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毫無征兆的從天際垂落。
秋風卷走了洛水河畔遍地的狼煙,整個世界都因此一片晦暗。
嘩啦啦的雨聲中。
原本滲透在土壤當中已經干涸的血液經過雨水的浸泡過后再度恢復了活力,一條又一條的血色小蛇流淌著匯聚入河流。
星月軍的戰士們爭先恐后進入湍急的河水,朝著遙不可及的對岸爭渡。
只要突破面前的第六道防線,大周傾盡全國之力聚集起來的軍隊便已經基本被瓦解。
從洛水前往鎬京的道路將再無阻礙。
當然,大周也知道這一點。
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原本并不齊心的大周國內勢力也罕見的摒棄了內杠,竭盡全力應對來自北冰河鎮以及星月軍所帶來的巨大壓力。
然而就在雙方戰斗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刻。
兩道屹立于洛水中間的身影卻在這種關頭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倒不是兩人有多起眼。
實際上,在這數百萬人混戰的戰場,一兩個人的情況如何,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夠注意到。
而是因為,在這普遍都只有筑基乃至靈池境界的戰場上,這兩個人的氣息實在太過恐怖;哪怕隔著成千上萬米,也像一個照的人睜不開眼睛的太陽。
以至于沒有人能夠忽略他們的存在。
此時此刻,也不知多少人看向兩人所在的方向,臉上布滿了茫然。
“怎么回事?戰場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強大的氣息?”
“難道是大周的頂級煉氣者們看不下去,出手組織我們繼續行軍么?”
“我們星月軍可不是吃素的,就算是頂級煉氣者又如何,百萬軍魂仍可一戰!”
“我們該怎么辦?他們好像擋住我們的道路了!”
這兩股恐怖無比的氣息短暫的打亂了戰爭雙方的布置。
直接導致戰場之上出現了小規模的混亂。
不過戰爭雙方的高層似乎對這種情況的發生早有準備。
星月軍這邊,在感知到江面上氣息的一瞬間,李如星立刻就下達了鳴金收兵的指令,原本正準備拼死一搏的星月軍都被緊急撤了回來。
裕王這邊也差不多。
在聽見江面上出現異常的第一時候,立馬就讓守城的士卒們停止了火炮和箭雨的攻擊。
這也是戰爭開始那么長時間以來,大周和星月軍雙方罕見的一次默契。
因為兩人的出現,原本還殺氣騰騰的戰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甚至連附近的士兵都被勒令后退了數十里。
一連串古怪的指令讓相當多的士卒對此表示了不解。
星月軍還好。
畢竟在星月軍的宗旨里,服從命令就是軍人的天性。
因此,哪怕對戰場形勢不解。
他們也還是不折不扣執行了李如星的命令。
而大周這邊就不同了。
聽到裕王下令停止攻擊的時候。
得到消息的一眾諸侯王瞬間炸鍋,三五成群氣沖沖找過來向裕王討說法。
畢竟在諸侯王們看來,星月軍渡江渡到一半突然撤退,這種大好機會不派兵乘船追擊也就算了。
竟然還下令讓士兵們停止攻擊?
如果不是裕王乃是當今天子的親生弟弟,地位和權勢都十分穩固。
這會兒一群諸侯王估計當場就要發作了。
對此,裕王的回應仍舊很冷淡,一雙眸子死死看著江面,道:“你們該不會以為我大周立身于這紛亂的世道,是靠你們這群滿腦肥腸的豬頭,以及你們麾下飯桶一樣的螻蟻吧?”
聽到這話。
原本還怒氣沖沖的諸侯王們臉上一愣。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除了幾個血緣關系非常遠、底蘊淺薄的小諸侯王眼中怒意更甚之外,其他幾個傳承悠久的大諸侯王齊齊打了個寒顫。
顯然,裕王這句話喚醒了隱藏在他們記憶深處的恐懼。
周天子姓姬。
他們也姓姬。
可這么多年的繁衍,這個所謂的姬姓又還能有多少血緣呢?
