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的自稱,傳達了一個信息——
她就是一個臣子的老婆。
同晉帝的眼瞇了起來。
他果然沒有看錯,這個女子絕對聰慧過人,竟然如此輕易的棄了郡主的身份,只以臣婦的身份說話。
可惜,今天雪花進宮,穿的是郡主的朝服。
同晉帝看了一眼雪花朝服上展翅飛舞的鸞鳥,銳利的光芒,在同晉帝的眼中,一閃而過。
朕到要看看,你是今天要如何撇開郡主這個身份?
韓嘯雖然看著雪花,眼角卻也沒忽略同晉帝的舉動,更是捕捉到了同晉帝眼中那一道厲光。
韓嘯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若說,象帶路這種小太監就能做的事兒,是不用胡升親力親為的,但今日不同,胡升恭恭敬敬的親自把雪花送到了太后住的慈禧宮。
“多謝胡公公。”
看了一眼慈禧宮金碧輝煌的殿宇,雪花客氣的對胡升頷首。
皇上身邊的紅人,她可不敢得罪。
“郡主不必客氣,這是老奴該做的。”
胡升恭敬地對著雪花躬身說完,回御書房復命去了。
雪花在慈禧宮的宮女的帶領下,踏進了那個讓她感到滿眼都是“黃”的屋子。
不同于上次給人的感覺——空曠寂靜,這次慈禧宮里顯得很是熱鬧。
這熱鬧不是那種內眷們故作的湊趣,滿嘴的逢迎之詞帶來的,而是來自孩童的聲音。
——很純真的聲音,毫無虛偽摻雜的聲音。
雪花裙擺不動,輕移蓮步,微垂著頭,大方而又恰到好處的顯示出恭順。
雪花因為是低著頭,所以很輕易的就發現了一個在地上跑著的小娃。
小娃揚著小腦袋,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雪花。
雪花立刻被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吸引住了目光。
沒辦法,這個小娃太可愛了。
一件大紅色繡麒麟腳踏祥瑞的貢緞對襟華服小襖,下面是大紅的緊腿綢緞褲,褲子的膝蓋部分用金線繡著兩只小虎頭,腳上穿著老虎鞋,頭上用紅繩扎著一個朝天揪,脖子上帶著長命鎖,再加上小娃臉龐圓潤,眉目清明,忽閃的大眼睛里,滿是成人沒有的純真,使人一見就生喜愛之心。
雪花不由的對著小娃瞪著左眼,狡黠的眨了一下右眼。
“咯咯……”
一串清脆的笑聲從小娃的嘴里發了出來。
“呵呵,哀家這個孫子,看來和郡主真的很有緣呀。”
略帶慈善的聲音傳來,雪花連忙收回心神,屏氣凝神的快走了兩步,低頭跪拜。
“臣婦李氏拜見太后。”
太后聽了雪花的自稱,也是一怔。
畢竟雪花是穿著郡主的朝服,是按郡主成親的規制進宮謝恩的。
如今雪花竟然自稱“臣婦”,太后當然是沒有想到。
太后一怔之下,隨即就反應了過來,這是雪花識大體,知道“夫為妻綱”之禮,并沒有因為有了郡主的身份,就忘了自己是人之妻的本分。
太后看向雪花的目光,滿是贊賞。
果然是個知禮守矩,不忘根本的好孩子。
太后沉思的功夫,小娃卻跑到雪花面前蹲下,歪著小腦袋,看著雪花。
雪花不由的就對著小娃笑了笑,然后又眨了一下左眼。
“咯咯……”
小娃再次笑了起來。
聽到孫子的笑聲,太后心花怒放,也笑著招呼雪花,“起來吧。”
雪花連忙謝恩起身。
雪花剛一站起來,小娃就對著雪花揚起了小手,“姨姨抱。”
奶聲奶氣的聲音,真是讓雪花沒有抵抗力。
若不是在宮中,若不是知道這是太后的金孫,雪花一定立刻伸手抱起小娃。
但是,雪花知道,這小娃身份太過于貴重,不是自己想抱就能抱的。
雪花強忍著沒有伸手。
“呵呵,這也真真是奇了,澤兒雖然不是認生的孩子,但也從來沒見到人就讓抱過。”
太后對著孫子的行為,嘖嘖的稱奇。
