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天機學宮的建立,還是龍驤大營的崛起,都或直接或間接遏制了河西繼續擴張的步伐,陳海心想雖然他對河西還有念舊之心,但河西此時沒有將他生吞活剝了,卻不會對他有什么好感的。
陳海實在想不出董潘有何要事,急沖沖的從后面追過來。
陳海吩咐左右扈從放緩速度,讓董潘策馬靠過來。
此時正值秋初,酷暑未去,董潘因為追趕陳海,黃豆大的汗珠子,順著胖胖的臉上不住的滲出來,滑落在錦袍之上,他也不管身上的錦袍價值幾何,拿起袖子就往頭上擦去,哪里有半點世家子弟、獅城嶺道院監院的儀態?
董潘雖然貌似粗豪,但是心思細膩的很,以他明竅巔峰的實力,早就已經寒暑不侵,但是遇到重視的人,還總愛做出這種普通人的樣子,用意也是要讓人對他起輕視之心。
這些陳海是知道的,微微一笑也不點破,站在那里等著董潘說話。
董潘又重重的喘息了幾口,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平下剛才一路狂奔的狼狽,深吸了口氣,滿面笑容的拱手六道:“聽聞陳侯此次進京要受鄉爵之賞,董潘都未來得及相賀,還望陳侯莫要見罪。”
陳海笑瞇瞇的回道:“僥幸而已,不值得稱道。聚泉嶺事務繁雜,董真人怎么也有閑趕到燕京來?”
董潘聽陳海這么一說,苦笑起來,說道:“燕京時局紛亂,神侯他老人家這次打算派秦穆侯任進奏使駐京觀望形勢,因我對燕京熟悉些,便先調我到燕京,給秦穆侯打理落腳地……”
陳海微微一怔,沒想到河西這時候會派董壽進燕京,但轉念又想明白過來了。
燕京不管怎么亂,都傷及不到河西的根本利益,但河西可以趁燕京動亂,從中攫取更多的利益,所以河西才會將董壽這么重要的人物,再次派到燕京,以便能與諸閥及燕然宮內廷勢力直接交涉吧。
然而董藩急沖沖的追上來,大概不會是專程告訴他這事吧?
董潘見陳海臉上陰晴不定的,小聲說道:“陳侯,此時人多嘴雜,我們可否換個清靜之地一敘?”
“那就請入我車駕一敘。”陳海見董潘一副要商議秘事的樣子,說道。
董潘隨陳海走進寬闊的銅車里,蒼遺、姚文瑾坐在靠窗的錦榻前,正弈棋為樂,看到陳海與董潘進來,也只是微微頷首,沒有要避讓的意思。
蒼遺須發皆白、一襲青衣;姚文瑾中年人的規模,但臉上傷疤縱橫交錯,面目可憎,令人都不想多看兩眼。
董潘明竅境巔峰修為,看得出青衣老者也是修成道丹的人物,卻想不起地榜里有人是這般模樣,而看疤臉中年人,也就明竅境初期的修為而已,沒想到在陳海的車駕,還能有坐著弈棋為樂的地位。
陳海看董潘遲遲不開口,開口說道:“蒼老與曹真人,皆是我絕對信任之人,董執事有什么事情,盡可說來。”
董潘正了正顏色,雖然知道以陳海的修為,絕不會讓他們的談話,令車廂之外的人聽去,但還是下意識的壓低聲音道:
“華陽宗掌控天水諸郡已有千年,然而吳氏等族弄權,貪婪無道,盤剝地方,搞得天水郡民不聊生,陳侯有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此話怎說?”陳海不動聲色的盯住董潘,臉色沉毅的問道“董家總不可能好心,讓我白白占得天水郡吧?”