之所以現如今他們能對周天子俯首稱臣,自然不可能真的是因為什么狗屁血緣親情。而是那些不服從周天子,或者對周天子有其他心思的諸侯王,都早已經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
上一次,大概六千多年前。
就有六個大諸侯王聯合起來想要逼迫當時的周天子交出皇位。
那一批諸侯王還是天都氏王朝解體之前冊封的,特別是這六個諸侯王,體量全都非常龐大,無論是權勢還是自主性都要比現如今的這些諸侯王們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就是這么一群諸侯王,在和周天子反目成仇后,幾乎在半個月內被清洗了個一干二凈。
為首的六個大諸侯王全家上下幾乎被誅殺一空,連家里養的狗都沒剩下一只。
曾經輝煌無比,自認為也算龐然大物的諸侯王宅邸當中,鮮血從前堂一直侵染到后院,幾乎沒有一寸土地不帶血。
當時沒有參與進去的小諸侯王全都被嚇傻了。
也正是因為當時清洗掉了上一批血脈尊貴的諸侯王,現如今在場的這群沒有參與其中的諸侯王后裔們才有機會崛起。
現如今裕王再度提起六千多年前的舊事。
自然而然就讓他們聯想到了記錄在祖籍之上的那些往事。
不由全都臉色發白,骨頭都在打顫,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也不由全都一掃而空,哆哆嗦嗦道:“裕王說得對,咱們都是一群世世代代享受皇恩的豬狗,能在此刻為天子貢獻一份綿薄之力就已經感恩戴德了。”
裕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目光依舊看著江面之上。
一群諸侯王們不由全都擦了把冷汗,不敢再有任何怨言,壯著膽子也看向了不遠處的江面之上,想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情,才讓一向鎮定的裕王如此重視。
……
李月明和老者站在江面上。
等境界到了他們這個程度,一般的試探已經沒辦法摸清對方實力如何了。
最直觀衡量戰斗力如何的方式就是進行氣息之間的對戰。
因此,在老者氣勢節節攀升的時候,李月明也沒有任何猶豫,同樣是氣場全開。
這種氣勢方面的比拼雖然不會給雙方造成實質上的傷害。
但卻能夠給對方的心里留下陰影。
畢竟強者之間戰斗,差之一厘謬之千里。
氣勢上面落在下風往,小了說可能只是影響落敗方的信心,在接下來的戰斗中讓落敗方沒辦法放開手腳。
往大了說,氣勢方面差一籌甚至可以擊潰落敗方的心理防線,讓落敗方膽怯不敢再戰。
因此,無論是對李月明還是老者來說,都不是一件可以輕易認慫的事情。
雙方沒有動手。
只是安靜的站在原地。
可僅僅只是氣息掀起的余波,就已經足夠洛水如同大海一般奔騰起來了。
上次比拼的時候。
李月明雖然沒有全面潰敗,可在氣勢方面其實還是稍遜一籌的。
畢竟不管怎么樣,老者在境界上面還是比李月明高了足足一個大境界,而且還是天劫和寂滅之間這樣宛若天塹的大境界差距。
可這一次,雙方在氣勢方面的比拼,李月明和老者之間就已經不分勝負了。
這個發現讓老者吃了一驚。
他萬萬沒想到,僅僅只是一個多月的時間而已,對壽元漫長的頂尖煉氣者們而言,甚至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可李月明卻硬生生在這短短的一個月內提升了這么多!
竟然能夠在氣勢上面和他不分上下!
“嘩啦啦!”
在兩人節節攀升的氣勢較量當中。
平常很少起浪的洛水已經徹底的變成了波濤洶涌的大海。
數米乃至數十米的浪濤席卷著兩岸。
再加上漆黑如墨的天穹以及稀稀拉拉越下越大的雨水,愈發壓抑的環境之下,在場數百萬軍隊心中都增添了一分陰霾。
望著洛水之上仍舊如同礁石般巍然不動的身影。
戰場雙方心中都不禁感受到了涼意。
北冰河鎮當中,細弱蚊蠅的探討聲傳來。
“這么恐怖的動靜,還沒動手呢,光是氣息就已經足夠牽動數十米的滔天大浪,這真的是人能夠調動的力量么?”