“是呀,母后,就連臣妾的妹子進宮,澤兒都不讓抱的,想不到今天一見郡主,竟是如此的親近。”
席莫研的聲音也從太后旁邊傳了過來。
雪花因為沒有抬頭,并不知道太后旁邊還有皇貴妃,如今聽到聲音,當然要再次拜見。
雪花深感虧了,她若不是被小娃吸引了注意力,沒有稍稍抬頭瞅一瞅,只是聽到太后的聲音就跪拜了,那么她就可以在看到席莫研后,剛才拜太后的時候,加上“貴妃娘娘”幾個字,就可以少跪一回了。
“臣婦拜見……”
雪花剛要再次跪拜,席莫研卻走了過來,攔住了雪花,溫聲說道:“郡主不必多禮,澤兒可是還等著郡主姨姨抱抱呢。”
“姨姨抱。”
聽了母親的話,小娃更是對雪花揮了揮小手。
有了皇貴妃的首肯,雪花就不再有顧忌了,彎身笑米米的抱起了小娃娃。
小娃娃被雪花抱起,立刻揚起了一臉的笑。
“澤兒好像知道郡主曾經救過他一樣,對郡主真是與眾不同的親近。”
席莫研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笑著對雪花說道。
“當日之事兒,是臣婦的分內之事兒,貴妃娘娘不必掛懷,二皇子對臣婦親近,是臣婦的榮幸。”
雪花對于說官話,說大道理,也是張口就來,隨時都能朗朗上口的。
席莫研聽了雪花冠冕堂皇的話,微微一笑,不再就此事兒說話。
這種官話,她身為皇貴妃,聽的太多了。
對于自己大哥中意的女子,她相信,絕對不是那種浮夸、曲意奉承之人。
雪花既然如此說,那么就是并沒有放下對她的心防。
也是,任何人對于皇家之人,都會謹言三分的。
席莫研看著逗得兒子“咯咯”直笑的雪花,暗自嘆了一口氣。
如此鐘靈慧秀的女子,竟然被大哥錯過了。
大哥今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遇到一個中意的女子?
席莫研一想起席莫寒,眉間不禁籠上了一抹輕愁。
“姨姨,吃糕糕。”
小娃娃這時從從胸前的小兜兜里,掏出了一塊松軟的桂花糕就往雪花嘴里塞。
“呵呵,不得了了,澤兒這塊糕餅可是連我這個皇奶奶都舍不得給的,不成想竟然給了雪丫頭。”
太后笑呵呵的聲音傳來,而太后對雪花的稱呼,竟然用了“雪丫頭”三個字。
“雪丫頭”三個字,無形中散發的是太后的善意和親昵。
“二皇子,好東西應該先給皇奶奶吃。”雪花聽了太后的話,連忙開始拍馬屁。
二皇子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想了想,果真吧糕餅舉向了太后。
“皇奶奶,吃。”
這次連席莫研都稱奇了。
自己的兒子,不知道為什么特別的寶貝這塊糕餅,誰要都不給,想不到如今竟是如此的聽雪花的話,連最寶貝的東西都能舍。
不得不說,席莫研的心中有一絲嫉妒雪花。
她這個當娘的怕兒子惹太后不喜,讓兒子把糕餅給太后,兒子都沒聽從,如今別人一句話,兒子竟然毫不猶豫的遵從了,她能不心里不是滋味嗎?
太后看到寶貝孫子送到面前的糕餅,笑米米的咬了一小口。
“哀家今天能吃上這糕餅,可是沾了雪丫頭的光了。”
“母后,臣妾現在也都嫉妒郡主呢。”席莫研聽了太后的話,故作酸溜溜的說道。
“噗嗤!”一聲,輕笑傳來。
雪花這才注意到,太后下首不遠處的幾凳上,還坐著一個身穿杏黃妝花錦緞宮裝的年輕女子。
女子見雪花看過去,眼含秋波,紅唇輕啟,“臣妾覺得二皇子是看郡主長得漂亮,被郡主迷了去了。”
女子的話一說完,雪花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這女子的話表面看來無害,但卻可以成為二皇子今后的把柄與瑕疵。
試想一個人,小小年紀就貪戀女色,被漂亮的女子迷了去,怎能成大器?
