上話?”
天懸湖底砂礦一事,即便在太微宗、河西都護將軍府都是絕密,趙如晦不知道很正常,但孫泉宗真要對陳海采取什么措施,實際上都代表著董氏、武威神侯董良的意志,而陳海話里的意思,暗示董氏真要對他采取什么措施,董寧就將會選擇與董氏決裂!
這怎么可能?
趙如晦也是徹底搞糊涂了,他滿心擔憂的說道:“你要是決意如此,那我也就這話捎回給孫泉宗了——孫泉宗必會將這話轉告給世子或神侯他老人家的……”
陳海嘆了一口氣,他要是退一步,孫泉宗等人就會步步進逼,而在諸家的制肘下,他在聚泉嶺將一事無成。他必須強勢的將孫泉宗等人的異動壓制住,趁其他八家猶豫不決之際,將有些事辦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