“這我哪知道?不過如果那兩人真的是煉氣者的話,絕對是天劫乃至寂滅之上的存在!”
“真的假的?都有多少年沒出現過這種境界的強者動手了,聽說上次還是大周派人去剿滅傳火教派的時候……”
“這還能有假?你們仔細看看,那個老者身上的衣衫是不是印有大周皇室特有的紋路?”
“好像真是這樣……”
“大周有天劫境界之上的強者很正常,我甚至絲毫不懷疑,如果我們把大周第六道防線攻破,下一秒就會冒出幾個恐怖無比的強者血洗我們北冰河鎮以及星月軍……”
“那么問題來了,現如今出現的如果是大周的頂尖煉氣者,那么站在那個煉氣者對面,幫我們抵御那個煉氣者攻擊的人……是誰?”
江面兩岸。
一雙雙眼睛看著戰場中央。
此時此刻,江面上那兩道身影離他們那么近,可又是那么遠。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
很難有人相信這樣一場參戰規模數百萬,牽扯兩個龐然大物的戰爭。
竟然會因為兩個人而不得不停手。
對啊!
如果站在江面上的那個老者是大周的頂尖煉氣者。
那么現如今擋在老者面前的又是什么人?
北冰河鎮雖然強大。
可這種強大只是在軍隊方面,如果要論頂尖煉氣者數量的話,估計十個北冰河鎮捆起來也不是大周的對手。
而現在,大周出動了一名頂級煉氣者在此阻擋百萬大軍渡江。
可他們北冰河鎮又是哪來的神秘強者,竟然硬生生將一尊如此恐怖的存在拖在了江面中央?
這個問題別說其他人了,就連北冰河鎮自己也沒想明白。
只有矗立在戰場邊緣的老兵們,看著江面上的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才會感覺熱血上涌熱淚盈眶。
有須發皆白的老卒喃喃自語道:“回來了,他回來了,果然,果然啊……”
更是有人涕淚長流,悲嗆道:“可惜這么多老伙計都不在了,他們臨死前最想知道的就是李大將軍的下落啊……”
也有人神色肅穆,整理好衣冠拭亮長戈:“爾等無須悲痛,我們還在,李將軍還在,星月軍也還在!現如今我們只需跟在李將軍身后,為他斬斷一切擋在前面的荊棘!”
新一代的士卒們沒有見過李月明,自然不知道李月明身上的氣息。
可老卒們作為星月軍上一代的核心骨干,星月軍的靈魂,又豈能不熟悉李月明身上爆發出的氣息呢?
時光最是無情。
三十多年,一百二十個春秋。
他們從曾經滿腔熱血、欲比天高的壯年步入了現如今步履蹣跚、思維遲鈍的暮年。
可時光改變了他們,卻沒有改變他們印象中的那個少年。
——仍是那一襲單衣。
——仍是那蕭瑟而孤獨的背影。
——仍是在不可能中創造可能的逆天而行。
只是一眼,哪怕不用看見正臉,他們也無比確信江面上那道身影的主人……是他們心心念念了無數年的李月明大將軍!
駿馬長嘶,老兵垂淚,江畔之上一片沉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
可能是一瞬間,也可能是一個長久的永恒。
江面之上的對峙終于有了結果。
原本以為可以輕松拿捏李月明的老者最終還是忍不住率先出了手。
并指為劍比之斬下,龐大至極的靈氣截斷了江水,朝著李月明斬去,李月明也沒有任何留手,幾個閃身出現在了老者身側,猛地一拳砸落。
盡管李月明的速度很快,可老者的指刀還是砍中了李月明的背脊。
剎那間,李月明背后皮肉翻卷,滾燙的血液滴落。
當然,老者自身也沒有全身而退。
李月明這一拳筆直命中了他的胸口,直接將他一拳轟進了洛水當中,在水面上砸出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坑洞,周遭的水流倒灌,個人偉力在這一刻比之汪洋大海當中的洶涌波濤還要恐怖十倍百倍!