被冠上如此之名,沒的將來會被拿來說事兒。
當然,這話要是在普通人家說說無妨,只會引來大人的一頓笑,說明孩子也算聰明,可是在皇家則不同,輕易的就會被引申為紈绔昏庸之名。
“錦妃不可妄言,二皇子堪堪兩歲,懂什么美丑?”
席莫研看向女子,一向溫和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冷意,身上更是迸發出了上位者的威嚴之氣。
雪花暗暗點頭,她就說嘛,能坐上皇貴妃位置,并且生下兩個皇子的女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雪花拍了拍懷里的小娃,語氣暗含銳利地說道:“貴妃娘娘所言極是,臣婦以為,二皇子身為龍子,自然天資聰穎,聰慧過人,雖然年紀尚幼,亦可分人之善惡,辨人之親偽,對那些對他心存善意,真正喜歡他的人,他亦能感受到,也能分辨出,所以自然就會存有親近之心。”
雪花說到這兒,目光直視那名女子,繼續道:“臣婦是真心喜歡二皇子,相信二皇子也是感受到了這點,才對臣婦如此親近的。”
雪花是真的喜歡懷中的小娃,當然容不得別人話里藏刀,所以,言辭極為犀利的反擊了回去。
“說得好!”
鏗鏘有力的聲音傳來,雪花一驚。
很明顯,這個聲音是出自那個,具有無上威嚴之人的口中。
“臣妾拜見皇上。”
席莫研和那名女子連忙對著同晉帝盈盈一拜。
太后宮中的宮女更是全部低頭跪倒在地。
雪花抱著二皇子,無奈轉身,她雖然剛才拜過了,現在當然還要再拜了。
不過,沒等雪花拜見同晉帝,同晉帝卻沉聲開口了。
“錦妃身為一宮之主,竟然言辭不倫,話語不端,罰禁足于錦華宮中三個月,修身養性,反省自身。”
同晉帝話一說完,剛才還眉間盡是春色的女子立刻大驚失色,跌坐在地。
女子看著同晉帝,泫然欲泣的道:“皇上……”
哀婉欲泣的聲調,真是使人不忍弗之、逆之、罰之。
不過,同晉帝那是誰,看都沒看那女子,沉聲道:“退下吧。”
聲音威嚴,而又帶著一絲冷酷。
雪花暗暗咂舌,這就是帝王呀。
“是,臣妾謹遵圣命。”女子如同霜打的茄子般,沉寂了下去。
禁足三個月,等她再能出門時,這宮中不知是何等模樣了?
皇上是否還記得有她這樣一個人?
女子被一個宮女攙扶著向外走去,不過在踏出門的那一瞬,女子回頭看了雪花一眼,眼中滿含了怨毒之色。
韓嘯凌厲的目光,在那女子看向雪花時,射了過去。
女子被韓嘯目光中的嗜血之氣嚇得一驚,連忙低頭走了出去。
“父皇。”奶聲奶氣的聲音,打破了宮中的低氣壓。
同晉帝看向兒子,雖然仍有帝王的威嚴,但總歸神情中有了一絲身為父親的溫和。
“臣婦見過皇上。”雪花抱著二皇子,對著同晉帝施禮。
同晉帝對著雪花點了點頭,看向了雪花懷里的二皇子。
“姨姨。”二皇子指著雪花,對同晉帝顯擺。
雪花連忙道:“二皇子,‘姨姨’兩個字,臣婦可不敢當。”
面對君王,雪花當然是立刻糾正二皇子的稱呼了,雖然她知道,二皇子并不懂這些。
但是,二皇子可以不懂,她卻不能不說。
剛才當著太后和席莫研,二皇子小孩子一個,叫也就叫了,如今當著同晉帝,雪花馬上就要把自己摘出來。
同晉帝眼光銳利的一瞇。
席莫研看了同晉帝一眼,輕笑著道:“郡主不必如此,且不說你曾經救過澤兒的命,就是單論身份,你是本宮哥哥的義妹,就等于是本宮的義妹,所以完全當得起澤兒的一聲‘姨姨’的。”
“不錯,若是單論身份,你是朕親封的郡主,還是王叔和王嬸的義女,是子沐的妹子,如此也可以說是朕的妹子,所以,澤兒即便不叫‘姨姨’,也可以叫一聲‘姑姑’的。”
同晉帝話音一落,別說雪花和韓嘯吃了一驚,就連太后和席莫研都是一怔。
皇上如此拐著彎的和雪花扯上君臣之外的關系,這不得不讓太后和席莫研驚訝。
二皇子卻是不明所以,聽到他的皇帝爹爹說到“姑姑”二字,立刻就對著雪花改口叫道:“姑姑。”
雪花看著被她抱在懷里,粉雕玉琢,可愛無比的小娃,嘴角抽了抽,覺得自己會被他害死。
太后眼里閃過一道厲光,隨即笑呵呵的說道:“是呀,當初若不是被靖王夫妻捷足先凳,哀家都想認雪丫頭為義女。”
太后望著雪花,滿臉的慈愛之色,“這么聰慧良善的丫頭,若不是怕弟妹跑來找哀家哭鬧不依,哀家真想搶過來當女兒。”
雪花聽了太后的話,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同晉帝順著太后的話說道:“母后不必介懷,郡主既然是王叔、王嬸的義女,當然也算是母后的女兒了,母后以后完全可以當個女兒看待的。”
“臣婦愧不敢當。”雪花連忙說道:“太后身份尊貴,怎可以于臣婦母女相論?”
