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燁廷靜靜地望著封墨,逆光光影里,封墨的身影風(fēng)華絕代,宛若神明。
越是相處,龍燁廷便越覺得封墨像個謎,讓人看不懂摸不透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
他表面上和誰都能說笑,卻和誰都有距離感。
疏離,冷漠,孤傲,俯視眾生。
“你來干什么?”龍燁廷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臉,聲音虛弱無力,想和封墨保持距離。
這木頭是真想死嗎?
明知他染病,還離自己那么近。
“聽說你要死了,來送你最后一程。”封墨說話非常不中聽。
封墨此話一出,那些御醫(yī)和護(hù)衛(wèi)立刻大聲斥道:“大膽!”
敢咒太子殿下死,簡直大逆不道,罪該萬死。
“你們出去!”龍燁廷厲聲命令,將御醫(yī)和護(hù)衛(wèi)全部攆出門去,屋里只剩下龍燁廷和封墨。
“木頭,我就要死了。”
“所以呢?”
“我的身份,你應(yīng)該猜出來了吧?”
“嗯。”
他果然知道了。
也是,這么多御醫(yī)圍著他轉(zhuǎn),傻子也猜出來了,何況是這個心思深不可測的木頭呢。
龍燁廷澀澀地笑了笑:“你都知道我是誰了,那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到現(xiàn)在我都還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呢。”
“林書文,字封墨,南平府昌河縣人,奉父母之命進(jìn)京趕考。”封墨自報(bào)家門。
“林書文……”
“看在你是太子殿下的份上,勉為其難允許你叫我封墨吧。”封墨實(shí)在不喜歡林書文這個名字,他叫封墨都叫了幾百年了。
“封墨,有件事我想拜托你。”龍燁廷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冊子塞到封墨手里,“這是我針對朝局和當(dāng)今天下大勢寫的一些策略,只是尚未成熟,我想把它交給你保管。”
“為何要交給我?”封墨挑眉,他長得很誠信嗎?
“你先看看吧。”
封墨打開小冊子,上面的字筆鋒剛勁,很大氣的字體,封墨評價之:“字不錯。”
龍燁廷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
封墨將小冊子快速瀏覽完,對龍燁廷有些刮目相看,不住地點(diǎn)頭:“這些策略頗有遠(yuǎn)見,若真能推行,功在社稷,你老子眼光不錯,立你當(dāng)儲君。”
聽到封墨的話,龍燁廷直接忽略了封墨對他父皇的大不敬之罪,激動地說道:“你支持我的策略?”
“嗯。”
龍燁廷的改革策略涉及政治、經(jīng)濟(jì)、軍事、社會、文化各個方面,從農(nóng)耕到商業(yè)發(fā)展都有很宏偉的構(gòu)想,還特別提到了開放邊境通商往來,允許與外族通婚。
這些策略一旦成功推行,假以時日,魏國不但生產(chǎn)力能穩(wěn)步提高,國庫充盈,國力增強(qiáng),而且魏國大一統(tǒng)也指日可待。
不知是不是因?yàn)樽约好诘┫Φ木壒剩饽p輕一個“嗯”字令龍燁廷胸口一窒,浮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封墨,你知道嗎?你是唯一一個支持我這些策略的人。”龍燁廷澀澀地說道,“父皇,還有我的老師,他們把我這個
策略駁斥得體無完膚。”
“他們駁斥也不奇怪。”
“愿聞其詳。”難得有人愿意和他探討這個問題,龍燁廷虛弱的面容上恍然多了一抹神采。
“魏國七年前內(nèi)亂后,嚴(yán)重動搖了國之根基,這幾年為了安定民心,你老子減免了很多賦稅,但這么一來,一些貴族和商人就趁機(jī)非法漁利。于是就形成了國庫空虛,普通百姓生活艱難,但士族高門和大商人卻富得流油的局面,如今的魏國內(nèi)空外干,早已到了不得不變革的地步。”
“這確實(shí)是魏國如今的困局。”龍燁廷對封墨的眼界又高看了幾分,他竟然將魏國的朝局看得分明。
封墨合上小冊子漫聲道:“這些事,你老子未必不懂,他表面上駁斥你,但心里未必就真的覺得你的策略不可行。以你的老師為代表的朝中重臣都是幫你老子打江山平定內(nèi)亂的老臣,你的策略從根本上來說,觸犯了這些人的根本利益,會大大削弱他們的勢力,他們強(qiáng)烈反對也不奇怪。這些老臣都是肱骨之臣,若貿(mào)然動他們的話,很可能讓魏國再次陷入內(nèi)亂,所以你老子心存顧慮也情有可原。只是如今的困局,拖得越久,對朝堂越不利,離你所謂的四海歸一,河清海晏的偉大抱負(fù)也就越遠(yuǎn)……”
望著封墨懶洋洋地分析著朝局,氣度瀟灑,龍燁廷的腦海里忽然閃現(xiàn)出一個詞。
知己!