“陳侯取天水,董氏取秦川,兩家各取所需如何?”董潘試探的話挑明了說出來,他也想看看陳海到底有多大的野心,心想換作其他梟雄,多半是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
蒼遺渾不管董潘跟陳海說什么,但董潘此話一出,坐在一旁的姚文瑾神色卻是一凜,轉頭朝二人看過來。
陳海則盤膝坐著,表面上雖然毫無異樣,但是一手輕輕敲擊著膝蓋,顯然是盤算著什么。
董潘神色緊張的盯著陳海,試圖從陳海的表情中判斷出些什么東西,但是陳海始終古井不波的樣子,并沒有太多的信息透露。
陳海并沒有讓董潘等了太久,片晌后,便輕輕的說道:“此事我知道了,董執事請回吧。”
董潘微微一怔,一時也搞不清楚陳海這是心動了,還是拒絕了董氏的建議?然而此時陳海已經揮袖打開車門,示意請他下車。
董潘此時也知道陳海的地位高他太多,沒有辦法賴下去等陳海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應,下車他站在馳道一旁,目送陳海的車駕緩緩啟程,向燕京城而去。
雖然陳海此次進京的扈從,才千余人,但董潘注意到扈從隊伍里那五十多輛用風焰匣驅動的大型銅車,車輪又寬又厚,壓在雨后稍有些泥濘的馳道上,痕跡極深。
董潘忍不住沖動,想沖上去將這些銅車里揭開來看看里面到底裝了多少重膛弩,又裝了多少具血魔傀儡。
等陳海的車駕馳過,董潘才在十數扈從的簇擁下,從岔道往北面馳去。
“陳侯,董氏竟然用此事試探你,意欲何為?”姚文瑾滿臉的不解。
“董氏還是不會放棄往東擴張的野心啊,”陳海微微一嘆,說道,“或許同樣的話,董氏也找武藏軍、華陽宗說過,不管我們三家有動心,又或者根本沒有動心,但至少能在我們三家之間埋下間疑的種子——是一招離間計啊。再者說,董氏也應該是預料到燕京很可能會發生動亂,他們也是想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繼續擴大地盤。”
姚文瑾點點頭,知道燕京一旦發生動亂,河西受到的牽制就會減到最低,要不然等燕京的形勢穩定下來,燕京這邊就絕不可能坐鎮河西吞并天水郡、秦川郡,進而從西邊直接威脅到燕京的安危。
陳海此時既不能削弱河西的實力,又要遏制河西東進的野心,也實在頭痛,他甚至都擔心河西此時對雁蕩原也已經有了什么想法,畢竟河西在太微山東北麓的臥龍嶺防線,是可以直接出兵雁蕩原的。
一路上帶著糾結跟頭痛,陳海帶著一千精銳扈從靠近了燕京城,在如血的夕陽下,進入梅塢堡北面十數里外的曹家堡。
早年陳海將曹氏一族遷到聚泉嶺安置,但也有一部分曹氏族人留在秋野河畔結寨而居——這些年來,在周景元的主持下,也是一定在暗中加強曹家堡的實力,作為天機學宮及龍驤大營,向外分銷天機戰械的一個重要據點。
陳海照律是可以率一千扈從進京,但這一千扈從不能帶入燕京城里,自然是留駐曹家堡隨時聽候命令。
周景元已經提前一步趕到曹家堡,將內堡清空出來,作為陳海的臨時行轅,不僅一千精銳扈駐扎進去,五十多輛銅車也直接馳入內堡才停下來,曹族人都不知道這些銅車里裝了什么東西。
除了明暗哨崗分布曹家堡內外,曹族人很快也看到有數頭靈禽升入萬丈高空,監視著曹家堡方圓數十里內的一切動靜。
與此同時,董潘在十數扈衛的簇擁,也快馬加鞭的趕到前面的梅塢堡。
將隨從扔在前院,董潘步履匆匆的向梅塢堡后面的桃花塢走去,就見已經趕到燕京的秦穆侯董壽正負手站在桃林之前,盯著北面的曹家堡方向。
“那陳海怎么說?”董壽回過身,問董潘道。
董潘行禮道:“陳海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只是他已經知道這事,就讓我下車,沒有要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董潘將他跟陳海會面的細節,跟董壽一一道來。
“哦,陳海身邊還有一名來歷不明的道丹境強者貼身護衛?看來道禪院余孽,真是都投靠此子了,”董壽微蹙眉頭,又不滿的說道,“偏偏父侯與我大哥,這時候竟然還優柔寡斷,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