所有人都沒想到,雙方之間的戰斗竟然會如此剛猛激進。
僅僅只是一個閃身而已,就已經開始拳拳到肉分生死。
全都不由自主在同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被轟進水中之后,老者瞇了瞇眼睛,很快又再度出現在了江面之上。
看著不遠處滿面霜寒的李月明,失笑道:“年輕就是了不起,有旺盛的氣血和無窮無盡的潛力可以壓榨,可憐我老頭子,都快活了八千年了,本以為還能在陰暗角落里茍延殘喘一段時間,沒想臨到末了還得親自下場和你這種小怪物為敵,真是時運不濟啊!”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說到八千歲的時候也好像只是在說一個無足輕重的數字。
李月明沒有說話。
此時此刻,他渾身上下都是滾燙的。
背后皮肉翻卷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這是完美基因之體帶來的強大自愈力。
這些年李月明已經很少動用無限基因之體了。
因為他怕還沒終結這個世界的怪物,自己就先變成了下一個怪物。
可此時此刻,不動用這個閃亮金天賦卻是未免太過小瞧人。
老者顯然也感知到了異常,有些晦暗的眸子掃了李月明背后的傷口一眼,神情當中明顯帶了幾分驚愕之色。
不過像他這種人老成精、連睫毛都空了的老怪物,早就已經見慣了各種稀奇古怪的場面。
因此,在發現李月明身上的傷口在迅速愈合時,倒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反應。
戰斗還在繼續。
兩人從江面之上打到了江面之下,甚至將整個洛水打的改道斷流。
最后又從江面之下打到了高天之上。
無窮無盡的云霧都被轟散,露出了高高聳立在云霧后面的太陽。
這場戰斗對腳下的蕓蕓眾生而言實在是太過難以理解。
以至于云開霧散太陽出現的時候。
目睹了這場戰斗的所有人身上都沒有感覺到半分暖意。
陽光灑落在身上依舊無法驅散眾人靈魂深處的寒冷。
從總體硬實力來說,老者明顯比李月明強了一絲。可奈何李月明年輕,且還擁有無限基因之體這個堪稱變態的天賦。
此消彼長之下,李月明很快就占據了上風。
從一開始的有來有回,變成了李月明壓著老者打。
不過老者卻依舊老神在在,似乎對此一點都不在意。
直到云霧飄散,陽光灑落的時候。
老者這才擺脫了李月明的糾纏,獨自屹立在陽光之下閉上眼睛,片刻后突然癲狂笑道:“真是好久沒有感受到陽光的滋味了,既然沒辦法繼續茍延殘喘下去,那就讓本座好好感謝你帶來的解脫吧!”
李月明止住了身形,眸子看著不遠處的老者,仍是一言不發。
老者顯然也沒準備和李月明廢話。
他那原本已經皺紋遍布,老化嚴重的軀體突然之間被注入了一股奇怪的生命力。
在這股奇異生命力的涌動之下,老者身上的皺紋正在迅速褪去。
短短幾個呼吸間,他就已經從一個垂垂老矣的遲暮老人轉變成了一個精神奕奕的中年人,原本枯黃泛白的發絲也重新煥發了生命的光彩,再度變得烏黑瑩亮。
隨著滾燙的生命力繼續流淌,老者背后的肩膀兩側還長出了一雙古怪的翅膀,身上其他部位也有細微的變化。
與此同時,一個和當初姬擬類似的虛影出現。
只不過相較于姬擬那個模糊不清、一片混沌的虛影,老者背后的虛影要顯得更加清晰且龐大,好似一尊史前怪物。
感受著肌體當中充盈的生命力。
已經改變為中年人樣貌的老者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著腳下波瀾不驚的李月明,緩緩露出笑容道:“怎么樣?這場戰斗,還有沒有繼續進行下去的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