身為儲君,高處不勝寒,以往他找人談?wù)撨@些策略,對方不是阿諛奉承,就是驟然打斷,沒人能和他敞開心扉討論。
封墨,似乎是第一個敢在他面前說這些的人。
“封墨,相見恨晚,若早遇到你該多好。”龍燁廷悵然落寞,帶著濃烈的悲,“這些策略我原本想一點(diǎn)一點(diǎn)嘗試去做的,可眼下是不可能了。所以這本小冊子就勞煩你保管了,有朝一日若時機(jī)成熟,我盼你幫我完成。”
“萬一我過兩天就死了呢?”封墨脫口而出,“萬一,我轉(zhuǎn)頭就將你寫的這東西付之一炬呢?”
小太子,誰給你的自信,讓你覺得我一定會幫你?
“你——”龍燁廷想起封墨異于常人的舉動,想說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是啊,萬一他死了呢?
不知是龍燁廷的目光太過灼熱,還是因自己突然動了惻隱之心,反正封墨看著龍燁廷的表情,莫名其妙有些浮躁。
“小太子,你怕死嗎?”
封墨驀然問出了口,怕死是怎樣一種感受,死得不甘心又是怎樣一種狀態(tài)?
像他這樣擁有無限生命的人,很難明白那種狀態(tài)。
“我不怕死。”龍燁廷肯定地說道,“但我怕抱負(fù)未達(dá),空留遺憾地死去。封墨,這個世上,你就沒有什么想要做但還沒做成的事嗎?你真的沒有遺憾嗎?”
封墨目光悠遠(yuǎn),淡然一笑:“別無所求,又何來遺憾一說呢?”
“人生在世,又豈會無所求?”龍燁廷不明白封墨的話,“封墨,我不知道你有一天面臨死亡時會是怎樣的一種心境,我只知道,我現(xiàn)在很想活著,努力地活下去。”
活下去,也得有活下去的理由啊。
人
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偏偏他沒有。
封墨雙手環(huán)胸,沉默了好一陣,望著龍燁廷不甘心的神情,將小冊子扔給龍燁廷:“這東西,你還是自己留著,自己去實(shí)現(xiàn)吧。”
說完,封墨飄然轉(zhuǎn)身離開龍燁廷的屋子。
三個時辰后,封墨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屋子里,手里端著一碗藥。
“敢不敢試上一試?”
龍燁廷盯著那碗藥愣了好一會兒:“醫(yī)治瘟疫的湯藥?”
“是。”
封墨搜刮了腦子里記著的醫(yī)術(shù)典籍,找到了克制瘟疫的草藥熬成了湯,這藥百分之百有效。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救龍燁廷。
“糊涂!公子千金之軀,豈能以身試藥?”御醫(yī)斷然呵斥,想要搶封墨手里的藥碗。
封墨身形一動,避開御醫(yī),從懷里掏出一張藥方放在桌上,用藥碗壓著,淡然地望著龍燁廷:“喝不喝在你。”
扔下這句話,封墨懶洋洋地離開。
“我喝!”
剛走到門口,封墨就聽到了龍燁廷鏗鏘有力的聲音。
當(dāng)晚,龍燁廷的高燒就退了,第二天疫病的癥狀明顯好轉(zhuǎn),到了第三天,已經(jīng)能正常走路了。
因?yàn)榉饽@張藥方,清水縣的瘟疫終于得到了有效控制,染病的人也開始紛紛好轉(zhuǎn)。
瘟疫一事,封墨當(dāng)居首功!
御醫(yī)對封墨終于另眼相看,認(rèn)認(rèn)真真地謄寫好藥方,還去找封墨虛心求教。
封墨不堪其擾,編了一個借口說這是他小時候遇到的一個江湖郎中留下的藥方,將那些御醫(yī)給打發(fā)了。
龍燁廷看著藥方上龍飛鳳舞的字體笑了,將封墨的親筆藥方妥帖收藏。
那日,龍燁廷找到了懶洋洋地躺在樹枝上曬太陽的封墨。
“封墨,救命之恩無以為報(bào),一起喝一杯吧。”
“好啊。”
這日,兩人都喝高了,迷醉間,封墨恍惚聽見了龍燁廷的話。
“封墨,你別走了,留下來,我們一起共創(chuàng)大業(yè),實(shí)現(xiàn)抱負(fù)可好?”
許是酒的作用,許是龍燁廷的眼神太過真摯,封墨不由自主,竟回答他:“好啊。”
人生難得一知己。
兩個十七歲的少年,陰差陽錯,成了知己至交。
兩人煮酒烹茶,從朝堂軍國大事談到街頭巷尾的趣聞。龍燁廷雖貴為儲君,但生性好動,為人風(fēng)趣,沒什么太子的架子,帶著封墨游山玩水,連妓院賭坊都不放過。
封墨出身寒門,立于朝堂之上自然遭到百般鄙夷。
每當(dāng)有人說封墨半個字不是時,龍燁廷必定上去和對方掐架理論,護(hù)短得很。
豪情萬丈,飲酒笙歌,高興時開懷大笑,不高興時宣泄一番。
封墨跟著龍燁廷,竟然找到了那種叫激情的情緒,生活似乎充滿了樂趣。
淡漠的心,慢慢地多了溫度。
塵封幾百年的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打開。
這種有摯友相陪的日子,似乎很不錯。
龍燁廷是他封墨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以待的朋友。
(本章完)