“雪丫頭,你是皇上親封的郡主,又是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身高位尊,不可再說自貶身份的話。”太后對著雪花癢怒道。
太后鳳威一發,雪花當然不敢再說違逆的話,只得躬身道:“臣婦謹遵太后教誨。”
太后立刻露出滿意的神色,不著痕跡的看了同晉帝一眼。
席莫研一直在旁邊靜立旁觀,心中一時間萬分復雜。
雪花覺得,她好像是掉人家套里了,被算計了。
雪花悄悄的看向了韓嘯,韓嘯回了雪花一個“無妨”的眼神。
事已至此,不是他們想脫身就能脫身的了。
同晉帝看了韓嘯一眼,想起剛才在御書房中的一番話,心中不禁有些堵得慌。
自己身為帝王,這個臭小子竟然絲毫不買賬,而自己又不能因此治他的罪,話也不能挑明了說,真真是——
同晉帝咬了咬牙,覺得有些牙根疼。
同晉帝牙根一疼,嘴當然就不閑著了,有些話不能挑明了,先撒下網也是好的。
“母后既然把郡主當成女兒,而澤兒也把郡主視為姑姑,母后的女兒,澤兒的姑姑,當然不能沒有封地。”
同晉帝說到這兒,嘴角一挑,因為他看到了雪花的驚愣和韓嘯皺起的眉頭。
“胡升,傳朕的旨意,青河郡主李氏,生性純良,心懷仁念,慷慨解囊救助青河百姓,朕念其一片仁愛之心,特賜青河為郡主李氏之封地。”
同晉帝的話說完,除了胡升立刻躬身遵旨的聲音,慈禧宮中一片寂靜。
同晉帝看著一臉呆愣的雪花,覺得心情無比的愉悅。
雪花再次覺得,不,是深深的肯定,她肯定被算計了。
有了封地的郡主,和沒有封地的郡主,可是大大的不同的。
沒有封地,她就只頂著郡主的名,象其他王府中的郡主一樣,不,是不如人家,人家是名正言順的王府郡主,自己是個異姓的,可是現在有了封地就不一樣了,那就等同于真正的皇家郡主了。
其實若是不得寵的皇家郡主,也是沒有封地的,可現在她連封地都有了,那就是等同于得寵的皇家郡主。
皇家郡主,有了“皇家”兩個字,對皇家就有了一份責任了。
責任,對皇家有責任是好事兒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雖然,俗話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她想表現大義的時候,可以信手拈來,侃侃而談,可是她不想的時候,她就可以說自己只是個弱女子,只是個內宅婦人,國家興亡那是男人的事兒,可是現在不同了,天下是皇家的,她是皇家郡主的規制,那么她就對皇家、對天下有了一份責任了。
雪花忽然覺得前途一片陰暗,滿是荊棘和陷阱。
皇上金口一開,她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恭喜郡主。”胡升老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看著雪花連謝恩都忘了,連忙上前提醒,躬身對雪花賀喜。
雪花求助般的看向了韓嘯。
韓嘯對雪花點了點頭,率先跪下朗聲道:“臣代內子,謝皇上恩典。”
皇上心里憋著的那股勁,韓嘯很明白,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再違背圣意了。
對待帝王,要張馳有度,否則惹龍顏一怒,也是不劃算的。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